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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在他的背后,铁轮长鸣,驶离了港口。
博诺凝视着铁轮远去,白须之下,嘴角轻动。
“你都听到了?海森堡,真是你的好学生啊。”
千里之外,静室之中,海森堡睁开眼睛,他一直以灯塔观测着博诺大师,自然也目睹了柯尔特所说的一切。
他沉默地吸着烟斗,许久之后,漠然感叹:“是我的失误,没有想到狗崽子的骨头里还有狼的血啊。我小看他了。”
“必须要进行清理了。”
博诺大师冷然道:“灯塔的隐秘乐理是守密人学派的核心,绝不能遗落在外。”
“不需要。”
海森堡大师重新闭上眼睛。
“变成狼的狗看起来威风八面,出尽了风头,但肚子里的野心满足了之后,就会开始心虚和害怕……”
“相信我,博诺,他会因此而后悔的。很快。”
……
……
随着博诺的离去,船舱中恢复了寂静。
寂静里,柯尔特起身,向着身后的空气恭谨低头:“感谢您的帮助,菲利普大师。”
在两侧的套房中,两名魁梧的血衣教士缓缓走出。
他们的红袍之下,按剑的右臂都是金属改造成的义肢——来自链锯修士会的技术赋予了他们难以想象的力量和近乎不朽的肢体。
他们守到了门前面,垂首,不言不语,宛如石像。
而就在柯尔特面前,枯瘦的老男人从幻象中走出。
他驼着背、撑着拐杖,瘦得皮包骨头,松弛的脸皮上满是皱纹和斑点。
可他的一双眼睛却是纯白色的,那眼神森冷,像是要洞彻人心中的每一个秘密,令人心里发毛。
“用不着感谢,分内职责而已。”
他轻声咳嗽着:“这么多年了,信理部还是第一次招收外人,而且还是未来的圣徒大人。人才难得,自然要慎重一些才好。岩铁学院那里,我回头会以教团的名义发信警告他们的,你不用担心。”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便肃杀了起来:
“只是,我希望这种事情不要在信理部发生,明白么?”
柯尔特的笑容不改,头低得更深了:“请菲利普先生放心,离开信理部,难道这天下还有我的容身之处么?”
菲利普大师的神情越发的满意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哪里的话,柯尔特像你这样的年轻才俊,在哪里都是能够发光发热的。你能够选择信理部,是我们的幸运呢。”
两人相视一笑,各有心思在肚中。
很快,敲门声响起,门下面塞进来一封信,脚步声迅速走远了。
两个护卫检看暗记之后,将信给了菲利普,菲利普看完什么话都没说,将信给了柯尔特。很快,柯尔特的面色很快就变得难看起来。
“竟然……这么快就醒了?”
他的眼神变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你在担心那个安格鲁新晋的执剑者?”菲利普问,“确实,倘若他不顾后果,动用石中剑的话,确实是个麻烦。”
“不用担心这个。”
柯尔特摇头:“据我所知:他继承的是石心学派的乐理,一切都建筑在‘小源’之上,小源破碎之后他就已经废了,还能不能做正式乐师还是问题,更不要提石中剑了。”
“是这样么?”菲利普颔首:“安格鲁可能会对你怀恨在心吧?”
“就算是怀恨在心,他们也无可奈何。”
柯尔特冷笑:“我现在可是新生代乐师的第一人,教皇陛下即将册封嘉奖的未来圣徒。难道他们会为一个废人,冒着诸国指责和圣城制裁的风险,对我下手?”
虽然这么说,但他心中不知为何,还是有一种恐慌。
他坐在椅子上,沉默地思索着这一份恐慌究竟从何而来。
可心中始终泛起的,是那一双空空的眼瞳。
在曾经枷锁之中,那少年的面孔苍白,倒映着女孩儿身上流出的鲜血,空洞的眼神中便被染上了一层赤红。
就像是孕育祸胎的子宫。
有什么可怕的东西,那一瞬,在其中萌动了……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响起,他的肩膀一颤,像是从噩梦中惊醒,本能地看向门口,眼神显露阴狠。
在门口,两名守门的教士对视了一眼,有人向门上的窥孔望去。
“谁?”
门外是穿着勉强得体的侍应生船员,只不过衣角上已经有些磨损,裤子洗得发白,他手里端着一个铁盘,餐盘中是两份热好了的速冻牛排和一些只能填饱胃口的食物:
“客人,您叫的晚餐。”
他们对视了一眼,一人按剑,靠在门边,一人开门。在门外,侍应生将食物交给了教士,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侍应生一样。
可就在门即将关上的时候,侍应生忽然伸出手,卡住了门,一只手深入怀中。
“等一下……”
他说。
第三百九十六章 箭与花
那一瞬间,接着食物的教士抬头,眼角闪过一道寒光。
在门后,那按剑的教士无声拔剑,沉默地凝视着门板,只需一瞬便可隔着门板贯穿侍应生的头颅。
寒意迸发。
“还有什么事么?”
教士凝视着那侍应生的脸,神情森冷。
那侍应生吞了口吐沫,额头渗出冷汗,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就连挤出的笑容也僵硬起来。伸入怀中的手尴尬地抽出来,是一张彩色的小卡片。
“客人您需不需要服务?”
他哆嗦地手将卡片递上来,卡片上,那穿着妖娆的女郎展露风骚,无比诱人:“热辣的勃艮第女孩儿,一次只要六,不、只要四十镑……”
说着说着,他便流畅起来,最后脸上挂起男人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浑然不知自己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话,小一点的也是有的!”
“不需要。”
教士面目森冷,扫了一眼手里的卡片,撕碎,丢进垃圾桶里,然后重重地关上门,险些砸在他殷勤的脸上。
在关上门之后,教士从怀中掏出一根黑色的铁签,验过毒性之后才将餐盘端了上来。
魂不守舍的柯尔特吃了几口牛排,便吃不下了,脑子里仔细回想着种种可能会泄密的细节,可始终想不通这一份危机感来自于那里。
很快,他的手指就抽搐了一下,抬起头来,脸色骤然变了。
“不对!”
这一艘只能说勉强凑合的短途铁轮,主要依靠着运送一些一穷二白的移民为生,就连最高级的套房中的陈设也满是老旧,带着一股霉味儿。
有钱的人根本不会乘坐这种不起眼的破船,他们有更安全和更舒适的游轮可以选择。
那么,这船上哪里有人会花四十镑去找妓女?
“那张卡片!”
他猛然看向门口的垃圾桶:“卡片在哪儿?”
两名教士闻言色变,低头翻找着垃圾桶,很快就找到了那几张碎片,可经过慎密检查之后,却不论如何都看不出端倪。
没有毒、没有什么其他的暗招,什么都没有。
只是普通的纸片而已……
“放松一点吧,柯尔特。”
在内侧,靠在老旧沙发上的菲利普抬起眼睛:“没必要大惊小怪,一切有我在。”
柯尔特的脸色忽青忽白,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恼怒,还是羞愧于自己的惊恐:“抱歉,是我想多了。”
话音未落,清脆的声音响起。
死神到来。
……
……
二十分钟之前,铁轮即将起航。
在汽笛鸣响的高亢声音中,灰衣的博诺大师与那些搬运着补给和水粮的水手们擦肩而过,走下船去,消失在人海中。
那些赤裸着上身的水手们抽着卷烟,嘻嘻哈哈地讲着下流的笑话和段子,汗水模糊的身上还残留着妓女的唇印。
在一辆辆推车和他们的肩膀上,扛着装满粮食和货物的箱子,顺着货梯一路送到了底仓。而就在人群中,几个不起眼的人就悄然融入了脏乱的船上,再也看不到踪迹。
几分钟后,有人走进船员的卧室,将这里原本打瞌睡的主人捆好塞进床下面之后,礼貌地脱光了自己的衣服,给自己换好了衣服,贴好了乳胶的假脸,最后将厕所垃圾篓里的一张妓院宣传小卡片塞进了口袋。
于是看上去就像模像样了。
他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下,做了几个鬼脸,满意地点头,走出门外。
“2楼c2套间。”
有一个躲懒的船员蹲在走廊的墙上抽着烟,给了他一个地址:“就在船长的卧室旁边,最好的房间。那伙人很谨慎,稍微有风吹草动都逃不过眼睛,这活儿不好搞,你最好小心点。”
“做麻烦生意,哪里有好搞的活儿呢。”“侍应生”将一卷汇票塞进他的口袋里:“这是你的那一份。救生船上的洞凿好了么?”
“凿洞?要不要再塞两截蜡烛进去?”
水手咧了咧嘴,像是嘲笑:“根本不需要凿,我上船六年了,救生船就没检修过,船长那王八蛋早就把东西自己悄悄卖得一干二净了。剩下的两艘都是样子货,下水就没。要我说,你们想要搞一票大的,根本就没必要这么麻烦。等船到了黄区之后……”他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神不知,鬼不觉。”
“这船上还有人罪不至死,他们在下地狱之前,应当有赎罪的机会。”侍应生淡淡地说:“况且这也是雇主的要求:尽量不波及无辜。”
“果然是专业的啊。”水手啧啧感叹:“说话都像个神父一样。”
侍应生笑了笑,没有说话,起身离开,走到舱门的时候,听见背后的声音:“替我向福尔摩斯先生带个好,这下我就不欠他的了。”
他回头,看着水手掐灭了烟卷,转身离去。
十分钟后,门猛然拍在侍应生的脸上,将那一张猥琐的笑容拍平。
他夸张的蹲下身痛叫,可手指却沾着袖口的颜料,在船舱的墙上不着痕迹地画下了几个红点。伸手卡门的那一瞬间,他透过手腕上的铜纽扣,早就看清了船舱中众人的位置。
“一个三步,一个六步,是乐师,还有两个在门口,衣服下面披了甲。”
在走廊拐角处,他与一行回舱的乘客擦肩而过,揉着鼻子的时候,嘴唇轻动。那一群乘客谈笑着,嘻嘻哈哈地走了,回到了自己的船舱中。
就在那几个不同的船舱中,舱门关闭的瞬间,遮盖在那些家具和床上的防尘布便被揭开了。那些男女老少无言地脱去了外套,露出下面贴身的皮衣。铺陈在防尘布下面的金属零件在数双手掌的拼凑之下迅速的组合成了庞大的机械。
数架足足有半人高的漆黑弩车被齐心协力地抬起,地毯被掀开,露出了早就凿好的嵌空,膨胀螺丝打进其中,迅速卡死,将沉重的弩车固定在钢铁的地板上。
“角度校正。”
带着眼镜的工程师撕下了几页刚刚写好的笔记,铅笔在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算式,分别贴在了弩车上:
“九点钟方向,偏移十六度。”
“十二点钟方向,左侧偏移八度。六层舱板。”
“七点钟方向,覆盖面打击。”
在行李箱中,那些杂乱的衣服下面,足足有小孩儿手臂粗细的钢箭被组装完毕,搭载在弩车上,随着绞盘的转动,嵌入机括中。
随着弩车的转动,它折射着窗外的夕阳光芒,照在了一张木讷的面孔上。于是那张面孔便镀上了一层令人不寒而栗的铁光。
随着角度的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