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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悦见他首肯,心中一动,想起玄奘乃是“法相宗”的宗祖,主张万物唯识,心外无法。法为“法门”,相为“形式”,法相辩证统一。并以各种教义为规,立定佛法。难道说是因今日之故而开创法相宗?然而法相唯识教义终是十分深奥,非杨悦所能理解。
玄奘法师想了片刻又道:“贫僧二十年前受‘具足戒’,奉二百五十条戒律,不知是否可称得上公子所说的‘教义明确’。”
杨悦却不知所云,她对佛法了解并不深入,不知道何谓“具足戒”。心道法相宗据称各种教规十分繁杂,各种律条太多,虽然一时大行于世,终因不是多数人所能达到的,流行不久却又消亡,反而是净土宗至现代都有盛不衰,当真是让人叹息不已……想着想着不由入神。
杨悦心思转念十分快捷,今日所谈其实涉及很广,从人生的迷惘到宗教的意义,再到佛教的真谛以及修练法门、佛教门派等等,虽然是游离于佛法之外泛泛而谈,却是从更高的层次来谈论宗教哲学的问题。
玄奘见她陷入深思,并不说话,只默默地看着她。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已骇然不已。杨悦不过一弱冠之年,更准确地说是个年轻女子,却能想到这些问题,实在不同寻常。
猛然间,杨悦抬头发现玄奘正十分困惑地望着自己,不由惊醒。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玄奘见她要去,坚持亲自送于门外。一路沉默,二人各自思索,走到院门口杨悦连声道别,玄奘才回过神来。
杨悦突然想起玄奘念的佛号,便又问道:“我听法师口颂‘阿弥勒佛’,似是与净土宗有些渊缘。只是为何是‘阿弥勒佛’而不是‘阿弥陀佛’,二者有何区别?”
玄奘默默向杨悦注视良久,突然笑道:“公子日后当会自知……”
杨悦见他不肯说出原因,也不勉强,向玄奘合什而去。
待见她走远,玄奘低头沉吟半响,自语道:“真乃质璞美玉也。”
“果真是个奇才。”玄奘回头,见戒言不知何时也跟了来,出口言道。
如果杨悦听到,定会大呼:“‘戒言’你违规了,怎么说起话来!”
不过杨悦此时已离开弘福寺,竟忘了去找武照与杨豫之。见武权在寺门口等待,也不知武照与杨豫之二人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便让武权候在此地等武杨二人,自己先行一步。
第二十二章 画鹅点睛
回到家中,杨悦边喝茶边思索与玄奘的辩论,又想起高阳公主气急败坏的样子,仍觉好笑。也不知她与辩机到底怎么样了。
杨悦正想的出神,武眉儿悄悄进来,在她耳边大叫一声,将杨悦吓了一大跳。见是武眉儿,杨悦随手将手中茶水向她泼去。这小丫头儿在杨悦的调教下,变的没上没下,活泼有趣了许多,亭亭少女正是豆蔻年年,出落的越来越漂亮了。
武眉儿笑着躲开,说道:“郎君,夫人叫你去哩。”
杨悦心中一惊,杨夫人向来对她放纵,任由她胡闹,从来不干涉她的事儿,除非有事儿才会主动找她。难道今日武照没有同自己一起回来,被她发现了?暗暗着急,忙叮嘱武眉儿去门口迎照妹妹,要她悄悄从后门回来。
杨悦走进杨夫人房间,杨夫人正在练字,脸色宁重,看不出高兴或是不高兴。杨悦向杨夫人撒娇地说道:“母亲的字越发好了,什么时候教教悦儿吧。”
杨夫人淡淡一笑,也不抬头,说道:“你若能在家呆住,我巴不得教你练字。”
杨悦嘻嘻一笑,在桌旁坐下,拿起盘中的苹果啃了一口。见杨夫人在临卫夫人的《名姬贴》,随口问道:“这卫夫人当真是书圣王羲之的师父么?”
卫夫人是东晋著名的女书法家,师从钟繇,优善隶书,但将种繇的扁方变为长方,可以说是楷书的鼻祖。相传王羲之的字便是在卫夫人指导下练习的。
杨夫人点头说道:“书圣少年时曾从学于卫夫人,传言如此大概没错。”
“碎冰?拦月?悦儿怎么只看到不过是几个方块字而已。不见好到哪里啊。”杨悦笑嘻嘻地说道。钟繇曾称颂卫夫人的书法说:“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因而杨悦如此打趣。
杨夫人斜过头来看她一眼,笑道:“你不练字,还要说这些风凉话来。不然你来写几个字对比看看。”
杨悦吐吐舌头道:“天,饶了我吧!仔细一看这些字果然十分了得,钟老儿说的一点不错,真是象树象云又象风,好看得不得了……”
杨夫人扑哧笑道:“又在胡说。”
“相传王羲之画鹅画不好眼睛,请师父点睛,卫夫人点睛后,鹅变活飞走了。呵,是不是真的。”当然不是真的,杨悦不过没话找话。
杨夫人也笑道:“笑话而矣当不得真。”想了想又道,“悦儿要怎样才肯好好练字。”
杨悦笑道:“为何非要练字?我又不要考状元。大不了我不写字,别人便不会知道我的字丑啦。”
杨夫人禁不住用手指亲呢的点一下她的头,叹一口气。想了想从书架上取出一本《笔阵图》,说道:“你拿这本书先去看看,没准会产生兴趣。”现代人练字多从“欧、柳、颜、赵”开始,唐初这些人都还没有,所学大都首推王羲之、王献之父子。女子大都学习卫夫人。
杨悦胡乱地翻看一下,见也是卫夫人的著论,是一本书法理论。无意中看到一句“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不由大笑道:“‘墨猪’,呵呵!看不出卫夫人还是这样一个趣人。”
杨夫人笑道:“王羲之少时顽皮,卫夫人为了督促他好好练习,的确想过不少法子。甚至还化妆成卖姘老妇点化他好好用功。为了教导他,自然要将理论写得风趣些。”
见杨悦翻看书本,似是有些兴趣,因而又说道:“练字其实并不难,功到自然成。传说卫夫人练字将村头的池水都洗成了墨色。甚至有一次家人送馍给她,她边吃边练,竟然将馍占着墨汁吃光了……下了苦功,因而才有今日成就。”
这个故事杨悦在后世时自小便被人用来教导,没想到却原来是卫夫人的典故。因而笑道:“那岂不是一肚子全是墨水,怪不得世人夸人有文化,要说喝的墨水多。”
杨夫人见她顾左右而言他,叹口气说道:“悦儿若肯用功,只怕古今才女无人能及。”
杨悦嘻嘻一笑说道:“母亲谬赞了。只怕是母亲看自家女儿什么都好而矣。”
杨夫人看她一眼无奈地说道:“这练字便要的是这种刻苦的劲头,你岂会不明白。”
杨悦如何不知杨夫人在苦口婆心的劝自己练字,不过想想真要象那样刻苦练字,太浪费时间,因而笑笑说道:“字能认出便可,写得好也不一定全是好事儿。”
杨夫人见她胡说八道,笑道:“你不肯下功夫,偏又要胡说。”
杨悦狡辩道:“我知道有一个皇帝,因为过于喜欢字画,一门心思都用在练字上了,结果当皇帝却当的太差劲。那叫做‘玩物丧志’。”
她说的是宋徽宗赵佶,此人金石字画无不精通,他的字被后人称为“廋金体”,书法造诣很高,只是却是北宋的末代皇帝,被金人虏了去。
杨夫人摇摇头说道:“不见得,我知道有这样一位皇帝,不论文学素养、治世武功样样都很卓越,怎么会‘玩物丧志’。”
杨悦以为他说的是李世民,点头道:“当今天圣上自然是无人能及,若我是他,干脆天天写字便能发大财。”李世民要文有文、要武有武,便是书法也十分了得,堪称书法大家,他的一副墨宝在市场上能卖到几千两银子,杨悦常在长安市场上乱逛之日,岂会不知。
杨夫人听她说到李世民,却默然不语。杨悦见杨夫人似是有些心事儿,眉头攒在一起,想找些笑话来开解,便笑道:“母亲字写得这么漂亮,我猜这满朝的文武大臣也及不上。”
杨夫人果然眉头展开笑道:“悦儿这张嘴,最会骗人开心。”
杨悦摇头晃脑道:“悦儿可不是说笑,母亲不如女扮男装去考状元吧。”
杨夫人笑道:“又在胡说八道。”
杨悦不屑地说道:“母亲莫要也这般轻视女儿家,在很远的地方,女人与男人是平等的,男人可以作的官,女人也照样可以作,甚至是……”
“甚至是皇帝!”杨夫人接口道。
反而令杨悦吓了一跳:“原来母亲知道!”心中却在暗暗纳闷,莫非杨夫人也是从后世穿越过来的?
“我早年在西域游历的时候见到这样的国家。”杨夫人接着说道,便又打消了她这种念头,“那里的有个城邦的老国王只有一个女儿,因此他去逝后,她的女儿继承了皇位,只是那个地方与我大唐太远了,没有人相信女人也可以当皇帝。直到贞观六年,新罗王金真平去逝,无男嗣,其女金德曼嗣位,称为善德女王,世人才知世间还有女王……”杨夫人不自觉得停下手中毛笔。
“善德女王?”杨悦当真惊了一跳,没想到朝鲜棒子竟然也有女王,而且比中国还早,“新罗有女王?”不由连声呼道。
“不过那些文武大臣还是男子,女人并没有与男人平等……”杨夫人象是自言自语地说话,一边说一边练字,仿佛忘记杨悦还在身边,陷入沉思。
将整个《名姬贴》临完一篇,杨夫人才放下笔歇口气,对杨悦说道:“悦儿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怎么每天都不在家。”
杨悦伸个懒腰故作轻松地说道:“不过是游园玩寺闲逛而矣。”
杨夫人冷不丁突然说道:“最近照儿怎么也常与你一起出去?”
杨悦忙道:“我一个人去玩儿没劲,便拉了照妹妹去作个伴。”
杨夫人看看杨悦,皱眉说道:“豫之也一起去了吧。”
杨悦知道杨豫之与武照的事儿已瞒不下去,反正杨夫人迟早也要知道,反而不如就此挑明了。于是说道:“母亲,悦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夫人点点头。杨悦说道:“悦儿认为两个人如果真心相爱,不是什么错,反而是一种非常美好的情感。”
杨夫人似乎若有所思地出起神来。杨悦见她不反对,心中更加有了底气,继续说道:“豫之虽然不爱弓马骑射,但也不是什么大过,只不过喜爱玩耍,小孩儿心性而矣。他对照妹妹一片赤诚,却十分难得。照妹妹对他也并非无情。母亲为何非要拆开他们……”
杨夫人摇摇头说道:“我也知豫之是个好孩子,他对照儿更是没有话说。更何况长广公主对我有恩,我怎会反对豫之。只是照儿自小便许配给成都郭家,是应国公在世时订下的亲事。如今已是无法改变了……”应国公乃是杨夫人的丈夫,杨悦到了武府才知道,原来武家在朝中也算是一品官宦之家。
杨悦一怔,这才明白问题有点棘手。她只考虑到两人在一起要两情相悦,没想到武照已订了亲事,说道:“让照妹妹嫁给一个没见过面的人,不知他情性如何,会不会对照妹妹好,母亲怎能放心?”
杨夫人叹口气道:“不放心又能如何?千百年来女人们的命运便是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杨悦急道:“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郭家能不能退亲……”
杨夫人摇头道:“本来三年前就该给照儿完婚,只是郭家阿翁突然去逝,因此耽搁了三年,只怕是今年便要来迎娶照儿了。”
杨悦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饶是她聪明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