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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济阳蔡氏也是历史悠久的大姓,只是不及那七姓冠族来得煊赫罢了,且本朝三公手中的权柄已多被分散,论实权远不及尚书令、仆射等要职。
不过,因任职三公者多德高望重的耄老,故其在皇帝心中还是很有些分量的,一些要事、密事也多会召他们商议。
薛郡公没争上大司徒,中元帝大约也是心中有愧,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待薛氏甚厚。只是如此一来,冯、史二姓便有些里外不是人了。
这两家也是倒霉,哪能想到求个亲也能摊上这种事?也再想不到中元帝这心能偏成这样。
如今,有了薛郡公的那句考语在前,纵观大陈略有些体面的士族,又有哪个会不顾名声地去与“无德者”联姻?而从那时起,冯家与史家便隐隐有了种“嫁不出去、娶不进来”的尴尬。
此二姓对薛家的恨,由此可以想见。
可此刻,便是这四家与薛氏关系最差的士族,却偏偏出现在了东陵野老的赠言中,薛允衡自是感到说不出地怪异。
当初若非东陵先生的赠言,他也不会将黄柏陂的那块地强行买(抢)下,他满心以为这块地往后是有大用途的,故一直扣在手中未动。然而此际看来,情况却很可能恰恰相反。
“莫非,黄柏陂竟是个大麻烦……”薛允衡轻轻地自语道,长眉微蹙,眸中划过了几分沉思。
“郎君,茶煮好了。”一旁传来了阿堵的语声。
薛允衡“唔”了一声,眼睛仍旧停在信上,随意地摆了摆手:“斟上。”
阿堵翻了个白眼,斟了半盏茶,拿手背试了试温度。
天气寒冷,这车中虽有火炉烧着,却也不算太暖和,茶水很快便没方才那样烫了,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茶盏奉到了薛允衡的跟前。
薛允衡接盏啜了一口,旋即便蹙了眉,朝阿堵抛过去一个淡淡的眼风:“难喝。”语罢,便将茶盏往旁一搁,再也不去碰了。
阿堵一口气堵在半路,胸脯起伏了好半晌,方才重重地哼了一声:“穷讲究!”
想了想,终究还是气不过,赌气端起茶壶推窗就要往外泼。
“慢着,我又没说不喝。”清悦的语声慢悠悠地飘了过来。阿堵的动作定住了,扭头怒视薛允衡。
薛允衡却是一脸的得意,端起旁边的茶盏一饮而尽,又将空盏向他面前一推:“斟茶。”
阿堵直是气了个倒仰,却也只能恨得牙痒痒地给薛允衡斟茶。
他前天跟薛允衡打赌输了,赌注就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服侍薛允衡十天,这期间可以还嘴,但不许吵架。
阿堵一肚子的架没处吵,都快憋死了。
看着自家小厮憋得脸红脖子粗地乖乖斟茶,薛允衡面上却并没多少得意,而是神情沉肃。
黄柏陂这块地,确实很诡异。
自从他拿到了地之后,时不时地便总有人要来买,有时是商户,有时是士族。因为都是些不打眼的人物,他便也没叫人细查,只一概推了个干净。
现在想想,这些买地的人便很奇怪。就黄柏陂这么个穷地方,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人看中了这块地?
第386章 水翩飞
将两臂枕于脑后,薛允衡靠坐于车板前,敛目沉思。
此次他来到平城,一是为了处置黄柏陂之事,二是为了顺应廪丘薛氏的姿态,与薛郡公遥相呼应。
一念及此,薛允衡的神情便有些冷。
发生在大陈与大唐的连续刺杀事件,令得如今朝堂的局势越发诡谲,中元帝时常召三公密议,还曾经单独向薛郡公问计。
虽然薛郡公对此只字不提,但从他不久前忽然坠马受伤,以及对薛允衡离开大都不闻不问的情形来看,中元帝谋划的这件事,只怕很是棘手,否则薛郡公又何必施这苦肉计?
思及此,薛允衡的眼神便越发幽深起来。
一刻钟后,当他踏入薛允衍的书房时,他的面色仍旧是一派沉凝,眉间隐有忧色。
“二弟先坐,容我看完这页文书。”见到薛允衡,薛允衍淡静的眉眼间几无情绪,只站起来招呼了一声,便又坐了下来,继续研读手上的一份公文。
书房里除了他们兄弟之外,再无旁人,薛允衡此时便也没了顾忌,大喇喇地向椅中坐了,又自顾自地了盏茶,方勾着唇角问:“以如今之势,你还有心看公文?”
薛允衍头都没抬,淡声道:“越是形势不明,便越需立定本位。与其忧心大局,不如干些实事。”
他此时已经快速而仔细地将文书看完了,提笔在一旁批注了几句话,方才抬头看向薛允衡,淡声道:“二弟也莫要小瞧这些公文,若无这些公文,我远在平城,何以窥大陈全貌?”
薛允衡“嗤”地笑了一声,作势拍了拍脑门儿,讥道:“我倒是忘了,你如今呆在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一呆就是半年不挪窝,若没了这些公文,你还不得成睁眼瞎?”
“哦?”薛允衍挑了挑眉,茶晶色的眸子向他身上一扫,淡淡地道:“那二弟来此作甚?莫非见此处荒凉,特来下蛋?”
“噗”,薛允衡一口茶水立时喷了出来,俊美的面孔瞬间涨红。
“你……有你这么说话的么?”他伸手指着薛允衡,连手里拿着的茶盏都忘了搁,结果那茶水一下子便泼出了好些,而他却根本顾不得,只立着眉毛怒道:“我好心来瞧你,还瞧出不是来了!”
他这厢气得快要跳脚,可那头的薛允衍却根本不为所动。
他抬头看了薛允衡一眼,便面无表情地将公文往旁边挪了挪,随后不知从哪里摸出块抹布来,开始擦拭桌面,一面便淡淡地道:“二弟,手抖也是病,有空寻医来治。”
薛允衡险些气得倒仰。
不得不说,薛大郎气人的本事实是一绝。
怒目看着薛允衍半晌,薛允衡“哈”地笑了地一声,张口便要说话,可旋即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面上怒色忽敛,“啧啧”了两声,故意拖长了声音道:“长兄当真是避重就轻的高手。小弟不才,何如长兄有本事?长兄半年都孵不出一个蛋来,想必是铁公鸡做得太久,连怎么孵蛋都忘了,所以小弟才会过来探望。”
他说着已是自己笑了起来,也终于记得手里还端着茶盏了,遂将茶盏轻置于案上,复又动作优雅地一挥宽袖,那风度举止,真真是白衣胜雪、洒然自在。
“我便是怕长兄孵蛋无聊,所以来瞧个究竟。”微眯着眼睛说完了这句话,薛允衡便坐回位中,执壶斟满了茶,端着茶盏闲闲地啜了一口,一派适意。
薛允衍闻言,眉眼动都未动,只淡然一笑:“我安坐平城,二弟却是披风带雪远道而来。果然,着急的那人的确是我。”
一个坐在家里,一个却是风尘仆仆,两相比较,谁才是着急的那个直是一目了然。
薛允衡被他说得一噎,两道长眉又横了起来,盯着薛允衍看了好一会,方才重重一哼,将茶盏顿在了案上。
然而,薛允衍的话却还没说完,此时便听他温静的语声传来,不紧不慢地续道:“我身边只一个小厮,诸事不便,为免他劳苦,二弟往后还是……少喷点口水罢。”语罢,他便以两根手指捏起那块抹巾,满脸嫌弃地端详了两眼,又丢蛇一样地将之丢去了一旁。
薛允衡勃然作色,霍地起身,怒目看着薛允衍半晌,蓦地仰首,以冲天长啸之姿,转着脑袋大力往四处用力连“呸”数声,方才得意地一挑眉:“天气干燥,我好心给你书房里洒些水,不必言谢。”
阿堵端着一盘果点站在门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薛允衡的洒“水”壮举,一时间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绝对、绝对不是他家郎君!
他绝不承认眼前这个乱喷口水的疯子,便是名传大陈的“白衣薛二郎”。
阿堵的脸涨红发紫,简直是羞愤欲绝。
不过,薛允衡这一招倒确实是收到了奇效,向来不动如山的薛允衍,此时终于挪动身形站了起来。
薛允衡见状,立时肆意大笑,抚掌道:“长兄竟也舍得站起来了,铁公鸡原来怕水。”
薛允衍脸上的嫌弃几乎能拧下来,他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以及很可能存在的某种水,一瞥眼便瞧见了门口的阿堵。
不动声色地自笔格里挑了杆毛笔出来,薛允衡以笔杆挑起被抛在一旁的那块抹布,轻轻一甩。他的力道用得极巧,那抹布不偏不倚便飞进了阿堵手中的托盘里。
“擦净。”惜字如金地吩咐了一句,薛允衍便当先跨出了书房,一面头也不回地道:“出去说。”
很显然,头一句话他是在吩咐阿堵,而后一句话,则是对薛允衡说的。
薛允衡这一次倒没什么表示,洒然一挥长袖,便负手随在薛允衍的身后走了出去,只留下阿堵捧着盘子,一脸呆滞地站在门口。
不知道现在换个主人还来不来得及?
阿堵的嘴巴瘪了瘪,好想哭。
呆呆地站了一会后,他终是记起自己与薛允衡打赌已经输了,这十天都不能吵架,只得塌着肩膀拿起抹布,自去清扫书房不提。
第387章 铅云重
却说薛氏兄弟二人,自书房中出来后,便向着后院踱了过去。
薛允衍在平城的住处位于南门外的小墩岭下,地方不及上京的大,前后只有三进,唯一的好处便是很清静,能隔绝不少好奇窥探的视线。
兄弟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也不说话,穿过一道四四方方的院门,便来到了后院。
这院子十分空阔,只种了几棵树,此际自是满树枯枝,枝上落着些雪,院中并没有亭台假山之类的风雅物,西南角倒是挖了一座荷池,只是如今那池中也只有淤泥罢了。
看着园门上方的“沛雨”二字,薛允衡的长眉挑了挑。
不消说,薛允衍谨遵着廪丘薛氏的规矩,将平城的这座宅子也命名为沛雨园了。
两个人沿着院中的游廊缓步而行,曲廊之外,雪还在疏疏落落地下着,天空也是昏黄中带着些许铅灰,层云累累压在天边,望去便有一种压抑。
薛允衍举首看了看天,漫声道:“这雪怕是不会停了。”
薛允衡此时早便没了方才的张扬,负手立于廊下,语声冷寂:“这场雪一下,也不知江阳郡又要有多少人吃不上饭了。”
大陈旱情严重,粮食欠收,如今北方的粮食多要从南方运过去。可是,据他前几日收到的消息,北方今年遭逢罕见的大雪,南北要道皆被大雪封住。薛允衡这是走得早,若再迟上十天半月,他可能便要被堵在路上了。
听了薛允衡的话,薛允衍转眸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琥珀般的眸中无一丝表情:“我尚在此处,二弟莫非以为,你长兄真的只会孵蛋?”
半开玩笑似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让薛允衡双眸一亮。
顾不得对方语中的调侃之意,他目注于薛允衍,正色问道:“长兄是说,你已然做了妥善的安排?”
薛允衍未答他的话,只淡然地点了点头,便又转身往前行去,月灰色的衣衫在微风里拂动不息。
看着他的背景,薛允衡的面上忽地便有了笑意。
“到底是铁面郎君,行事果然如铁板一块,滴水不漏。”他似笑非笑地说道,停了片刻,又感慨地道:“虽不近人情,然于黎庶而言,司晨之鸡便是好鸡,管它是铁还是泥。”
说薛允衍是为了自己的考绩也好,说他沽名钓誉也罢,到底他也为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