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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未展眉-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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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篷里一直燃着火盆空气温暖,陆知恩双手揣着暖炉也是有些温度的。他莞尔一笑恍若仍是当年修竹园中她的习字先生,翻覆手掌将她小手握在手心里暖着,拼尽全力控制着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不论郡主公主王妃多少封号加诸于上,她永远都会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疼惜的小姑娘啊。
  “我知道的,缨儿放心。午间我不太舒服没能在席间陪缨儿,现在我便敬你一杯,权当为你践行。”
  “先生总是礼数周全,而你我之间大可不必,”如缨小姑娘眨眨眼睛注视着他,诚恳非常,“若是先生执意要敬茶,我这里倒是有个由头,不知能否上得台面。”
  “哦?怎么说?”
  小姑娘话锋未落眼神已经开始眺望远方,肃杀的烈风也浇不灭她突然的满腔热情。襄阳公主远嫁草原十几年,早已经将汉家优秀的文化传到草原之上,职责所在,她早就是逃无可逃。必勒格生前一力推行学习汉文化,甚至连官制也是仿效,只是壮志未酬身先死,而丈夫没能完成的愿望,如缨当一肩扛起,哪怕天诛地灭。
  “这杯茶,该敬天下苍生黎民百姓,我等庸庸碌碌几番沉浮,皆是他们以命相搏。”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蒙古一方几乎是全军覆没,而大陈军队虽尽力减少死伤,也是无形中损失上万兵将,何人没有父母亲人,背后该是多少人家心酸的泪水。自古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一场战争打下来,不论胜败如何,皆是身心俱疲两败俱伤。
  二人相视而笑泯灭一切恩仇,陆知恩随即以茶酹地,恭敬有加。这天下已然太平,而战争与牺牲皆是不人道的行径,以后很长一段日子,天下便再不会有骨肉离散之苦。
  “十几年缨儿都唤我先生,以后若是再也不见,可否也叫我名字一次?”
  “好,知恩。。。”
  “哎。。。”
  陆知恩偏过头去望着她无比满足,他的小姑娘面露潮红如同十几岁的小女娃,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修竹园里的陆知恩已经病入膏肓,他远远望着那些读书的孩子蹦蹦跳跳,却总是产生一种恍若今日的幻觉。不想这画面一定格,就是一生。
  “我这就走了,就像当年你在蒙古的时候我不送你一样,你也莫要送我。”
  “我看着你走,一定不送。”
  三日之后,蒙古王妃刘如缨母女二人身着重孝登车而去,后面跟着豫北汗王的灵柩一路向北。她登上车子面南而立,右手硬是挥舞很久不舍得放下,几次三番分分合合,终于,还是要离别,只是因为多年沧海桑田之后,这颗支离破碎的心,已经不再只有一个你。
  必勒格,我们回家了。
  知恩,再见,再也不见。

☆、八音谐

  “公子不急,慢慢起身就好。”
  几年来每逢秋冬,陆知恩身上旧伤总会疼痛难忍,何时了细心地按摩着他腿脚处的每一个关节,让他一早能够好受一些。陆知恩双手按着床沿一点点将身子撑起来坐着,虽然一直生着病心情却是舒畅。
  大军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荣归赤云城的那天,驻守城内的皇帝为出征壮士设下庆功宴,宴席连续一周不绝,赤云城大小商家也趁此机会分一杯羹赚些银两。陆知恩长年累月饮食清淡,但在席间看着热血男儿郎的灿烂笑容也是心情大好。边境终于恢复太平,多年以来的流寇不再侵扰,大陈与蒙古之间的通商自然更加蒸蒸日上,庆熙景运年间的民康物阜欣欣向荣,终于重现于世。
  离开赤云城已经有一段时日,约摸着时间,今日应当能到。南安山周围空气湿润气候宜人,一行人头天停留歇息的客栈正是山庄产业,距离山庄不足百里。陆知恩有意换上一件藕色的袍子,发丝高高束在头顶玉冠中很是精神,他的皮肤本就如同白瓷,整个人在衣裳映衬之下显得气色尚佳。
  碧云持着早点托盘进来时可巧看见师弟换好衣裳扶着墙壁走动,便上前扶住他道:“知恩极少穿这样颜色的衣裳,人靠衣裳马靠鞍,整个人都精神许多。”
  前几日姜羽穿了件青灰色窄袖便装,被妻子横挑鼻子竖挑眼地唠叨了许久。女孩子在穿衣打扮上总是有更多心得,陆知恩闻言难得笑得灿烂:“姐姐最会穿衣,不嫌我穿的难看,可是极高的褒奖了啊。”
  “好看是好看,只是你身子才有点见好还要再加件衣服,你这样的身体状况,可是经不起一场风寒。”
  “知恩记得了,我都多大的人了,云姐姐还拿我当小孩子一样絮叨。”
  姜文渊小朋友正是坐不住的年纪,碧云舐犊情深舍不得打骂,为了让儿子读书习字可是费了老大心思,人都瘦了许多。毕竟年长陆知恩十几岁,陆知恩又一直身子弱,碧云待她的小师弟仍是像对孩子一样,遇事总是千叮咛万嘱咐,陆知恩心思缜密,看到她近年眼角渐渐爬上越来越深的皱纹,只觉得自己对不住她,便按着胸口轻咳。
  “还说呢,才一会儿关心不到,你又逞什么强?”碧云抬起一副如水的眸子,缓缓拍着他瘦弱的后背,“一会儿去看你父母的时候,可万万不要再激动了。”
  “好,便听姐姐的。”
  他方才咳得直不起腰来,碧云便轻轻揉着他的腰间帮他站直身体,仅是这一点动作,便见他额头上有了细汗。卸下一身重担之后,他始终悬着的一口气终于能放下,即使天天汤药供应从未断过,病痛仍然将他折磨得面目惨白几无人色。
  陆氏夫妻的坟位于南安山山下,几人的车马走了大半日终于到达。墓中埋着的乃是前朝末代公主和她的丈夫,她年轻时最爱藕色这样浅淡柔和的颜色,她的儿子穿着这样的衫子也自然最是好看的。几十年来不断有人修葺坟茔除去杂草,最近也更换墓碑终于镌刻上了她的全名。荣宁长公主萧卿卿六十年前未央宫中倾世一舞动乾坤的传说,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然而世间言传这样传奇的女子竟然没有了后人,言语之间都是慨叹唏嘘。
  陆知恩扶着何时了的手缓缓下车来,由他搀着细细摘走坟上杂草。山庄公子自出生便是没了父母的孤儿,舅舅为了保护自己将这秘密瞒了几十年,纵是山庄上下传言纷纷也是不吐口,近一段时间才终于公之于众,顺便正式为父母亲立了墓碑。坟茔之中的这二人从未见过,父母的音容笑貌也是道听途说而已,可近二十年没有回来,游子思念故土之情已是迫切。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当年离去之时还是弱冠少年,归来已经风霜满面。陆公子半生凄苦,经历太多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心性敏感,有些情绪和泪水却隐忍在心里再难能流出来。
  山上又见炊烟袅袅升腾,他想给舅舅一个惊喜,直至山下才给山庄递过消息去,看这夕阳渐渐隐到山头那边去,想来山庄一定在设宴为自己接风洗尘吧。那人一言不发,只是费力地跪在地面上,焚上三炷香向先人磕了几个头。膝盖处阵阵疼痛传来,陆知恩舒展的眉头重新拧成了一团,心头一瞬间腾起不祥的预感。
  “时了,去看看。”
  “公子怎么了?”
  “不要管我。。。去。。。去山上。。。看看。。。”
  何时了得令拔腿就想离开,又停住了脚步望着他家公子一脸担心。按说山庄上下不应这样安静才对,他摆摆手示意何时了不必管他,心中的不安却是越发强烈,话语之间也带着些许颤音。
  山庄上下意外的安静,山上滚滚不绝的烟尘遮天蔽日呛得人呼吸不畅,已经明显并非炊烟。陆知恩按着膝盖撑起身子站直,他身体欠佳耳力却极好,甚至能够听到林间树木烧焦的噼啪之声。种种迹象表明,山上一定是出了事情才会是这样,舅舅才摔伤不久,正卧病在床不能动弹,若是有什么差池,可教他如何是好?
  因为生着病很少活动,陆知恩起身时并不算稳当,劳累的身体凭着师兄手臂才能勉强站直。何时了上山路上遇到下山来的一批男女侍从,有几个年长的早就是熟识,听说公子一行回来这边,便随他往山下齐齐走过去告知情况,远见那边长身玉立的公子齐刷刷迎上去跪地不起。
  陆知恩见这阵势也被吓了一跳,忙挣脱姜羽的臂膀扶起来人,那人面上眼泪已经风干了许多,只是眼角犹带泪痕。
  “公子,庄主已然殡天了。。。”
  果然,陆知恩瞬间心肝皆碎,身子也不由得晃了一下连忙被那人扶住,他撑着一口气力不让心疾复发,嘴角渐渐溢出鲜血。
  “公子,如何?”
  “往下说就是。。。”
  不久之前萧锦权自伤了腰背之后,便将山庄分散在各地的产业无偿转让,并遣散了山上所有徒弟,而自己什么也未留下。山庄上下想着庄主没有子女,可能自知大限将至,便伺候得更加尽心竭力。却不想今天一早他们慈祥和蔼的庄主竟然执意要他们几个下山,而他们前脚刚刚离开山庄,大火后脚便已经燃起如同燎原之势。山庄建筑大多木制,很快火势已经一发不可收拾,这个近百岁的老人家,最终选择的死亡方式,令谁也不曾想到。
  今天的大陈皇帝刘焕虽然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仍旧保持着年轻时的状态,几年之内除世族平北境,将咸宁年间大厦将倾的局势生生掉了个个。南安山庄几十年如一日,扶持大陈皇室开疆拓土治国安民,如今国泰民安,江湖势力已经是他的最后一道心腹大患。以这位皇帝的性子,山庄影响早晚都是要除去的,因此趁着朝廷未来得及采取行动,不如自己一把火烧得干净。
  突然之间,陆知恩明了了舅舅一生不曾婚配,后代也不曾留下的原因。大陈帝位虽已经传了三代四帝,前朝拥护者依旧很多,而斩草须除根,舅舅作为前朝灵帝嫡长子身份敏感,他不愿刀兵相见,只好自己做了了断。既然天下已然太平,南安山庄存在的价值也已耗尽,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也已到来。曾经他只觉得舅舅生不逢时,却不知他为此受了一辈子的煎熬。
  原来在外漂泊半生,以为终于能够有枝可依,到头来都是一场无谓的虚妄而已,从头到尾,皆是一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闹剧。念及此处,陆知恩胸口刺痛呕出一口脓血,同时立在风中的身体笔直地倒了下去。
  京城陆府,国公爷回去时是被抬回修竹园的,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一个人,如今已经奄奄一息,面色如同槁木死灰。连续很多天,陆国公一直是旧疾复发高热不退,半醒半睡地呼唤阿蛮和清兮的名字。修竹园内外侍从医者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整个园子上下人等忙得不可开交。春晖在陆知恩卧室之外日夜守护着,父亲病势从未如此沉重,生怕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皇帝期间陆陆续续来过几次府上,一开始还训斥几个御医无能,后来也便安静下来不再责罚。他手指不自觉抠住椅子扶手看里面情况,那个安安静静躺在屋里的孩子一直透支着自己本来就不够健康的身体,嘴上却从来不说苦,然而其实在很久以前,他的身体已经病入膏肓。
  世道太平,普天同庆,虽然不是上元佳节,男男女女依旧走上街头点上花灯,迎接扑面而来的喜庆,长安城千年古都,总是延续着它一如既往的繁华喧闹。这样的盛世他应该在场,却躺在这边冰冷的枕席之上,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
  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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