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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的盛世他应该在场,却躺在这边冰冷的枕席之上,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
兜兜转转,原来他才是罪魁祸首。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亲手掐断了那个孩子一生的希望所在,终于让他彻底地无家可归。
☆、君不悟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如缨饮下几杯酒之后头晕脑胀胸口也憋得难受,趁其他人酒醉正酣出来透口气。母亲当年生育他兄妹二人时落下了病根,每逢气候变化腰背都会痛,吉达见她离席时衣裳单薄,于是持了大氅一路追出来。谁料刚走几步路,便见到他坚定勇敢的母亲正伫立在寒风中,遂一笑大步上前去把衣服披在她肩上。
“这外面天寒,母妃不在帐子里待着,却是出来做什么?”
寒来暑往又是一年时光,草原上年复一年的冰寒,同以往并没多大不同。蒙古王太妃刘如缨这一年来陪着她的儿子收服各方势力,亲眼见证他成长为新一代草原汗王。吉达这个孩子因有一半的汉人血统,比他的父亲更加仁爱中庸,而他的勇敢坚毅,却从不输当年的必勒格半分。
“我只是出来透口气,吉达快回去吧不必陪着我,”站的久了确实有些冷,如缨紧紧儿子递过来的大氅,笑道,“你该是好生陪着那几位叔伯兄弟畅饮一番的,我略歇一歇,就回去了。”
母子连心,吉达无意中捕捉到母亲深邃而略带泪光的眼眸,一眼便明了她的心事。外公特派使节来草原颁旨册封,消息传来,母亲的心也早就跟着到了那边去。那个一直被他兄妹二人唤做舅舅的人,已经很久没有消息过来这边,母亲日日翘首以盼,心急如焚。
“母妃不必在孩儿面前假装什么,很多事情我和吉雅早就知晓,母亲心里的苦处,我们都明白的。”
一句话说得如缨神色一动,道:“吉达吉雅都是聪明的孩子,这么说来,倒是母妃的不是。”
“儿子并无此意,只是不愿见到母亲这般伤怀,说到底一切都没有身体来得重要。”
这一年来吉达长高许多,身材气质也更加像极必勒格的高大威猛,如缨站在他身边也比他矮了半个脑袋不止。她刹那间有些恍惚,儿子举手投足之间的风姿,与必勒格迎亲那年的形象如出一辙。那个给了她十几年举案齐眉之乐的男子,不知不觉地,原来已经离开那么久了。
“吉达果然还是长大了,母妃真的何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她被儿子戳破心事,遂低下头去面露红云,“这么久不曾见面,我确实很是想念他,但又觉得对不住你父汗。”
“舅舅虽然身体不好,但是一定吉人自有天相,父汗在世时就是那样通透的人,若是在天有灵,又怎么会责怪母妃呢?”
女子体寒怕冷,吉达把母亲细葱一般的手指放在自己手心里揉搓着,半天终于有了些热气。她的夫君曾经是那样骄傲的草原雄鹰,唯有在自己面前时才表现得像个长不大的男孩儿,与长安城里那人的隐忍负重迥然不同。浓烈的思念如同大石压在这依然年轻貌美的妇人身上,千钧之重。
今日王庭内部安定团结,至少面上已经是一团和气。母亲心有未了之缘,却在这异地他乡盘桓了十几年,回去的时机已然成熟,吉达心中明镜一样,虽然怎样都是不舍的,他却再不能拴住她的脚步。
“母妃回去吧,去找舅舅外公他们,做您想做的事情。。。”
未想到儿子会这样想法,如缨心中感动之余,对眼前的孩子只剩下了心疼。他继位的年纪比必勒格还要小许多,做事风格却比他的父汗更加成熟稳重,这一年来,比起草原上的其他同龄孩童,他总是表现出超乎年龄的成熟。
“孩子我舍不得你和吉雅啊,你们身边连个知心的亲人都没有,我怎么能够放下心来回南朝去?”
“母妃刚才不是还说吗,我和吉雅都长大了啊,妹妹比我更加细心,有什么事情她会提点我的,”吉达微微一笑道,“钟灵姨母想要守着段护卫的衣冠冢,可能不会随您回长安去了,母妃放心,姨母眼睛看不见,但是我和妹妹一定会照顾好她。”
“那你这边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让我知道,母亲知道你忙,就让吉雅经常给我写信。”
“好,知道了。”
五日后,南朝使节到达蒙古王庭,为褒奖吉达定邦平乱之功,特代皇帝宣旨赐封号顺毅汗王,席间酒过三巡,如缨特演奏当年的胡笳十八拍作为助兴,声声摧人心肝。又半月余,公主鸾与随使团离开草原向南行进,大陈襄阳公主刘如缨的万千前尘往事,皆成过眼烟云。
天色暗下来之后,沉重的朱红宫门缓缓阖上,将内外两个世界隔绝开来。承平八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比往年更加晚,时节出了正月依旧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皇帝刘焕又是一天的政务繁忙,他在后宫王贵妃处用过晚膳,便紧了紧衣服自回养心斋去歇着。
自从采蘩去后新人不断,却再也不能让这皇帝的内心再起任何波澜。小侄刘坪近年来辞去军中大半事务在外游历,亲人都已远离,他对妻子和女儿的思念便更加浓重。
“陛下不好了。。。”
“慌张什么?”刘焕自一堆奏折中间抬起头,揉揉两侧太阳穴缓过神来开口怒斥,方才那内侍尖细的嗓音传进脑中,莫名刺痛。
“陆国公,不太好了。。。”
刘焕闻言自披上衣袍便往外走,内侍随从来不及准备,只零星跟了几个身手好些的侍卫过去。宫门敞开一条缝隙,几匹良驹一跃而去卷起漫漫烟尘。刘焕衣着并不华贵,一时路上来往人群也并未识得皇帝真容。
一年多的时间,陆知恩因早先心力交瘁,几乎始终卧病在床难能起身,只因用着汤药没有撒手人寰。这几日身体本来已经逐步见好,不想前日天气不错出屋透口气的工夫,病情便突然加重,连续两天灌下去的粥汤药剂全部吐了出来,已几乎不能进食。
怕惊了他休息,皇帝缓步进入修竹园陆知恩卧室内。他靠坐在一堆靠枕中间身形消瘦唇色乌青,一手握着帕子压在胸口上,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锦被极力忍受痛苦。刚刚才将晚间的米粥吐出来且咳了几口血,嘴角仍然带着未干的血痕。很久以前,他就已经不能平躺在榻上,皇帝悄声坐到他身边去擦干他嘴边的血,心疼得掉了泪。
“陛下。。。”
“知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咳咳。。。”
陆知恩说话间又急促地咳起来,身体朝一侧歪倒下去,坐着的力气都快要耗尽,捂住口鼻的帕子上也洇出鲜血来。皇帝毕竟年长,好不容易才将他身体扶正,他身体消瘦得可怕,自己却还是累出一头细汗。
“辛苦陛下相扶,我这破败身子,到底还是不中用了。”
方才在外面问过御医,皆是欲言又止,刘焕便早已心下笃定。多年把他拴在长安城形同软禁,而陆知恩多年劳苦功高威望甚盛,虽然不曾正面参与朝政,大政方针却皆有他的功劳,满朝文武感佩至极,宇文一门弟子更是以其马首是瞻。当时让他随军出征蒙古时便想过让他葬身北境的事情,本来想告诉他的,见他时日不多的样子,刘焕一时悔不当初。想到当年他还唤过自己父王,盛年的皇帝羞愧难当,生生把即将出口的真相压在了心里。
“知恩有何心愿未了,都说出来吧,朕能做到的一定助你完成。”
病榻上的山庄公子听他的主君这么说,只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很多话还是应该带进坟墓中不足为外人道。若说心愿,很多很多,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天下太平,就是知恩的心愿,如今既然已经完成,知恩想择一处山林了此残生,陛下便放我走吧。”
“知恩这是要放弃我了?你还年轻,建功立业的时候仍在后面。”
“放眼朝中,文有熙平咸平兄弟,武有窦华章和平州王,陛下身边群贤毕至人才济济,不缺我一个。”
刘焕听他一言长吁一口气,哀伤的情绪难以抑制,他默默站起将目光投向外面,二月的迎春花已经次第盛放,便道:
“既然这样,我便不再留你了。日后山高水远,你我各自珍重吧。”
陆知恩凭着一口气走下床榻,跪地向皇帝三叩首。刘坪早先也道出隐退之意,一瞬间,他发现了那皇帝的苍老,到头来,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一辆灰布马车,少到可怜的行李,陆国公主动要求削去国公爵位,将本来就不多的家财散尽,毅然离去。
“公子,我们往哪走?”
“咳咳。。。去巴山。。。”
长安城南门外,车内公子重病缠身,声音低弱得几乎听不出来。何时了得令缓缓驾车离去,空留下一串马蹄印记。
陆知恩唇边微笑一如春风,我亲爱的阿蛮啊,我来找你了。你我夫妻,生当同衾,死亦同穴,这么看来,死去又有何苦?
次日,襄阳公主一行终于到达城下,随着城门缓缓打开,长安城百姓夹道相迎,对他们的小公主绽放出最诚挚感恩的笑容。如缨望着黎民苍生的百千笑颜,感叹这半生在外漂泊,看来全都值得。
而我直到今日才懂得,不论世事如何变迁,我依然,如此爱你。
☆、楚云深【BE结局】
“缨儿如今酒量甚好,这几杯下去你还无甚大事,父皇却是要醉了。”
阶下坐着的女孩子披着绛红色的华丽衣裙,如云秀发高高盘起,身形样貌还是一如当年的楚楚动人。她回来这些日子总是闷闷不乐,可巧正好赶上东宫皇太孙满月,刘培便是经常携妻儿过来她宫中,小男孩粉嘟嘟的样子,遂逗得如缨合不拢嘴。
襄阳公主性子柔顺容易相处,阖宫上下皆是有口皆碑。刘焕轻叹,经历了风霜雪雨丧夫之痛,当年那个捉弄权臣气走先生的小丫头,终究还是成熟稳重得自家父亲都不识得了。
他伸手招呼小女儿走上御座来靠近自己,小缨儿微笑着提起裙摆款款走上玉阶,很是自然地将头靠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上,小女儿姿态瞬间尽显。小公主如缨伴着满天云霞出生,从那天起,她的身上就有甜甜香香的奶气,即使用花香四溢的脂粉厚厚遮盖着,身上好闻的体香还是入了心。
“父皇说笑了,缨儿在草原上这些年,再没有酒量怎么说得过去呢?倒是父皇现在这个年纪,该是保重身体的时候,酒醉伤身,以后便不要多饮了好不好?”
“我的宝贝现在讲话同你母亲真是一样,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小心再多说几句,皱纹就要满面皆是了呢。”
已经多久不曾听到父亲这样温柔地对自己讲话了呢?小缨儿心里一热,道:“要是缨儿一走,还有谁能对父皇说这样的话啊,女儿这么说可不带一点虚情假意。”
“对对对我们缨儿说什么都是对的,父皇听着呢,”刘焕伸手抚着她的发髻一脸慈爱,“守门的将士无意之间听到知恩主仆二人的谈话,他应是往大巴山那边去了,缨儿便往那个方向去吧,知恩他等着你呢。”
“那父皇可舍得我了?不是昨天还不想让缨儿走的么?”
“你是匹小野马,父皇怎么拴得住你呢?朕的女儿自己最清楚,从小认定的东西便不愿放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走吧,去做你喜欢的事情。”
“那父皇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呀,除了酒要少饮,也一定注意休息,朝政再忙也没有身体重要。再说了,现在父皇可是做了爷爷的人,小皇孙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