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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辛苦了这些时日,身形却是好看了许多,碧云师姐前日让转交你的这件衣裳还真是可体。我竟不知二位何时暗生情愫的啊,瞒着全山庄的人不让知道,今日这当事人在场可算是便宜了我,你就交代吧,若是不够坦诚可小心我告到碧云师姐那儿去。”
姜羽自内室换了碧云亲手缝制的骑马劲装来到院子里给师弟看,针脚细腻温柔皆是女儿家一点一滴的百转柔肠。秦碧云碍于现下名义上是钱成爵的情人,万事皆不方便,又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还有些娇羞,即使给情郎做了件衣裳也只能私底下托了阿蛮带过来。
开春了陆知恩有时在屋外待久了仍有些微微的咳喘,心疾却是已经很久没再犯过,还多指望着阿蛮细细的调养才能恢复成现下这样子。他略走了几圈,累了便半躺在屋外躺椅上,阿蛮怕公子受凉,把毯子从他胸口往下裹了个严实,陆知恩穿得极厚实,双手揣在厚绒的护手中却还是异常冰冷。陆知恩躺在那里平稳了下气息,也有力气开起了他人玩笑。
“你这孩子身子一好又开始了是不是?碧云说你人前翩翩公子人后就是个小孩儿,我起初还不信,看来真是没错。”
姜羽说着坐在陆知恩身边往上拽了拽毯子覆住胸口,满眼流露着对那女儿的万千情意。陆知恩已经足够看的开,见此也不再往自己身上想去,微笑答话:“师兄素知知恩并不是什么翩翩佳公子,所谓公子之名不过江湖抬爱。我作为您二位的小师弟,二位不宠着我还想如何?”
“仙人才不思饮食,那照此说来知恩可不要做什么谪仙之态了,你还是要多进些能长肉的饭菜,这些日子都快瘦的不成形。”
陆知恩伸出一只手去,初春时节的阳光透过他白净细痩的指尖丝丝而下,耀得眼睛一时睁不开。他清了清嗓子道:“知恩一直都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但师兄现在并非一个人,我们作为男儿,责任总是更多。”
姜羽一向大大咧咧惯了,听此竟也开始心疼这个身子羸弱的孩子。回首却见如缨小姑娘自园子那边款款而至,小姑娘已经长大成人,原本披散于双肩的乌黑油亮秀发挽成好看的飞仙髻,身穿着水红色□□丝桃花裙,浑身上下未着金银珠翠,只松松别着用以固定发髻的珠花却也是美丽动人。
如缨知道她的先生一直有气喘顽疾,来修竹园之前未敢用极香的脂粉。见陆知恩坐起身子,姜羽忙上前将他方才躺靠的软枕调整至腰后。陆知恩坐起来向一侧挪了挪,为他的小姑娘让出身侧一个可坐的位子,毯子也随之滑向腰下只盖住双腿位置。毕竟病得太久身子亏空,只这突然一动竟出了一头虚汗。
“先生病中不要擅动,”如缨远远望见此情此景更是加快了脚步扶住他身体,又向一旁姜羽福了一福笑着道,“缨儿不知姜大哥也在这边,二位一定有要事相商,我这来的竟不是时候。”
“公主最是会搭配衣服,却给师兄看看这件衣裳好看与否?”陆知恩许久不见他的小姑娘,心情也是舒畅,便带了小女儿一起说笑于他家师兄,姜羽却是不好意思地挠头。
“碧云姐姐用的料子,细细看去与禁宫尚衣局的锦绣相差无两定是好的,这衣裳华贵而不高调,也是姐姐一份真心,姜大哥可莫要辜负了姐姐。”
陆知恩听此轻轻咳嗽起来,小姑娘忙坐在他身边拍背顺气,又轻轻拭去他额上冷汗。姜羽见二人有贴心话要说,拱手一拜便知趣离开。几月不见,她的先生已是病骨支离,面色也更加苍白了几分,小姑娘顿时面露悲戚之色,眼圈也开始泛红,却回头拂去了噙着的泪花。
“公主何必如此?妆都要哭花了你的先生会心疼的呀。”陆知恩咳喘渐住,掏了身上帕子递给他的小姑娘,帕子带着他身上长年累月的药香,令如缨爱不释手。
“父王不让我过来园子里,缨儿竟不知道先生病了这样久,实在是该打。”
“公主说什么话呢,知恩这时气顽疾由来已久不是一朝一夕了。倒是公主明日便要启程,哭肿了眼睛就不漂亮了。”
放下帕子,如缨将绒毯用力拉至他胸口上,正是乍暖还寒时分,陆知恩胸口有伤又极是畏寒,就算再覆得厚实些也是不为过的。小姑娘绕到躺椅背面去搓热双手按揉他肩膀,让他僵硬的双肩得到些许放松。陆知恩在这柔和的按摩下舒适得快要睡过去,但听得背后小姑娘放低声音说道:“父王想要给先生道歉,不希冀能求得原谅,还望先生不要因此事为难了自己。”
话音刚落,陆知恩却一瞬心疼他的小姑娘心疼得无以复加,和亲大多是政治联姻并没什么真情在,只恐怕那蒙古汗王不能对她百般的好。
“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可为难的呢,知恩不是福寿之相本就不能一生相伴,且圣旨不可违拗殿下也是不得已。知恩只是怕那蒙古远在千里之外,饮食风俗皆是与中原不同,公主以后嫁去了那边可是要受太多苦楚。”
“缨儿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没那么多娇气。只是这些日子不见,先生同我讲话却是生分了许多,缨儿不喜欢公主这个称号,先生且唤我名字好吗?”
“我只希望汗王可一定要好好待我的小缨儿,若是缨儿受了苦,知恩在长安也不会心安的。”如缨揉罢肩膀坐回他身边,陆知恩说话间坐直身子搂住她纤细腰肢,正月的淡黄色迎春花已经开始含苞待放,二人在花间躺椅上你侬我侬,神色间百般情意喷薄而出。相爱的男男女女,注视对方的眼神都是与常人不同。
“世人皆知,襄阳公主一直就不是那样好欺负的女子,”小姑娘话锋掷地有声,“话虽如此说,也请先生不要再自苦了,阿蛮姐姐对先生有情已久,还望先生能体谅姐姐一番情意才是。”
“阿蛮深情我亦知晓,只是无以为报还待来日。缨儿长路漫漫注意身体,不必挂怀。”
“既然先生如此说来,缨儿就放心了,希望先生能以对缨儿之心对姐姐,也就算全了我此生再不能成的心愿。”如缨说着站起身向她的先生行跪拜大礼,陆知恩知道她这就要走了,只觉得身心俱疲不敢直视,也许这一别便是死生不复相见。
“公主且留步。。。”
陆知恩自袖中掏出那个一直贴身带着的锦盒,当初为求娶如缨的桂花簪还端端正正躺于其中,簪头雕花依旧华美异常摄人心魄。小姑娘见之眼睛一亮甚是喜欢,听她的先生唤她蹲下身子去便照做,陆知恩随手将那玉簪插在她发髻上,满意微笑。桂花簪原本就是为这小女儿量身定制,便是送了他人,又怎能说的上心诚。
“我这病得实在不是时候,只能送上区区小礼表达祝福了,若是身子好些,作为缨儿兄长,我本该千里送嫁。”
“先生说什么千里送嫁,缨儿受不起的,只此一物便是不能再好。”
“缨儿喜欢就好,今后若是没有机会戴,做一玩物也是好的,权当个念想罢了。”
小姑娘唇边咧出一个开心的笑容,低头只见先生手中锦盒内还有文字,绣娘心思细致而巧妙,字迹与先生笔下并无二致却以红色蚕丝一针一线绣成,更显巧夺天工。那一首题写桂花的小诗:
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
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
“缨儿这便走了,我会带着先生给我的希望好好做我该做的事情。也请先生一定好好活着,好好地活一辈子。”
陆知恩笑着望向小姑娘,神情笃定而坚忍。此生难有再会之期,你回来看我的那天,也许修竹园已是丛生荒草,我会在我的坟茔上遍植鲜花,只等我的小姑娘前来浇灌甘霖。
知恩没有别的期望,唯望我的小缨儿去那边做了蒙古王妃,当母仪天下福泽万民,为大陈蒙古双方谋求千秋万代的福祉,我期待着你终有一日,吹得满山开。
☆、小重山
第二日清晨,东方还未泛出鱼肚白,如缨便早早起来梳妆打扮。漱芳阁内琳琅满目华美异常,地上堆满了公主出嫁的全套金银细软。妆台犹带着少女时代襄阳郡主的气息,如缨手执那枚簪子却又放在锦盒中不舍佩戴,羊脂一样的白玉在早晨清寒中隐隐泛着水光,也是清亮好看。小姑娘默默收在怀里贴近心口放着,以体温温暖着冰凉的白玉,用尽款款深情。
小姑娘饮下送别酒,拜别父母亲人而去,长安城楼高耸入云,北方的猎猎寒风拂面而来。奴去也,莫牵连,此后蒙古那边,将是她的另一个家,如缨不知多年以后,这里与她熟知的锦绣长安相比,换了一朝日月,亦换了一番天地。
“咳咳咳咳咳咳。。。”
陆知恩本来咳疾未愈又受了些凉,夜间便持续低热咳喘整夜,听得阿蛮心惊胆战不敢入眠,只好去厨房煲骨汤缓解一阵困意。天亮时分陆知恩才好不容易能沉沉睡两个时辰,却是被眼前小人一碗熬出骨胶的高汤香醒的。春晖小心端着汤挤上知恩叔叔床榻,将细瓷小碗凑近他鼻尖,自己却是口水都快要流出来。
“叔叔你醒了呀,”小家伙见他几日来精神不好没有胃口,这时被他一惊缓缓睁开眼睛开心得不得了,“娘亲做的汤好香好香,说一定要等叔叔醒过来才能去喝,春晖都要等不及了呢。”
怕他起床过猛头晕,阿蛮听见声音进里间来缓缓撑起他身子。陆知恩低热躺了几日又粒米未进,这刚褪下热度去肚子便开始咕咕直叫。阿蛮听见声音暗暗笑了一下帮着公子洗漱更衣,陆知恩一时不好意思起来。春晖却是特别地高兴,才三岁的小娃,坐在床脚处上下踢打双脚,鞋尖摇曳的虎头更是一番栩栩如生。
“公子又瘦了,这衣裳去年还合体,今年却是肥出来这些个。”
“所以说,知恩这里这有一事相求,阿蛮可要将我喂得像去年一样才好。”陆知恩扶着她肩膀站起来,躺得久了双腿没大有力气身体也开始摇晃。姑娘慌张挽住他臂膀,正巧对上他苍白而阳光的微笑,下意识收回了目光不敢直视。
陆知恩微喘着挺直身板,这些天仿佛一日三秋,估摸着他的小姑娘已经到了赤云城下。春雨贵如油,这日按说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分,天气却略有些闷似要有雨,阿蛮不多言语只将毛绒披肩搭在他身上,陆知恩回首笑着表示感谢,他默默揉了揉因时气与思念而胀痛的胸口,轻轻抱起小家伙便走向外间去道:“既然娘亲做的汤那样好喝,那春晖我们去喝汤了哦,叔叔躺了好久没吃东西,也很饿了呀。”
“嗯,叔叔要吃的胖胖的,才有力气跟去做想做的事情啊。”小家伙胖乎乎甚是有重量,昨日娘亲刚刚说叔叔病着没有劲儿抱不动他的,于是他挣扎着从他怀中下来,只牵着陆知恩袍角,眼神清亮透明。
公主出嫁的华贵车盖抵达赤云城下已是正午,北境春寒尤其严重,钟灵先一步跳下车驾来却是冻得一激灵,这北方的风土与京城已经是大为不同,如缨掀开棉帘向外望去,阴山绵绵横贯东西,南坡皆是悬崖峭壁可谓险境,峭壁之下便是巍峨的赤云城。如缨久不见她的坪哥哥,远远看见刘坪迎出来便跳下车驾一路狂奔过去,刘坪展开墨色披风将小姑娘紧紧揽进怀中。小缨儿长大了长高了,当年毓阳宫中漫天花影下,刘坪练剑时最讨厌他人打扰,但小缨儿一个撒娇便能让他乖乖去给她推秋千,实是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