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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素穿着一袭天水碧的长裙,发戴金钗、鬓拂华胜,耳上丸着龙眼大的明珠耳铛,广袖下似拢了万缕春风,甫一踏上那红毡铺就的地面,临华殿里便像是立时亮堂了几分,连着那撒馥兰的香气亦艳丽了起来。
中元帝远远地瞧着自己的女儿,嘴角往旁咧了咧,招手唤道:“来,我儿坐来父皇身边。”
自惠风殿事后,中元帝便没几日悠闲,镇日里忙得焦头烂额,自觉冷落了娇儿,又记起这是晋陵公主头一回给他庆寿,去年贺寿的人群中,还是只有光秃秃的一堆儿子,如今却多了个娇滴滴的女儿,他心下自是欢喜,今日这宴席便让秦素坐在了他的旁边。
“谢父皇赐座。”秦素上前折腰行礼,遂坐在了紧挨着龙椅宝座的下首第一席上,举目往四下看了看,掩袖轻笑:“父皇还当真用上了儿臣献的方子呢,这气味父皇可喜欢?”
中元帝弹了弹发上金冠,微微眯起了眼睛:“撒馥兰之蕴藉,比之沉香却又好些。”复又张眸看向秦素,目中是满满的喜色:“我儿想得周到,孤甚喜之。”
秦素弯眸而笑:“父皇大寿,儿臣想了半天,也唯有亲手调制的香方,才能勉强算得上是儿臣的献礼。若是去外头买的或是叫下头人做的,便失却心意了。”
这话说得赤诚讨喜,中元帝很是开怀,抚鬓笑了起来。
坐在秦素下首对席的乃是大皇子,他与其余三位皇子是依着序齿就座的,顺着玉阶一溜儿向下排开。至于太子殿下,他最近还在病着,今日的万寿宴却也缺席了。
说起来,中元帝对自己的几个儿子就没一个看着顺眼的,少了一个太子殿下,他也没觉得有什么,更不曾责骂过太子半句,大约在心底里,他是恨不能所有成年的儿子都病重将死才好。
此刻,见秦素与中元帝说得热闹,大皇子夫人梁氏便将巾子拭着唇角,眸蕴笑意地看着秦素:“皇妹妹这是献了什么香方子?我就说进殿之后闻着这里头的香气特别好闻呢,却原来这撒馥兰还是皇妹妹亲手调的,真真难得。”
秦素理了理衣袖,一脸地悠闲:“皇嫂嫂过奖了,这其实也不难,只消将沉香、冰片、檀香、龙涎、叭、麝香,并排草须、合油、甘麻然、榆面、蔷薇露这几样,各取合适的量,再揉上些许蜡油,便能制成这撒馥兰香烛了。”
她伸平了广袖,舞蹈似地往四周环了半个圈儿,眉眼便弯起来:“这殿里都是用了这种香烛,倒是比单单熏香饼子味道淡些,又有那烛火烧着,天冷的时候用着,却是暖的。且这香蜡还有一样好处,就是好存放,天再热也不会变味儿,不像那香饼子,天儿一暖,就容易霉变。”
梁氏颔首而笑,并不言声,一旁的二皇子夫人娄氏便过来凑趣儿:“可不是,我就说今年这熏香味儿特别好呢,原来这是皇妹妹玉手亲制,这我可得多闻几下儿才是。”
这话引得众人皆是一笑,一旁的四皇子夫人陆氏便笑着掩袖道:“三皇嫂那寿礼却也不差,瞧瞧那上头摆着的,可不就是藏龙盘么?”
众人闻言,俱皆朝上看去,却见那玉阶左侧的一溜儿长案之上,摆放着不少精美的寿礼,其中犹以那只水波纹藏龙晕青莲叶盘最为醒目。
望着那只前世时给秦家带来了灭顶之灾的珍异瓷盘,秦素的心下有些恍惚,似是那隔世而来的细雨,重又飘洒于眼前。
第943章 接战报
“……这盘子也有趣,竟是天然地烧出来的,听殿下说,那原是一炉废窑,结果竟烧出了千载难遇的绝品。你们瞧瞧,那盘子上头水流千波,由浅而深,宛然流转,波中蛟龙盘尾曲身,直是浑然天成呢……”
二皇子夫人沾沾自喜的语声传了过来,却是在介绍着这藏龙盘的出奇这处,秦素慢慢地拉回了心神。
前世已矣,那黄柏陂已然转去了二皇子母族的手上,于是,这千古难遇的藏龙盘,便也自然而然地经由二皇子之手,转呈予了中元帝,成为了一件贺寿的大礼。
所谓物尽其用,秦素以为,这盘子放在中元帝的身边,才最为合适。而前世为秦家带来大难的这件珍瓷,如今也算是逃脱了厄运。
可惜的是,她本以为二皇子母族冯氏会私下昧了这件珍玩呢,届时秦素便又多一个试探之途。只冯氏却很醒觉,一早就把盘子呈了上来,却是叫秦素的打算落了空。
心下思忖着,她转眸而笑,抿唇看向了正说得热闹的几位皇子夫人。
她们几人皆依着序齿挨在她的宝座之下,正自轻声地说笑着,几乎人人都是一脸的欢喜,唯三皇子夫人谢氏面色淡然,似是有些落落寡欢。
秦素侧眸看了看她,心下也自唏嘘。
满堂珠翠、鬓影衣香,唯谢氏一身老绿色衣裙,发上的钗子虽是羊脂玉的,那水头儿却像是旧了似地,蒙着层灰。
此刻,那明亮的烛火照见她的眉眼,纵使粉黛千重,亦掩不去她面上的沧桑,偶尔一回首、一转头,那乌发之中竟掺了几根银丝。
“三妹妹也别光坐着不说话啊。”梁氏的语声适时响起,温温吞吞地,既不是劝,亦不是笑,反倒叫人听着心安,“今日乃是欢喜事,等散了席还有戏酒呢,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瞧瞧,那南曲班儿又排了《天宫贺寿》的戏码,据说那小戏儿能一连串翻上十来个筋斗呢。”
她说得热闹,谢氏却也只向她点了点头,面上的笑容似风过水痕,略一散荡,便没了:“教皇长嫂见笑了,只我还是算了罢。好容易这身子才作养得好些,却也不能久坐,乏得很。等一会儿向父皇敬了酒,我便要先告退了。那戏酒,不听也罢。”
她的语声极微,说话间又将袖子半覆了唇,除了挨得紧的这些女眷,几位皇子却是听不见的。
梁氏便不再说话,只向她一笑,娄氏与四皇子夫人陆氏对视了一眼,二人皆是眸光变幻。
秦素知道,谢氏与三皇子是真正地离了心,如今两夫妻分房而睡,一个住在正殿,一个去了抱厦。据说那抱厦年前有些漏雨,至今都没修好,谢氏便住在里头,也不抱怨、也不生气,什么话都没有,就跟个活死人也差不离了。
秦素扫眼看过去,不再说话,静候着稍后开席。
未几时,玉磬声响,吉时已到,中元帝便站起身来,说了一段祝酒词,这场寿宴便正式开始了。
真正的百官贺寿,今日上晌已经在景泰殿拜过了,如今这场宴会则表示着热闹真正开始,而接下来晚上的戏酒,则又是一个高潮。
秦素前世从没参加过万寿宴,却也觉得一切新鲜,那做成桃子状的面点与雕成仙鹤样儿的精致酒樽,犹得她的喜爱,是故吃喝得尚算开怀。
事实上,不只秦素,便是那几位皇子亦是满脸的笑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子殿下没来,他们看着倒是比以往还要热络些,一个个轮番地向中元帝敬酒,将那吉祥话儿说了好几箩筐,简直恨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儿滚倒在地,在这位天子的脚下讨好卖乖才是。
秦素瞧着十分不像,心下很有点鄙夷。
这几位也是借酒装疯,想探一探中元帝的底。
泗水这一战,如果桓氏兵败,则那储君之位,没准儿就要换个人来当当了。这也难怪这些皇子拼命讨好,唯恐落于人后。
秦素微微敛眉,心思不住转动着。
大军开拔已过去了月余,却不知泗水战况如何,桓子澄与薛允衡二人,又是否无恙?
她的心慢慢地沉潜了下来,玉箸微停,凝眸沉思。
便在此时,殿外陡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通传:“泗水加急战报——”
这尖锐的带着啸音的声音,一递一声地自极远的地方而来,传至殿门之时,那满殿中的笑语喧哗便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纵然大都城中歌舞升平、一派盛世景象,然那泗水战局却委实牵动了太多人的心,此时听得这通传声,所有人皆不约而同地停杯不饮,引颈观瞧。
秦素闲闲搁下玉筹,将眸光往下扫了扫。
可惜,众人此时皆看着殿门的方向,留给她的,只有一大片金翠华丽的背影。
她暗地里“啧”了一声,凝目看向前方。
刑有荣早便一溜烟地走去了殿外,从那小监手中接过一只金漆托盘,那托盘上放着一份封了火漆的战报。
他捧着金盘,迈着利落的碎步,一路疾行来到玉阶之上,将战报亲奉予了中元帝。
中元帝此时已然坐直了身子,面色亦变得肃然起来,也不去唤中常侍,直接便将那火漆挑开,展卷细看,面上的神情先是一紧,复又缓缓放松。
临华殿中静得落针可闻,唯偶尔响起的灯烛“毕剥”之声,为这片寂静增添了几许活气。
江仆射、杜骁骑、周都水、薛郡公以及一众官员人等,一个个屏声敛息,静待余音。
数息之后,中元帝沉下了脸,将战报往盘中一掷,拂袖道:“泗水关外乱石滩,桓氏一万精锐,俱灭。”
有那么一息,满殿之中静无片声,连呼吸声似是皆隐了去。
然而,再下一瞬,殿中陡地便是一片哗然,江仆射等重臣皆是霍然起身,殿中气氛也变得紧张焦灼起来。
“臣等请陛下赐战报一观。”江仆射当先向上躬身。
中元帝一脸懒散地挥了挥手,邢有荣便将那金盘亲自捧去了玉阶之下,江仆射颤着一双手,将战报拿起来细看了一遍,面色瞬间灰败。
第944章 终计成
“败了,真的败了。”江仆射的两手垂在了膝边,那纸战报顺势便落在了地上,一如他低落的语声:“泗水……兵败!”
她似是极为颓丧,低低地垂着头,以此掩去了他目中骤亮的火焰。
桓氏大败!
江氏赢了!
这是他等待了许久的消息。
为了这个消息,他甚至故意切断了与泗水的一切联络,就是不想让桓子澄、让桓氏以及薛氏之流,察觉到一丁点的动向。
如今,终是计成。
若非这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江仆射真想大笑三声。
从此后,天下士族,当以他江氏居首!
这是何等可喜可贺的消息,他真想连饮上三大杯,以告慰江氏历代祖先。
“兵败乱石滩……”身旁忽尔传来了语声,让江仆射心底一凛。
那声音听来竟像是带着颤音,苍老而断续:“……桓氏精锐……俱灭,江、杜、周三军……退守泗水之南,监军薛允衡……失踪……”
江仆射慢慢回过身形,面上已然端出了恰到好处的悲愤与怆然,看向了正蹲在地上读着战报的薛郡公,上前意欲扶起他来,口中亦是温言安慰:“郡公先请起来吧,那地上凉得很,您也勿要着急……”
一语未了,薛郡公身子晃了晃,竟是仰面倒了下去。
殿中顿时响起一阵惊呼,江仆射抢上前去扶他,却被他带得身子不稳,跌跌撞撞直往旁歪倒。
好在旁边站着的是杜骁骑与杜光武,这父子两人均是弓马娴熟的武将,此时自是眼疾手快地上前撑住了这两个人,那厢周都水便唤小监拿水过来,一时间殿中直是乱作一团。
中元帝皱眉看着下头这混乱的一幕,神情中不见喜怒。
邢有荣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陛下,可要请宫医来瞧瞧?”
中元帝的脸色变得阴鸷起来,挥手道:“去吧。”
邢有荣领命而去,中元帝缓缓站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