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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怀远坐在院子里,穿着厚厚的兽皮袄,正在看书。兽皮袄是叶明煜从前打猎的时候猎的虎皮,就这么给薛怀远穿在身上,姜梨怎么看都觉得哭笑不得。薛怀远那么斯文清隽的人,穿着这么一件霸气十足的衣裳,十分不伦不类。偏偏叶明煜还觉得很好:“这虎皮袄暖和的很!百兽之王的皮穿在身上,也能强身健体,得了兽王的勇猛,你看,薛县丞的身子是不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见他兴致高涨,姜梨也不好扫兴,只能应和着他的话。看见薛怀远看书的模样,目光又忧伤起来,“他还是看不懂么?”
“看不懂,一日就盯着那一页。要不是我留意,只怕还真的以为他在看书,早就恢复神智了。”说罢又感叹道:“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就算失去神智,还晓得拿着书不放,可见很有风骨呐。”
姜梨瞧着薛怀远的身影,除去那件和薛怀远十分不相衬的兽皮袄外,薛怀远现在的影子,和过去的影子便几乎重合了起来。姜梨仿佛看到了从前的父亲,便是这般坐在院子里,拿着一本书,专心的看着。她唤父亲一声,父亲就回过头,笑着问她:“怎么了,阿狸?”
过去和现在重逢,但她和父亲都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了。
沉默的时候,阿顺突然过来了,道:“老爷,表小姐,九月姑娘来了。”
叶明煜大笑道:“来的刚好,正好你们可以见上一面。”
司徒九月很快就来了,这次她并非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有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叶明煜一时奇怪,瞧着那女子又不像是丫鬟的模样,就问:“这位是……”
“奴婢曾是薛家的奴婢,”海棠开口道:“后来跟着小姐出嫁,又因种种原因与小姐离散。听闻老爷在府上,奴婢特意来看看老爷。”
“薛家的丫鬟?”叶明煜愣了一下,看向姜梨,姜梨对他点了点头,叶明煜便也没再说什么。他对薛家的事不如姜梨对薛家熟悉,既然姜梨都以为没问题,那自然是没问题的。
叶明煜瞧了瞧司徒九月,又瞧了瞧姜梨,很明白事理的道:“你们说吧,我去外面喝汤去了。”
姜梨笑着点头,叶明煜便离开了院子。
司徒九月从木箱里拿出银针来,海棠已经走到了薛怀远面前,薛怀远正在专心致志的“看”书,突然觉得有人走到了面前,顿时抬起头,看向海棠。
海棠眼圈一红:“老爷!”
薛怀远只是古怪又好奇的打量她,并未说什么话。海棠的眼泪没有憋住,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她早就从国公府的下人里得知了薛怀远身上发生的一切,包括薛怀远是如何被冯裕堂折磨,若不是姜梨,薛怀远只怕已经在桐乡被冯裕堂害死了。
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原来的清流薛家,竟然不在了,好好的一家人,死的死,疯的疯,海棠的心中,顿时生出了巨大的悲恸。她克制不住,呜呜的哭出声来。
姜梨叹息了一声,走到了海棠身边,薛怀远认得姜梨的,看见姜梨出现,立刻笑嘻嘻的凑近。姜梨笑道:“薛县丞。”又拉住海棠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塞到海棠手中,轻声道:“别哭了,擦擦吧。”
海棠忍了又忍,终于忍住了哭声,拿起姜梨的帕子擦拭了眼泪,对姜梨道:“谢谢姜二小姐。”
“你看到了,薛县丞如今就是这个样子。九月姑娘一直在为他施诊,或许有朝一日他能恢复神智,或许……”她没有说下去。大家都心知肚明。
海棠哽咽道:“我只是太难受了,看见老爷受苦,我难受极了,若是小姐和少爷还在,看见这般景象,不知内心有多煎熬。现在小姐和少爷都去了,却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她自嘲的笑笑:“为何好人都没有好报呢?”
“因为天下的公正,暂且都还是坏人的公正。”姜梨的声音和缓,仿佛能抚平人内心的所有伤痛,她不疾不徐道:“没事的,你看,至少薛县丞现在还活着。一开始,薛县丞差点就被人害死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我想,你家小姐和少爷,也是这样认为的。”
海棠点了点头。
司徒九月见她们二人话说的差不多了,也没有耽误时间。立刻就来为薛怀远施针,薛怀远已经习惯了每隔几日这般,倒也不如一开始那样抗拒了,乖乖的任凭司徒九月摆弄。
司徒九月一边施针一边与姜梨说话,姜梨问:“九月姑娘,薛县丞是否比起从前来,要好了一些?”
“事实如此,”司徒九月道:“他现在已经开始有意识的做从前习惯做的事情,比如看书。虽然他并未真正看书,但他的动作,已经表明,他体内的记忆正在慢慢被唤醒。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只要有这个苗头,接下来,他会一点一点记起更多,直到他记起自己是谁,缺失的记忆和神智,就能被找回来。”
姜梨和海棠都喜出望外。
只要薛怀远还有好起来的希望,总有一日,姜梨会与他相认的。不过……目光瞥见一边的海棠,姜梨想了想,问道:“九月姑娘,请问海棠脸上的伤,可还有法子医治?”
“我问过她,她说不必。”司徒九月道。
姜梨奇道:“为何不必?”
海棠的神色黯然下来,她道:“姜二小姐不必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了,脸上的伤痕如此之重,必然是不可能好的,至多也是冲淡一点疤痕,与其有了希望之后失望,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抱希望。况且,”她微微一笑,“我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薛县丞能好起来,还有就是为我家小姐报仇,容貌对我来说,并无他用。”
虽然海棠说的轻松,姜梨还是从她语气中听出了怅惘。算起来,海棠如今这个年纪,嫁人生子也是刚刚好的,虽然人的感情并不在于皮相,但这样的外貌,会让海棠日后做什么事,都要艰难许多。还会让她承担许多不该承担的痛苦。
“九月姑娘是神医,”姜梨道:“你都没有试过,为何要放弃呢?薛县丞刚刚救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活不了多少日了,可你看现在,不还是一点点好了起来。比起薛县丞来,你治好脸上伤疤的希望,大得多。”
海棠愣愣的看着姜梨,姜梨的语气温柔而坚定,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想要相信她,相信自己是可以好起来的。
“我可不是神医,我早就说了,我不擅长救人,我擅长的是制毒。”司徒九月扎完最后一根针,头也不抬的说道:“不过她脸上的伤,并非全无办法。我有办法能让她恢复到从前的模样。”
姜梨一听,立刻问道:“此话当真?”
海棠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世上的姑娘,哪个不爱美?尤其是原本美貌的突逢巨变,变得不好看了,那就是千方百计,也想要恢复到从前的好看时候。
“我从不说假话。”司徒九月看向海棠,面上突然浮起一个笑容,她虽然生的甜美,但态度总是略微冷冰冰的,当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藏着几分狡黠,像是藏着什么恶劣的心思似的。她道:“只是我的方法,却不是普通大夫的方法。”
姜梨问:“是什么办法?”
“我擅长制毒,她脸上的伤,倒是可以以毒攻毒。漠兰有一种毒蜘蛛,当它咬人的时候,吐出的涎液可以愈合外伤,让皮肤恢复到最初的模样。这种毒蜘蛛十分难寻,十年也难得见到一只,恰好我便养了一只。”
让毒蜘蛛给人制毒,听上去可真够教人毛骨悚然的。但司徒九月生怕这还不够似的,继续道:“这种毒蜘蛛咬人的时候,很疼很疼,至于有多疼呢,大约是有一百根针同时扎你的感觉吧,不仅疼,还会痒,奇痒无比,不能用手去抓,否则功亏一篑,非但不能好,还会让皮肤溃烂而亡。但只要忍住不抓,熬过这一回,便能恢复到从前容貌。”她说到此处,面上显出一点得意的神情来,“漠兰王室豢养这种蜘蛛,女眷们倘若有因为意外毁了容貌的,便可以以毒蛛恢复容貌。只是疼痒之下,最后真能恢复容貌的却寥寥无几,大多数都因为中途忍受不住痛苦,用手去抓,就此死去了。”
司徒九月的这一番话,姜梨都要怀疑是不是这姑娘故意吓海棠的,但看她的神色,却又不想是在玩笑。
司徒九月看向海棠,问:“怎么,你想好了么?”
隔着面纱,姜梨都能感觉到海棠骤然苍白的神色,可是她只是沉默了片刻,就道:“好。”
司徒九月目光闪了闪:“你不怕吗?那过程很煎熬的,如果你没有忍住,你就可能一命呜呼。听闻你还要给你家小姐平反,为了自己恢复容貌,就愿意赌上性命,不管能不能留着命替你家小姐作证了么?”
姜梨心道,司徒九月说这话,也实在太过刺心了。这无疑是让海棠心里更加难过。然而海棠却没有被司徒九月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反而坦然地道:“不,正是因为我要替小姐平反,倘若能治好我的伤疤,就能恢复我的容貌,这样一来,别人就会认出,我的确是薛家的丫鬟。否则即便有一日小姐的案子重现天日,当我出来作证的时候,我的容貌毁了,也许他们会不承认我的身份,说我是假冒的薛家丫鬟,这样一来,我说的话,就没人相信了。”
司徒九月瞧着海棠,轻哼了一声,说不出是什么神情。
“而且,”海棠笑了笑,“我会忍住的。我既然能忍住失去容貌的痛苦,现在能恢复容貌,这痛苦算的了什么?我能承受住的。只是九月姑娘,”她问:“我真的能完全恢复到从前的模样么?”
司徒九月道:“当然,我的毒蛛,整个北燕也难得找出第二只。倘若你忍得住,一月之内,必然能恢复从前模样。”
“如此,”海棠深深拜谢下去,“多谢九月姑娘了。”
“不必谢我,”司徒九月收起木箱往外走,抛下一句,“等你忍得过去之后再说吧!”
院子里剩下的姜梨,担忧的对海棠道:“你……果真想好了?”
“想好了,姜二小姐,”海棠反是笑了,“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说的都是实话。亲手拿刀划伤脸的疼痛我都忍过来了,这一点的确算不得什么。况且,等我恢复容貌以后,不仅日后再也不会有人说我不是海棠,而且对我来说,不也是一件好事么?之前姜二小姐还说,希望我能恢复容貌,甚至鼓励我医治,怎么到了现在,反而迟疑了。”
“那是……”那是她不知道恢复容貌的风险如此之大,甚至会危及性命。
“没事的。”海棠看向坐在院子里的薛怀远,“我相信老天爷不会一直不长眼,老爷都忍过来了,我也能忍过来的,真的。”
姜梨看了她许久,终于点了点头:“好,你一定……多加小心。”
……
从叶府回来后,姜梨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白雪和桐儿都看出来了,两人都不敢打扰她。姜梨在屋里想到白日里在叶府里发生的一切,真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薛怀远已经慢慢好了起来,海棠也可能恢复容貌,忧的是在恢复容貌的过程中,海棠也许会失去性命。这让姜梨有些坐立不安,海棠是历经千辛万苦才活过来的,也是因为自己才弄到如今田地,无论如何,姜梨都希望她能活着。要是此事又因为自己出事,那姜梨可真是会内疚一辈子。
说起来,海棠会如此决绝,到底也是因为疯狂的想要替薛芳菲平反,将永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