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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第4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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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素便瞪了他一眼,道:“薛中丞是聪明人,怎么就不想想,我与中丞大人同处一室,总不能一直关着门说话不出声儿啊。这琴室不比明间儿更合适么?”
  薛允衍闻言,立时便听懂了秦素之意,不由心下微松。
  说来倒也是,虽然本朝不禁男女之间明着往来,但是,孤男寡女长时间地在房间里呆着,若是不弄些游乐之物打发时间,却也不像。
  抚琴,倒是个很不错的迷惑之法。


第805章 风雷引
  “殿下高见。”薛允衍很没有诚意地夸了秦素一句,便随着她跨进了琴室。
  这琴室不如画室大,却也精雅,向阳的一面墙壁上也凿了梅窗,窗下是一方黄花梨四足琴案,案上一张玄漆琴,旁边还放着好几只细蔑垫子,一旁更有小几与香炉,想来是供君子们于此处抚琴清谈的。
  秦素便自门边探出头去,轻声吩咐阿栗:“将门启开一条缝。”
  阿栗应诺了一声,轻手轻脚地拨开门上的木栓,将门拉开了小指粗细的一道门缝,回首看向秦素。
  秦素不再说话,只向她点头示意,复又转向薛允衍,轻声道:“也不必抚出整支曲子,三两声应景儿即可。”
  薛允衍自是知晓其意,点了点头,撩袍便在琴案前跽坐了下来,调了调弦,语带无奈地道:“早知要抚琴,我将指套也一并带来了。”
  秦素立时便撇了撇嘴,脸上的不屑简直像是能抖落下一层来:“一个大男人家,还用什么指套儿?难不成你一个男人还像小娘子似地,怕手上磨出茧子来?”
  “此琴,乃是铁弦琴。”薛允衍淡声说道,不待秦素说话,他的手指已然按上琴弦,“铮翁、铮翁”地调弄了两声,果然其声甚是洪大,他复又转动了几下琴轸,略调弦音,便按指弹奏了起来。
  刹时间,皇皇正气陡然盈满了狭窄的房间,竟似将这琴室扩大了好几倍,那弦音阔厉坚硬,隐然有独立天地、雷声轰鸣的激烈之意。
  竟是一曲《风雷引》!
  秦素直是吃了一惊。
  这琴果然是铁弦,只听琴音,倒像是最柔韧的铁弦揉着冰丝制成的,乃是铁弦琴中最难奏的一种。
  这种琴她前世在赵国时也曾见过,那些大将军们最喜欢铁弦琴,只说那弦音之中有“金戈铁马之声”,所奏曲目也多壮烈激扬,浑不似大陈的士子之音,清淡文雅之余,更有软靡艳丽的华色。
  “此琴自赵国来,当年还是老桓公大败赵国之后,从赵国权贵手中缴来的,后来便送予了东风楼的主人,殿下许是不知。”隆隆风雷正响,琴声正自恢宏,却也压不住这凉静的一缕语声,飒然拂向耳畔:“泱泱风雷,唯此琴相宜。煊煊嘈嘈,唯此琴中正。”
  那清寥的声线嵌于琴音,竟有着一种意外的和谐,不曲而曲、无歌而歌,似为这一曲正厉而激烈的《风雷引》,添入了大雨倾盆之声。
  琴音如重雷而来,竟令秦素有了种不敢高声语的感觉。
  她情不自禁地端正了身形,跽坐于锦垫上,正容聆听,腰背亦不自觉地挺得极直。
  大雨、狂风、惊雷,琴韵响彻耳畔,似是这一方天地正被重锤狂击,而她只能挺立于旷野之中,以一身之力相抗。
  “刮啷”一声重重拨弦响彻内室,秦素只觉耳畔嗡鸣,久久不绝,而琴声却已倏然而止,直若那惊雷乍停、大雨骤歇,整个世界一片肃然寂静。
  “殿下见谅,此曲后半部弹指如飞,无指套,不敢奏。”薛允衍语声如常,淡然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秦素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这短短半阙琴韵,直若一道道惊雷直击心间,这个听琴之人到现在也仍旧沉浸于曲中,几乎不能自拔。而薛允衍这个抚琴者,却像是自大雨狂风中行过而身无滴水、发无乱丝,干净整洁得就像方才那一曲根本就不是他抚的一样。
  这人到底是怎么长的?
  秦素几乎骇然,然面上却仍旧端出一副镇静平常的模样,含笑道:“好曲!薛中丞原来还是个中高手,佩服佩服。”
  “殿下谬赞了。”薛允衍谦了一句,只是他的神情却还像往常一般淡然,既看不出谦和、也看不出喜色,语声仍旧微凉:“此曲之声甚巨,外头想必都听见了。”
  秦素便点了点头,讪讪地干笑了一声:“是啊,我只是说要做个假招子出来迷惑外人,不想薛中丞一曲惊雷,只怕连楼下的人都听见了。”
  薛允衍展了展衣袖,淡声道:“殿下想说什么,可说来。”
  所以说,和聪明人在一起就是这点不好,憋屈。
  这心里真是憋得能炸出来。
  分明就是看准了秦素有话要说,偏以一曲《惊雷》把人的心神震散,这哪里是相谈来的?这就是来挖她秦素的底来了。
  薛允衍这厮,果然是时时刻刻不忘对秦素的怀疑,三不五时地就要来探她的底细。
  若这样说来,桓大郎可比薛大郎好上太多了,至少人家还会来摸摸她的头,表示个亲切。而薛允衍呢,他倒是经常也会摸头……摸他自己的眉头。
  两相比较,还是桓大郎可爱些。
  秦素摇了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去一旁,方正容问道:“我想问一问薛中丞,我二皇兄、三皇兄与四皇兄,此前是怎么个情形?尤其是三皇兄,他在朝堂上说话有分量么?”
  薛允衍微微一怔。
  这问题不仅直白,且也突兀。
  这位公主殿下,这么快就要开始着手接下来的动作了么?
  薛允衍素来淡静的眉眼间,漾起了些许沉吟。
  秦素见状,便压低了声音,慢慢地道:“还请薛中丞勿要多想,我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我总有种感觉,在这皇城之中,似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一直在试图扳倒太子殿下。而据我观察,这股力量,介于我这三个皇兄之间。”
  她本能地避开了大皇子,是因为知道他没问题。
  前世时,秦素见到欧阳嫣然走向某个皇子的那个晚上,大皇子已然去了封地,所以,他是秦素第一个排除之人。
  听了秦素的话,薛允衍未置可否,唯琥珀色的眸子里,涌起了几分淡极近无的寒色。
  停了片刻后,他便将袍袖一拂,问:“殿下为何不以紫微斗数推算,反倒来问我?”说着他已是眸光微动,看向了秦素:“公主又为何不去问大殿下?又为何会单将三殿下挑出来重点相询?尚要请公主解惑。”


第806章 南风歌
  薛允衍的疑问十分正常。秦素此举,很不像一个术数大能应有的行为。如果紫微斗数真有那么神,她就不该来向他打听消息。
  秦素早就有了应对之策,此时便作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来,摇头叹道:“紫微斗数又非万能,这话我之前也说过。再者说,宫中气象混杂,又有父皇金龙之气镇着,以我之能却是瞧不清的,所以我才会向薛中丞求教。”
  言至此,她语声微顿,复又续道:“至于为何单单漏下了大皇兄,却是因为,那广明宫中虽气息缭绕,却唯有我大皇兄所住的左一路院中气象暗而静,并无狰狞之姿,故我才会把他单挑了出来没问。”
  “原来如此。”薛允衍挑了挑眉,倒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秦素这紫微斗数的能为,他还是有数的。毕竟她给过他好几次赠言,几乎没有一次断错,就算偶有疏漏,对大局倒没什么影响。
  如此想来,她在皇城中诸事不便,可能连推星盘都不容易做到,她的解释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秦素此时已然站起身来,坐去了他的对面,与他共对着一方琴案,轻声笑道:“可否将此琴调换个方位?”
  这张琴原本是由薛允衍抚着的,自是顺着他的手,而秦素若要抚琴,却要将琴换个方向才行。
  “诺。”薛允衍淡声应是,将铁弦琴捧了起来,头尾调换了一个方向置于案上,复又扫了秦素一眼:“殿下也想抚琴?”
  “行家面前,我可不敢献丑。”秦素摆了摆手,复又探手按向琴弦,以指尖轻轻一拨。
  “嗡”,沉沉一声弦音,却是铁弦才会有的那种肃杀之声。
  便在这琴音之中,秦素启唇轻语:“端午宴之事,薛中丞可知晓?”
  “略知一二。”薛允衍说道,一派云淡风轻,“殿下是不是认为,三殿下从中得利最大,所以可疑?然据我所知,广明宫中向来内斗不断,从不曾停止过。其中三、四两位斗得隐蔽些,大殿下与二殿下之间亦有往来。不过,二殿下与三、四两位之间的事,我却知之不多。”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便低了下去,说道:“仅以端午宴一件事,似不足以证明殿下的怀疑。再者说,这桩桩件件,与太子殿下又有何干?”
  “我手头还有其他消息,可以为证。”秦素轻拨着琴弦,却是断断续续的一曲《南风歌》,悠然淡和,仿若南风徐来,轻拂柳岸:“便在中元十三年,上京城紫烟湖畔,曾发生过一件事……”
  她低声地将紫烟湖之事给说了,包括牵涉其中的卢商雪、江八娘也都说了出来,唯一隐瞒下去的,便是江三娘——亦即丽妃。
  这一局的动机,全在薛允衡一身,此事却是不好对薛允衍明说的。如果可能,秦素希望,江三娘的病故,便是她留予世人最后的印象。
  她一面絮絮而谈,一面便漫不经心地抚着琴,将那曲冲淡温静的《南风歌》给弹得支离破碎,却也很好地遮掩住了她的说话声。
  薛允衍安静地听着,眉心微蹙,也不知是为着秦素的叙述而心忧,还是纯粹听不下去这不成调的一曲琴音。
  待说罢了紫烟湖之事,那曲声总算也停了,薛允衍蹙起的眉,亦随之放松了好些。
  “在此之前,殿下对卢士程的前程一力相阻,原因便在于此么?”一待秦素语毕,他便当先问道。
  秦素闻言便点了点头:“正是。据我推算,卢士程……不,是卢商雪一旦进京,太子殿下……便不大好。所以我才会请薛中丞帮忙相阻。”
  “这位卢氏女与太子之间,不可谋面?”薛允衍又问。
  “正是。”秦素继续点头,一面便将手举到唇边吹着气,笑道:“这铁弦果然坚硬,没有甲套,我是断不敢弹奏整曲的。”
  薛允衍并没接她的话,而是蹙眉沉思着,慢慢地道:“殿下说了这许多,却仍旧不曾解去我的疑惑。”
  秦素很想要翻白眼。
  这人太聪明了真的是很不好的一件事,凡事总能问到点子上来,还叫人没办法不答。原想着把紫烟湖的事情说了,便能糊弄过去的,可谁想人家根本不上当。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秦素便掏出丝巾来拭向手指,一字一字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之所以有此一说,却是因为,我近几天想起了一件事,或者说是我从旁人手里讨来了一样事物,而这样事物,可以更好地证明我的推断,亦可以很好地解释,我为何会单挑了三皇兄出来相问。”
  说这话时,秦素的心几乎在滴血。
  她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一旦告诉了薛允衍,她这手上的筹码便又少了一样。
  可是,这件事不说却又不行。因为这是她怀疑三皇子的最重要的依据,甚至远超他从端午宫宴中获利而引发的怀疑。
  说来,这件事秦素也是这两天才想明白的,彼时她就知道,这个筹码她可能留不了多久,如今果然预想成真。
  秦素心下不由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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