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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他不信我:“卿卿是真心的。”
他的眼睛飘开,不耐烦地说:“霍姑娘,你的仇敌真不少。”他没再看我,只一径进了屋子,关上了门,却灯火未熄。
我是打算用苦肉计的,所以我没有离开,只在石阶上坐下,倚靠着梁柱坐等天明。可惜凡人的设定就是要睡觉的,子时一到我便困得不行,头一歪就睡着了。偏偏歪着歪着,一头撞到了地上,更不曾想磕破了额角。
我觉得我可能是被诅咒了才会动不动受伤流血的。
我伸手揉揉额角。或许是我矫情的咝咝声把白芜吸引了过来。他打开窗子从里面探出头来,我仿佛瞥见他摇了摇头,又关了窗子。他从屋里走了出来,带着淡淡檀香。
他在我身旁蹲了下来,抬起手掌往我额上放。
我想他大概是要为我治伤。
我下意识地挡开他的手:“我师父说了,伤若不重就等它自行愈合,否则会把身子惯坏的。”
他愣了一下,迅即起身。我以为他生气了,谁知他入了屋子以后又马上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药酒和纱布。
“别动。”他轻轻地用纱布擦拭我的伤口。
额角的伤其实很轻,只是药酒碰到破处,有点疼。自割腕之后我已是十分能忍的,有准备的时候就更能忍了。所以我再没喊疼。我要很坚强很坚强。
“更深露重,你不回粤天殿,在这里赖着干什么?”他说话的语气突然有些严厉。
“我想感动你呀。”
他看我的目光复杂。
“大僧,我想感动你,让你允许我进千钥阁见碧云模。”
“见他做什么?”
“我想问他在做什么。”我说着说着有些激动了,“想要我死,或者想要我半死,给个痛快话呀。他明明知道我是凡人,灵力再高,圣器再多,身子都是有限度的,我能耗到几时啊?”
他被我说得眼神飘忽,目光更加复杂。
我轻轻地握住他的手,眼神真挚:“大僧,你帮卿卿说说好话吧,要杀要剐都快点儿。卿卿实在受不了了!”
他没有挣脱我的手:“你……不想活吗?”
我反问他:“哪有人不想活的?想死的都是不快乐的人。”
☆、5。19
夜还深,我抬头看看,应是卯时。
我取来几管竹筒,一个人往竹林钻,一点一滴地收集晨露,付出了十万分的耐心。
我知道世上没有不劳而获,因为不劳而获有另一种说法,叫福分。
约莫半个时辰,我在竹林深处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我从一株相思竹后探出头来,白芜也恰好注意到我。
我眉开眼笑:“大僧,卿卿都给你弄好了。”
他见到我,并没有任何愉悦。相反,好像不太愿意看见我讨好他的样子。
他说:“霍姑娘曾对白芜说自己已找到一个能令你心意柔软、身得轻安、心生欢喜之人,不知为了他,霍姑娘能做到什么程度?”
“我啊,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
白芜渐渐靠近我:“可以放弃名利、权势,甚至是性命?”
我笑了:“大僧不会也想拿他来威胁卿卿吧?卿卿会跟你拼命的。”
他突然说:“给白芜一样东西,白芜就允许霍姑娘你留宿千钥阁。”
“大僧请说。”我喜出望外。
他眼皮子不抬一下,口中说道:“白芜需要一滴心头血。”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不禁瞪大了眼睛。
我知道很多以心头血为媒的邪术,而且取心头血之时是人体最虚弱的时候,所以在听到他的要求时,我心内漫出了一片巨大的恐惧。我紧紧地盯着他,他那双温文碧瞳分明写满了千般万般的诡谲,如同集市那日莫名其妙出现,又风似的离开。什么出家人,分明是妖魔!
“为什么?”
“白芜是狐主陛下的守护灵,一生圈囿在这十方宫,白芜想要自由,就须取霍姑娘一滴心头血,以此作为筹码迫陛下让步。因为霍姑娘对陛下而言是个很重要的存在。”
“大僧拿我威胁他?”我假意觉得好笑,“若我没有记错,一直以来他都是对外宣称通缉我的。”
“除此以外,陛下并没有做出一星半点对你不好的举动。”
“笑话!他若真心对我好,理当爱屋及乌。”
他听出我话中含义:“燕狄上七爵山求取碧扇,陛下命大公子将碧扇送予霍姑娘,将他软禁在七爵山,是你情我愿的交易。至于伤霍姑娘的师父性命,不过是陛下的试探。”
“什么试探?”
“陛下想要看看燕狄对霍姑娘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这就是他将我师父弄得半死不活的原因?”
“却没想到反而促成了霍姑娘和燕狄。”他笑意诡谲,“霍姑娘,你不需要理会白芜如何利用心头血,你只需要问你自己愿不愿意。你若答应,明日到丰天殿来。”
我看着他清冷的背影,心中凛然。
萧瑟凌晨,四下无声。竹林深处飘出一个身影,一瞬便到了近前。斑驳的竹影下,他一头深红色短发,脸上仍带着痞气稚气。
“好大的口气,竟敢开口跟你要心头血。”他倚靠着一株相思竹,轻佻眉目,笑靥如花。
“你什么时候来的?你一直跟着我?”
“我在粤天殿等你一夜,刚刚才寻到这里。见你一直低头苦思,就没有叫你。”
“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京都。”
“本来是要跟我哥一同离开的,是他叫我多留一段时日。我想,他大概是担心你会被狐主陛下吃了。现在看来,想吃你的还不止一个。”
“你指的是白芜?”
他点点头,饶有兴味地说:“这个和尚不一般。”
“此话怎讲?”
“敢开口跟你要心头血,怎可能一般?我在十方宫也待过一段时日,竟从未听说过他。幸亏芈辙被灭,不然你在京都又多一个劲敌。”
“你说什么?芈辙被灭?”
“你不知道?就是陛下寿宴那夜的事。”
“那夜我追着你哥到了宫门口,后来发生什么也没人告诉我。”
我惊讶地看着他走近,他冷哼一声,道:“我来京都本就是大公子授意。那夜我哥走后,我以传音之术出言讥讽,又骗他说大公子早已派重兵围剿芈家大宅,与他唇枪舌战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他以下犯上对陛下出手,却没想到陛下修为之高,天下罕见。我甚至都没看到陛下出手,他就已经死了。”
“想杀一个臣子,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狐灵的规则你是不会懂的。”
“可他是你舅舅……”
“五百年前他因情误事,间接害死了我的父母。”他似笑非笑地说,“这几日你在十方宫过得还好吗?”
“碧云模总是不见我。”
“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碧云引。可我没想到那个和尚会开出这样的条件。”我的脸委屈得皱了起来,“我宁愿他说要我的命。”
他眼中笑意盈盈:“你长在人间,不懂狐灵的规则,所以任何大智慧小聪明都只能依靠别人口中的规则展开。我的霍姑娘,难道你从没怀疑过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离开红都至今,你做过几件事?有哪一件不是依着别人的规矩来?”他揽过我的肩,带我缓步走出竹林。
我仔细捋下始末,却心惊后怕。
我问他:“你如何知道的?”
“我见过你师父。”
“原来他都知道。”我微微沉吟,“他还说什么了?”
“他要我同你说,什么都别做,施法离开十方宫,他会在京都城外等你三天。”
“好,我想办法。”
“你不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问?”我疑惑地看着他,脑子已开始高速运转。
“我问你,守护灵与主人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既然是守护灵,当然是替主人挡刀的。”
“若守护灵死了呢?”
“主人在短暂的时间内会身体虚弱。你不会……”
“我只是想想。”
他突然正经地捧着我的脸:“你听我说,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5。20
我深知碧云引不会将线串儿交给燕狄,于是我只好对着线串儿叫碧云引的名字。
“六公子,我想见你,现在。”
不消半刻,他已出现在粤天殿。
我偏头看他,他是少年的稚气模样,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看起来天真可爱,哪里像是城府深沉之人。我心内纠结万分。
他轻轻道:“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心中有些疑惑,想要请你解答。”
他看着我不说话,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我问你,七爵山上你是不是刻意接近我?”
良久,他稚嫩的眉眼缓缓展开,露出一个恣意的笑。他笑着说:“我本以为你身在局中不会轻易知道。”
“是我师父提醒我的。”
“他倒无所不知。”
“你还没有回答我。”
他沉吟半晌,道:“是。”
听到这个答案,我略微难过了一下。就像七岁之时遇见碧云间,而十六岁却发现他教我养我不过是个阴谋。他先一步找到了我,将我紧紧地捏在了手心。原来被一个人欺骗是这样令人难过的事情。
他续道:“包括畅音坊,包括九连环银戒,包括千钥阁,都是大哥的意思。”
“这么说,你与大公子合谋。”我微微皱眉,“你本不用向我坦白。”
“我骗了你,就当是还你的。”
“我再问你,你助我救出师父,意欲何为?你引导我去千钥阁找白芜,要他取我一滴心头血又是什么缘由?这件事,大公子有没有参与?”
“我救燕狄是因为我想取得你的信任,好让你走我想你走的路,后来这件事被大哥发现,他授意我引导你进千钥阁,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我气得跺脚:“你们这样,我都混乱了!到底是有多少人跟我过不去?”
“你可曾记得我驼你去找燕狄之时跟你提过的我那患病的夫人?”
“跟她有关?”
“我夫人身患奇疾,药石无灵,挨了三年就死了。不久以后,她投胎变成了白家的小姐白尓雅,可我却发现那个病竟随她到了今生。后来我无意中得知老七能化解此病,但我求他许多次都被他拒绝。我接近你,就是为了在老七面前有更好的筹码。”
“什么病?”
“她每天四处去,没有她不去的地方,没有她不骂的东西。她一边走路一边骂,骂猪骂狗,骂水骂山,骂花骂草,真的什么都骂。我问她,她说她遇到了一个神仙,那个神仙强迫她那么做。如果她不骂,就难受得要死。所以普通术法根本破解不了。”
我大感讶异:“还有这种病?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说了,老七能帮而不帮。”
我看他一眼:“你是他的亲兄弟,他能帮而不帮,无非分两种情况,一是他跟你过不去,二是帮白尔雅伤他自身。”
“这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他露出困惑的神情,“只好认为他另有目的。”
“碧云引你听着,三日之内你须送我出十方宫。”
“我……”
我截断他的话头:“我给你一滴心头血,但你须送我出十方宫。”
“你本不用如此。”
“我很累,不要再说了。”我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还是不对。
他也许心有不忍,所以将千钥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