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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良一见到少务,便很激动地喊道:“少务,你怎可如此待我?我拿下仲览于国有功,而你竟然将我软禁了这么长时间!……父君怎能让你这么做?我要见父君!”
押送他来的北刀氏在后面呵斥道:“会良,面见国君为何不行礼?还在此大呼小叫!”说着话,上前伸脚便欲踹他的膝盖弯。
少务摆手阻止北刀氏道:“会良是我的兄长,我赦免他今日无礼不敬之罪。他若是不愿向我这个国君行礼,那就站着说话好了!”
会良这才意识到,如今身份毕竟不同了,面前的少务已是国君,他无形中气势便弱了几分,不想让少务抓住什么把柄,终于还是行了臣子面见国君之礼,然后起身抬头道:“主君,您原来还记得我是兄长,那么为何无故将我软禁?”
少务看着会良,眼神中充满了遗憾与伤感,长叹一声道:“无故!事到如今,你还要说这是无故吗?……你毕竟是我的兄长,犯下如今的错,我也有责任。父君没有让我见你,可我还是得亲自见你一面,有些决定,不应该由我们的父君来做出。”
会良上前一步道:“请问我犯了什么错?仲览以为你在那支商队中,欲行刺之事已被查实,而我得到消息拿下了仲览,你也安然无恙地成为了国君。我拿下仲览的目的是为了救你,尽管事后才知这是个误会,但救人之举总不至于成为罪名吧?”
少务垂下了眼帘,没有去看会良,低着头说道:“父君已时日无多,我不想让他伤心,所以有些话应由我来说、有些事也应由我来做。我不是理正大人,我是国君,在此只想指出两个事实。
其一,仲览已供认他是行刺的主谋,但我很清楚,黄金十斤,他根本请不来那样一批刺客。我的师兄瀚雄未死,他见到了刺客,恐非你先前所说的众兽山修士。
其二,你若真想救我,商队中我的师兄大俊也不会死!我今天不是来问案的,你也不必说出此事的详细情由,更不需要认罪。但你若想安然走出王宫,就必须给我答案与理由。”
虎娃在押送会良的路上,也曾有困惑,就算明知会良在撒谎,可也拿不到他参与谋刺的证据、定不了他的罪名,回到国都后又能如何处置呢?可是虎娃却忘了一件事,少务若做了国君,便拥有国君的权威,他不会像理正大人那样问案,只需指出事实即可。
这也不能说是虎娃忘了,因为虎娃不是国君;但少务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自然便会从国君的角度去处理事情。
会良突然感到了一阵刺骨寒意,不用回头,便知身后的北刀氏已抽出了腰间的砍刀。可见少务对北刀氏的信任,如此私密的场合,他竟让北刀氏带着砍刀进来了。
会良忍不住想大喊:“少务,你难道想杀我吗?你怎敢如此做!”但这些话终究没有喊出口,因为如今的少务还真敢!就算他悄悄杀了会良,谁又能把他怎么样呢?少务给了会良一个安然走出去的机会,会良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一瞬间,会良全身就跟泄了气一般,眼中已无半点神采,耷拉着脑袋道:“郑室国!”
这就是少务想要的答案,虽然早已能猜到,但此刻终于在会良口中得到了确认。少务的眼皮跳了跳,双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但随即又把手松开了,语气很平静地说道:“这是答案,你这么做的理由呢?”
会良抬起眼看着少务,以嘶哑的声音道:“理由!你不该一去三年多毫无音讯,不该让我在没有希望的时候,又看到了希望!论修为、才干、计谋甚至仪容,我皆不亚于你,在诸公子中,只有我才最适合成为将来的新君,可父君他总是看不到这些……”
会良自以为每一样本事都比少务更强,但他原本并没有争位的希望,可是少务一去那么长时间、国中毫无消息,后来又听说少务将秘密从境外归国,让素来以善于谋划自居的会良又看到了希望。可以说这个希望是少务给他的——给了他一个在幕后动手的机会。
会良越说越激动,到后来情绪甚至有些失控了。少务暗暗叹息,有些人平日不为恶,并非是他们不想,而是没等到合适的机会。最后少务闭上了眼睛,神情似乎有些累了,摆了摆手,命禁卫进殿押走了会良,偏殿中只剩下了他与北刀氏将军。
北刀氏看了少务一眼,低声道:“主君,您的父君不希望您来处置仲览与会良,已经命我将仲览、会良及谷良三位公子押往彭山禁地服役,以示惩戒,将来不得君命便不得离开。他虽然没有明确说什么,可我能明白他的意思。”
少务睁开了眼睛,带着歉意道:“刀叔,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并无旁人的私下场合,少务又一次称呼北刀氏为刀叔。北刀氏赶紧道:“主君请说!”
少务:“这不是君命,只是我向刀叔的请求。不论我父君是什么意思,但他尚在世之日,我不希望仲览、会良、谷良有事。父君不愿让我来处置这件事,就是不希望我留下兄弟相残的恶名。可我父君享国四十余年,一生仁德,我又怎能让他留下父子相残之名。”
北刀氏低头道:“我明白了,主君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少务起身向北刀氏行了一礼:“刀叔,只是为难您了,也委屈您了!”
后廪命北刀氏将仲览、会良、谷良这三位公子押到彭山禁地中服役,虽然并没有再下什么明确的命令,可北刀氏岂能不明白后廪的意思。不论是为了巴室国将来的形势安定,还是他们三人所犯下的罪行,是绝对不能再留其性命了。
这是后廪做出的安排,如果三位公子死在彭山禁地,那也是北刀氏来背这口黑锅,总之与少务无关。可是少务现在却求北刀氏,在后廪去世之前不要动手。至于后廪去世之后,他也没有给北刀氏任何明确的命令,但北刀氏同样明白少务的意思。
仲览等三人肯定是要除掉的,就算少务想手下留情,北刀氏也会力谏他动手。只不过少务不会直接向北刀氏下令,将来还是要这位将军来背黑锅。
少务并没有追问会良,这次与郑室国勾结,具体的行动方案与谋划细节,其实站在国君的角度、从国与国的层面上来说,知道谁是敌人、是什么人想置他于死地就足够了。
……
就在少务召见了会良后的第二天,已禅位的后廪也在王宫中召见了圆灯先生。
圆灯先生听说是国君召见,本以为是少务想见他,不料来到宫中见到的却是后廪。后廪坐在正中央,前方一左一右是伯劳与长龄这两名六境高手,大殿中并没有其他的护卫与内侍,但镇东、镇南、镇西三位大将军却站在圆灯身后。
一看这个阵势,圆灯就知道后廪是在防着自己动手,甚至为了防止万一起了冲突伤着少务,后廪连新君都没叫来。
圆灯先生还算镇定,脸上并无惊慌之色,向后廪行了一礼道:“听闻主君已派军阵护卫我凉风氏一族,又特意命人请我赶来国都为禅位大典观礼,老夫感慨,竟能在国中受如此礼遇!今日私下召见,场面如此慎重,又为何事?”
第011章、君心(下)
后廪看着圆灯,似面带歉意道:“先生,我绝无伤害凉风氏族人之意,也对凉风顶这一派宗门并无成见。先前请你来国都参加继位大典,就是为了表示对先生的敬重。之所以做出这些安排,只是想和先生好好谈谈。”
圆灯:“看今日的阵势,我就算不想谈也得谈了,不知主君要说什么?”
后廪长叹一声道:“先生不仅是一派宗主,而凉风氏一族也是巴室国的臣属,您更是一位六境高手、如今巴原上公认的当世高人。您并未在国中任职、无失职之事可查,甚至连国工的身份都没有正式接受过。
不论是当年的巴国还是如今的巴原五国,从来都没有处置过像您这样的高人,平日以礼供奉,还唯恐不被接受呢!我之子会良拜在先生门下聆听教诲,并迈入初境得以修炼、成为一名修士,我亦十分感谢与佩服先生。
但会良此番与郑室国里应外合,并借助仲览的野心,欲行刺归国的少务。少务侥幸不在那支商队中,可数十位国中才俊殒命,我的密友长龄之子、也是新君将来的肱骨重臣瀚雄,亦身受重伤。
仲览之罪已不必多言,而会良之举却更加险恶。谋逆篡位是其一,手足相残是其二,通敌为国贼是其三。他是我的儿子,后廪深感惭愧,我这个父亲没有做好;他也是你的亲传弟子,先生恐也让我失望了。”
后廪说话比少务更直接,没有兜任何圈子,直接指出了会良所作所为的性质。圆灯先生本想追问几句,比如后廪为何说得这么肯定、又将如何定会良之罪,但终究没有问出口。既然已经把事情说开了,有些辩解之辞也就成了废话。
圆灯想了想,这才开口道:“会良的图谋,我并未参与。说到底,这还是你后廪的家事。我在凉风顶上清修,会良请我下山,说明当时情况,请我带领弟子出手拿下仲览。我所知所行,如此而已!”
长龄先生亦开口道:“以你我的修为境界,说话倒也简单,至少不会虚言,只是有些话不想说出来。如今就当着众人的面,你能否告诉我,当日你已知少务在那支商队之中、而有刺客欲行刺少务,可有过救他的打算?若少务真在商队之中,而刺客又行刺失败,少务像我儿瀚雄那样身受重伤逃脱,先生认为会良会放过他吗?若会良谋害少务嫁祸于仲览,先生会阻止吗?彭铿氏大人当日的话说得明白,先生下山只是为了拿人,根本就没打算救人,而且希望会良得逞。”
后廪与长龄先后开口,语气不紧不慢,其他人都保持着沉默。圆灯并未回答,而是看着长龄反问道:“令子瀚雄之事,我也很遗憾,而你刚才说了这么多,又是为何呢?”
长龄先生:“我只是想知道,以你的身份与修为,又为何要如此?”
圆灯看了看长龄又看了看后廪,有些无奈地叹息道:“长龄宗主,就算别人不明白,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今天的你我,分别站在什么位置?”
这两人说话就像打哑谜,但那在场的人也都听明白了。凉风氏在巴室国中只是一支不大不小的部族,可是以凉风氏族人为依托的凉风顶这派宗门,起于百年前的巴原内乱之时,传到圆灯手中,已经历了好几代宗主,其历史要比长龄门悠久多了。
圆灯先生既然收了会良这名亲传弟子,假如在他的帮助下,会良能成为巴室国的新君,那么圆灯先生以及凉风顶这派宗门在巴室国中的地位,将远非他人能比。圆灯自认无论是本人的修为、还是宗门的传承底蕴,皆远超长龄先生及长龄门。
可是在巴室国中,如今长龄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凉风顶难以得到的。因为长龄先生与后廪的关系,使长龄门在国中的地位与影响独一无二,长龄先生还能为其宗门及后人谋求更多的福祉,这一切亦建立在少务继位的基础上。
但假如是会良继位呢,今日的场面,会是长龄先生站在前面喝问圆灯吗?圆灯确实没有参与会良的密谋,他只是被会良请下山出手去拿下仲览,但以他的修为境界,怎会不知道会良在图谋什么,又怎会不希望会良取代少务成为新君。正是看见了这种成功的希望,这位高人才愿意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