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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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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过了好一会,她方才想起来向李玄度道谢,一面便端起了茶盏,啜了一口茶。
  茶香醇绵,略带一丝甘甜,恰好解去了油果儿的滑腻。
  果是好物。
  秦素前世见过不少好东西,此时自是知晓,这茶乃是唐国特产,名曰“清毫”,据说一两千金。
  不过,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可奇怪的。
  一个出生的时候就能让大巫做梦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普通人。现在的秦素倒有些期待起来,不知道李玄度接下来又要说些什么,以给她更多的线索进行推断。
  李玄度缓缓地给自己也斟了半盏茶,方才搁下茶壶,执盏在手,凝望着那盏中浅碧色的茶水,漫声道:“因我命带不吉,故,我出生后不久,我的母……亲便去逝了,我父……很害怕,意欲杀我。然巫却说,我只可死于命中之劫,却不可死于外物之力,否则便是逆天,于亲人不利。于是,我便被巫带去了山中,直到我十六岁时,巫又做了一个梦。”


第288章 梦死生
  李玄度的语声像是沉入了梦幻一般,在秦素的耳边响起,那玄音曼妙动人,却又带着深深的伤感,与孤寂。
  “巫做了什么梦?”她忍不住问,清冽的眸子看着他。
  李玄度回望着她,片刻后,移开了视线,浅淡的唇微启,吐出了两个字:“噩梦。”
  秦素的心往下沉了沉。
  这倒并非她对李玄度命运的同情,而是自他的叙述中,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说来,这也是极玄妙的一种感觉。初见他时,她便曾在惊艳之余猜测,为何李玄度其人,她前世对他一无所知。
  现在想想,这种可能性其实是存在的。
  有可能前世时,他根本不曾来过陈国,又或者人虽来了,却很早便亡故了。
  此乃最合理的解释,除此之外,秦素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理由,能够将李玄度的寂寂无名解释清楚。
  她垂眸思忖着,蓦地心头微凛,一个念头闪电般地划过了脑海。
  唐国的那件大事!
  刹时间,秦素搁在案上的手,一下子轻握成拳。
  她记得的那件大事,或者说是那场大祸,便发生在今年的十月。自那以后,唐国便陷入了无休止的争斗,内乱不息,赵国趁势南下,攻下了唐国好几座郡县。直到中元十五年前后,唐国方才缓回了一些元气,却终究还是不复如前了,与大陈的合作亦显得弱了许多。
  难道说,前世的李玄度便是在那个时候……
  秦素的呼吸忽然有些快了起来。
  “巫做的梦,是关于我的。”冰弦轻振,似玄音乍响,将秦素的思绪自遐想中拉回到了现实。
  她凝了凝神,转眸看着李玄度,那双如隐于幽草间的眸子,清清凌凌地停落在他的身上。
  “他做了关于你的什么梦?”她问道,语声已是恢复如常,并无半分异样。
  李玄度并未去看她。
  他姿态优美地端起了茶盏,浅啜了一口,复又望着手里的青瓷盏,语声若梦:“巫做的梦,梦见了我的死。”
  淡淡地一语说罢,他顺手搁下了茶盏,转首望着旁边的窗扇,那窗格子里映着一折绿柳,纤柔的一握,拖风牵绿,在阳光下招摇。
  “他梦见我站在空旷的野地,忽然间身体碎裂、四肢离体,整个人分崩离析,鲜红的血溅上了半空。”那冰弦般的声线,在这一刻泠泠响起,拂散了这夏日午后的温柔与明丽。
  李玄度说到此处停了停,回首看了秦素一眼,那始终灰寂的神情里,头一次含了些许歉意:“我说的,可吓着了六娘?”
  秦素摇了摇头,语声淡然:“并无。”语毕,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复又浅笑:“李郎请往下说。”
  李玄度微有些讶然地看着她,旋即便又释然,浅淡的唇微微一勾,勾起了一抹摄人心魄的浅笑:“也是,六娘的胆子向来很大,总是独自行事,夜下孤山去得、幽邃秘径去得,如今又敢去寻薛家人的麻烦,我的故事,又岂会令你害怕?”
  秦素将茶盏拿在手里端详着,盈盈一笑:“那是自然,我的胆子,从未小过。”
  若是胆怯,她只怕早就死了。
  再者说,任是多么胆小的人,在隐堂那地方呆上十天,保证你变成这世上最无惧之人,或是死人。
  秦素的眉尖蹙了蹙。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能够如此平心静气地想起隐堂,没有痛恨与惧怕,唯有远观远看的冷静。
  或许这是因为,她知悉自己的敌手并非常人,而是某位尊贵的皇子,所以,对于隐堂,她最近总会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亦总会想,她的手上若有一支像隐堂这样的力量,又会如何?
  “嗯,我知道,六娘胆大包天。”耳边似奏起了一段弦音,秦素飞快地回过了神,抬头看了李玄度一眼。
  李玄度亦正在看她。阳光自斜侧方打在他的脸上,他的一小半面容隐在阴影下,凝视着她时,那深邃的眸光似揉进了重逢那夜的月辉,又似染上了这盛夏时漫天的华彩。
  直到此际,秦素才真正看清了他的样貌。
  不是草径初逢时的匆匆一瞥,亦非两度重见时的隐晦与幽暗。这是她第一次在明亮的光线下,在洁净而雅致房间里,与他对坐,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样貌。
  不必说,他的长相是极俊美的,鼻梁高挺,眼窝微有些凹陷,浓黑而整齐的长眉之下,是一双清透却又灰寂的眼眸,浅淡的唇色温软明润,如珍珠在烛火下泛起的柔光。
  细看之下,他的五官似有别于中原男子,别有一种深邃与浓郁,那眉眼挨得犹近,不是薛允衡或桓子澄那般的剑眉星眸,而是漆黑的长眉下,隐着一双幽深的眸子,那眼睛只消多看一眼,便似能将人的神魂摄去。
  “还是说说后来罢,后来如何了?”秦素问道,语气有些懒懒地,似是提不起精神。
  实在是,面对着李玄度这张脸,任是再美丽的女子,也会觉得灰心丧气的。
  那是倾尽天地之力、集合造化神功才能生出的一张脸,便是向来自诩美艳盛容的秦素,每多看一眼,亦要叹一句自感弗如。
  所以,她此刻的情绪才有些低落。
  不知何故,她这般无精打采的模样,倒像是取悦了李玄度。
  他唇边的笑容展开了一些,说道“既是六娘愿听,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虽眸含笑意,然他的语声却仍如冰弦,泠泠淡淡,不见情绪,停了一会,复又慢慢地道:“巫在梦中,除了梦见我的死,亦梦见了我的生。”
  梦人死,又梦人生,倒也怪异。
  秦素略略转眸看着他,神情中含了一丝忖度,沉吟片刻,便问:“这又作何解?难道巫的梦,亦有似是而非之时?”
  “这倒不是。”李玄度淡淡地道,修长的手指扶在案上,指形美得如同浮雕,“天机,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就如同紫微斗数,那星盘里看出的有时亦并非定数,而只是大致的走向,至于具体那人会怎么走,结局到底如何,终究要看那人如何拣择而已。巫,亦然。”


第289章 渡生机
  说到这里时,李玄度语声微顿,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蒙上了一层雾气,又似带着一丝茫然,看向了窗外,语声渐低:“巫梦见我的死,此为大局。然,大局之外,却亦有一线变数,那一线变数,便是我的……一线生机。”
  他的声音停了下来,若乐韵停顿的间隙,片刻后,弦音重续,如指触轻弦:“这生机,便是此地。”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案,神情恢复了此前的寂然,回首看向秦素:“陈国,便是我仅存的那一线生机。”
  原来如此。
  秦素点了点头,语声亦如他一般和缓:“故,李郎远离故土来到陈国,并非是我此前所言的避祸,而是寻生了。”停了停,她似又想起了什么,弯唇一笑:“我猜,郎君修习佛法、精研道教,只怕亦是为了在这两大机缘最盛之处,寻找那一线生机罢?”
  李玄度不语,只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
  秦素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忽然醒悟,为何每每看见李玄度,她皆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人与她,还真是像到了极致。
  他们,皆为求生。
  为了那一线生机,李玄度不远万里来到陈国;同样,也是为了那一线生机,秦素苦心布局,每一天都活在算计里。
  说到底,他们本就是一路人,为了逃离各自的宿命,在这十丈红尘苦苦挣扎。而李玄度身上的那种死寂,与秦素骨子的那种冷然,本质上亦是殊途同归,无甚不同。
  到得此刻,秦素终于有一点懂他。
  一个从小便被视为凶物,克死了生母,险些为父亲所杀,从此后独自在深山长大,又被巫告知了死信的人,如何能够轻松快乐得起来?
  秦素转开眼眸,心底里却又浮起了疑问。
  说来说去,李玄度还是没说明为什么要帮她。
  她可不会自信地以为,她此前的所谓赠言,果真救了他一命。
  前世地动时,白云观里受伤的人不少,人却是一个未死。秦素可以肯定,就算没有她的赠言,就算李玄度当时确实在藏经楼,他也会好好地活着。
  他身边那些身手高超的武技大手,在地动中救下个把人来,不在话下。
  这般想着,秦素便又暗自摸了把自己的良心。
  纵然她时常不知道自己良心平常都呆在什么地方,此时却也必须公允地说一句,她那晚的所谓赠言,实在是不怀好意、包藏祸心的。
  再退一万步说,若真是感念于她的赠言,李玄度又如何会在秘径相遇时,对她起了杀心?
  心中的念头转了几圈,秦素便又看了看他,片刻后,终是忍不住问:“说了这许多,郎君还是不曾答我,为何要帮我?”她的神情很是认真,刘海下的眉心微微蹙着,不经意间,便似有了一缕清愁。
  略顿了顿,秦素眸中蓦地一亮,似是找到了答案,又问:“莫非相帮于我,便可令郎君寻到……那一线生机?”
  “这倒并非如此。”李玄度像是有些好笑地道,眉眼间又蕴起了笑意,神态亦显得轻松了一些,“吾欲助卿,却是因为,卿,即吾之生机。”
  秦素怔了怔,旋即神情微滞。
  她是他的生机?
  这如何可能?
  那一瞬,秦素止不住地想要嗤之以鼻。
  又来编鬼话骗人了。
  虽是无言安坐,可她那微挑的浓淡适中的秀眉,那漾着讥意的清冽眸子,无不昭示着她的情绪。
  李玄度专注地看着她,唇角情不自禁地又勾了起来。
  “六娘不信?”他问道,音弦般的声线,直是比这世间一切的琴声还要动人。
  秦素根本未受迷惑,朝天翻了个白眼。
  “郎君若有所求,还请明言,我虽愚笨,也不是听不懂话的人。郎君又何必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只须直说要卖我个人情便是,咱们有来有往,岂非简单?”她正望于他,浑身的气势并未收敛,一脸的端然冷凝,简直正经得不能正经,再不复方才的懒散。
  李玄度看着她,眸中光华隐隐。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又很想笑。
  从草径时的远远一瞥,到月夜重逢、秘径三会,再到此时对坐,每一次,她在他眼里的形象,皆会不同。
  他还从未见过有什么人,能有着如她这般的生动,与鲜活。
  她真是很用力、很拼命地在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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