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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素上下端详了她两眼,点了点头:“现在方有了几分样子,之前就像是快死了似的,我还以为你要自尽了呢。”
她的语声冰冷且无情,然不知何故,听着这样剜心的话,阿葵的眼圈竟渐渐地红了。
她抬头看向秦素,随后便摇了摇头,:“不会的,女郎。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权当我……重新活了一回,我不会寻死的,女郎放心便是。”
她的语声缓慢而又坚定,语罢便定定地看着秦素。
在那个刹那,有无数情绪自她眸中倾泻而出,如有形质一般,瞬间填满了这安静的房间。
那是秦素从不曾从别人眼中见过的神情:感激、敬佩、亲近、信任,甚至还有……依赖。
秦素怔住了。
旋即她便觉出了一丝诡异。
两辈子加起来,她还是头一回被人用这种眼神看着,这让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女郎……是个好人。”阿葵蓦地开了口,眼底深处竟含着一抹真挚的笑意:“在秦家,怕是再没有比女郎更好的人了。”
秦素刹时间汗毛倒竖,心底里难得地涌出了一丝尴尬。
她秦素是好人?!
她是么?
她不是么?
一个杀人放火下毒样样皆可的人,果真能够做一个旁人口中普通意义上的好人么?
“这倒也……有趣。”秦素轻语,颊边是似有若无的一个淡笑。
阿葵的神情却很认真,看向秦素的眼神甚至可以称之为执著。
她目注秦素,一字一顿地道:“我不管旁人怎么看,在我眼里,女郎便是这底天下最好的人。”
秦素神情微滞。
在她的两世人生里,这还真是破题儿头一遭,被人以这样真挚的语气,夸说是个好人。
不知何故,“好人”二字,竟让她觉出了那么一丝丝的不堪承受之感。
她略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视线。
阿葵忽然笑了。
那一刻,麻木的表情从她的脸上散去,她笑得单纯而快乐,一如她十六、七的年纪所该有的笑容。
秦素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眉峰微挑。
这小鬟是不是疯魔了?
刚才还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如今却又笑得像是个没心机的小娘子。
她忍不住在心底里喟叹:小娘子天生会演戏,单看这一条便可知,秦彦柏也太不会用人了,阿葵这样的人才都舍了去。
一时间,两个人皆未再说话,唯阿葵轻浅的笑声弥散在房间里。
数息之后,秦素方再度侧眸,看了阿葵一眼。
感知到了秦素探询的视线,阿葵渐渐收起了笑容,神情变得郑重起来:“女郎若有话,但问无妨。我一定全都告诉您。”
这才像个样子。
秦素无声地吁了口气。
还是这样的阿葵看起来舒服些,方才那笑得傻乎乎的小娘子,她可不爱看。
“如此便好。”秦素笑着颔首,随后探身向前,自榻上挑起了那两个布囊,绕在手指间把玩着,似笑非笑地看向阿葵:“这东西你打开看过没有?”
语声落地,房间里又是一阵安静。好一会后,阿葵方才微微垂下了头,低声道:“我看过了,布囊是我的,但里头的东西却不是我的。”
“我猜也是。”秦素淡声说道,信手将布囊收进了袖中,不紧不慢地道:“你可知,这布囊里装的是何物?”
阿葵没说话,只茫然地看着秦素。
事实上,她所有的记忆都只停留在去往西雪亭正房的那一刻,其后,她便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从阿藜脱她的衣裳、阿臻将她与阿藜塞在榻上、女郎们的惊呼与黄妪的探看,到被几名健仆拖至柴房泼水打脸等等一切,她能够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一点,却并不真切。
因此,秦素的问话,她无从答起。
见她一脸怔忡,秦素的唇角便勾起了一抹淡笑,凝眸看向了她:“你这两只布囊里装的是药,毒药。”
或许是早便有了准备,听了秦素的话,阿葵的神情并没太多变化。
唯面色有些惨然。
“原来如此。”她喃喃地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又重复了一句:“原来如此。”
秦素微有些怜悯地看着她,语声仍旧平淡:“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你家郎君突然吐血晕倒的事吧?”
阿葵木然地坐着,整个人如同泥塑的一般。
“你猜到了,是么?”秦素淡声说道,“以你的聪明应该不难猜出这毒药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你常用的布囊里?或许你已经猜到了,这毒药与你家郎君吐血,定然有关,是不是?”
第493章 梦复醒
阿葵抬起头来看了秦素一眼。她的嘴唇很苍白,语声也在微微发颤:“那两种毒药,便是让郎君吐血的药么?”
秦素凝视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是的。这两种药若是分开来看,都是普通的药材,可若是合在一处,便可致人吐血,若是药量加重,更可令人病重身亡。”
阿葵的身子震了震。
“会……会死么?”她有些不敢置信,嘴唇颤抖得厉害。
“是,会死。”秦素毫不犹豫地说道,眸色寒凉:“我便不与你细说这两味药材的配伍效用了,你只消知道,这两袋东西是从西楼搜出来的,至于藏东西的地方,便在你住着的那间耳房,被人很小心地藏在了榻尾的夹缝里,阿臻她们也是费了些手脚才搜出来的。如今,这东西既然在我这里,则你在秦家犯下的过错,也是小过,并非谋害郎君的大罪。想要嫁祸予你的人也不曾得逞。”
说到这里,她轻轻一顿,复又漫声续道:“只是你当知晓,这嫁祸予你之人,与派你去西雪亭传话之人,应当是同一个人。而那个人是谁,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阿葵呆呆地看着秦素。
她像是有点听不懂秦素的话,又像是根本就没听见秦素在说什么,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秦素,半晌无语。
其实,阿葵不是没想过这样的可能。
在见到布囊的第一刻,她的内心深处已经知道了答案。
可是,真叫她那样去想,她舍不得。
她舍不得那些春风拂面的午后,耳畔响起的温柔语声也舍不得那只温暖干净的手,贴在她的手背上,细心地教着她投壶。
她舍不下回忆里的那些美好,所以,她宁可亲耳去听秦素给出的答案。
而现在,她终于听见了。
那些隐秘而甜蜜的幻想,就如同一个透明的气泡,被那寥寥数语、被无情的现实,一举击破。
阿葵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的脸色在那一刻灰败得如同死人,眉心深蹙,似痛彻心扉。
然而,这神情也只在数息间便消失了。
当她重新张开双眼时,她的神情已是复如当初,正是秦素最熟悉的大使女的模样,冷静、沉稳、安然。
“我明白了,女郎。”阿葵轻声地道。她的声音还在微微发抖,面色却是前所未有地平和,“其实,在我醒来的那几个时辰,我已经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所以,我已经明白了,女郎。”
说到这里,她蓦地以手支榻起了身,由坐姿换为跪姿,肃容道:“阿葵在此谢过女郎救命之恩,也谢过女郎……点醒之恩。从今往后,阿葵的命便是女郎的了,不管女郎要做什么,阿葵都会听女郎的指派,绝无二心!”
重重地在榻上磕了三个响头,阿葵抬头看向秦素,一字一顿地道:“此生此世,阿葵唯认女郎为主,永不言悔!”
秦素面色淡然地看着她。
阿葵的效死誓言,有些出人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如果知道秦素都从其他几人房里都搜出了什么,阿葵对秦素的感激之情,只怕就要降上好些。这两只布囊不过是次之又次的证物罢了,真正要命的物件儿,秦素已经全部毁去了。
当然,这些事情,秦素是不可能告诉阿葵的。
毕竟忠仆难得,即便是死过一回的,那也忠仆不是么?
秦素的心头不可避免地觉出了一丝得意。
诚然,阿葵已然是个“死人”,就算秦素给她一个新的身份,也不能在明面儿上用她。而阿葵最大的本事其实是在内宅,那些细微处的勾当与心思,她比谁都有数。若把她放在外头,只怕她连阿臻这个大榛子的一半儿都比不过。
不过,到底忠仆难得,万一有用得上的地方,秦素相信,阿葵会以性命回报于她的。
收拢人心也是花力气的,秦素以为,她这回没白废力气,至少得回了一个全心全意效忠于她的阿葵。
按下心头浮起的心绪,秦素举袖轻拂发鬓,向阿葵柔柔一笑,态度极是温和:“你既有这个心,我自不忍拂之。你且先起来,我正有话问你。”
阿葵依言直起了身,却仍旧保持着跪姿,恭声道:“听凭女郎吩咐。”
秦素也不去勉强她,略停了一停,便问:“你昏睡了好些日子,全是因为中了一种很厉害的毒。我现在就想问问你,在事发的那一日,你吃喝过些什么?有没有发生过比较特别的、让你在意的事情?”
“有的,女郎。”阿葵说道,神情一派沉静:“便在事发前一日的晚上,郎君赏了我一碗很好喝的甜汤,喝过甜汤后,那个晚上我便睡得极沉,第二天还是被阿义在窗外唤醒的。接下来的那个白天,我也一直有点晕晕的,不过我并没当回事,只以为是晚上贪凉伤了风。”
秦素安静地听着,搁在膝上的手指轻抚着衣摆。
不必说,这碗汤定有问题。
此时便听阿葵又道:“我记得,事发当天用罢午食后,郎君……三郎君便命我去西雪亭借书,我去了西雪亭之后,跟着那个守门小厮进了正房,到了正房我就开始迷糊起来了。现在想想,我只记得正房里的熏香特别地浓,我一闻到那个味道,头就晕得厉害。”
秦素蹙着眉尖,面色沉凝。
西雪亭与秋暖斋的迷香,阿忍都收集了起来,这两种香其实是一种,兼具助“性”与致人昏迷的效用,却并无致人死地的药效,否则,秦彦直与阿智也不会活蹦乱跳地跑去秋暖斋了。
“你的意思是说,那碗甜汤有问题,而后来的熏香,才是最终让你晕厥的关键?”秦素问道。
“是的,女郎。”阿葵说道,“原本还只是有点头晕,闻了那个香味之后,人就迷糊起来了。”
原来如此。
秦素沉吟地望着脚下的砖地,眉心微微蹙起。
那位唐国武人在解毒时曾说过,阿葵中的毒药颇为刁钻,很像是两种以上的毒配合起来用的,此刻听了阿葵之语,便印证了这个推断。
第494章 皆是色
此时,秦素忧心者却在于另件事:秦彦柏栽赃给阿葵的毒药,也是两种配合起来才有用的。
这是否表明,银面女也精通使用毒药?
秦素的眉头跳了跳。
如果银面女也擅使毒药,甚尔比她秦素还要擅长的话,那么,这银面女的危险性便相当大了,必须尽早除去。
思忖片刻后,秦素便打定了主意。
俟回到秦府,头件事便是要将银面女杀了,秦彦柏兄妹也不能再留在府里,或杀或除族,总之不可这兄妹二人点可乘之机。
此时,便闻阿葵的声音传了过来,仍旧是在回答秦素此前的问题:“若说是那几日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仔细地想过了,也只有三娘子去西楼拜访那件事。”
秦素被她的话拉转了心神,“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