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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初见时的宽厚儒雅,现在的点睛阁主活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水柔清走前几步,来到一颗老树边,手放于树干上,目视小弦:“猜猜里面会是什么样?”
小弦定睛看去,那老树足有丈二宽阔,被摩娑得十分光滑。其上有缝,其边隐见滑轴的痕迹,才知道原来竟是一道门。
如此神秘莫测正是投他所好,却实是猜不出门一开会有什么惊人的景象,缓缓摇头。
心想此树长得如此粗大,只怕已有近千年之龄,如此算来,四大家族来到此地也不知有了多少时候了。
水柔清手上用劲,门应势而开。
门轴上想必常涂油润滑,或是有什么机关控制,不闻一声。
和风徐徐,云烟缭绕,一道阳光破雾而来,在空中折射出七彩光华,令人目眩神迷。
门内是一片阔达数百步的平地,晓风山雾中,更显得空旷悠远。简朗雄阔,乍眼望去,几乎望不到尽头。
踏入门内,青石板铺就的道路纵横其间,两边缀以苍松绿草,鸟鸣声不绝入耳,几疑来到梦中仙境。
小弦但觉眼前豁然一亮,惊得咋舌不已,谁能料到那片林墙后竟还会别有洞天,围着这么大一片地方。
他自问也算了见了不少世面,但相比在这鸣佩峰中一日所见,却均是小巫见大巫了。
路上可见各色人等,均都不带兵器,打扮不一而足。
女子大多秀齿纤腰,娉婷轻盈,或淡妆素面。妙韵天成,或高髻木屐,婀娜碎步;男子则多是丰神如玉,气宇轩昂,或疾服劲装。虎行阔步,或长衫高冠,颇具古意。
见了景成像俱是停步施礼,显见景成像在四大家族中极有威望,亦有人与花想容、水柔清寒暄几句,最后都颇为好奇地打量着小弦。
小弦见这四大家族中的人大多容颜俊美异常,意态潇洒从容,心中暗暗称奇。
他平日倒从不觉得自己长得丑,此刻却不由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来。
心中略感自卑,表面上却是高高挺起小胸膛,目不斜视,安然面对周围数十道猜测的目光。
四人走出近千步,穿过空地,面前又是一道小山峰。
白杨林墙及峰而止,峰脚下却现出三条岔路,左右两边仍是青石路。中间一道石阶沿峰壁扶摇而上,依稀可见巍巍顶巅上一间大殿,于氤氲霁雾中若隐若现。
小弦记得花想容说起左方是温柔乡四营,右边便是翩跹楼,张目望去,雾霭重重中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景成像长吸一口气,一指峰顶处隐约可见的大殿,语气中充满着倨傲与自豪:“那就是通天殿!”缓了缓,又命令道:“容儿与清儿先回家去,小弦随我去拜见天后。”
小弦心头疑惑,不知这天后所指为何?抬头看去,几百层石阶密密地排列着,一直延伸到山顶云深处。
石阶上斑驳残缺,新苔漫染,全然不同脚下光滑的青石,有一份扑卷而来的古朴与苍素,竟有一种欲要赤足踏于其上的冲动。
那时隐时现的大殿虽谈不上宏伟壮丽,但在云雾弥漫中更掺揉出高古悠远的境界,显得幽邃庄严、雄浑豪迈,再加上松籁浮空、冷寂茵绿,纵然不闻晨钟暮鼓之声,亦给人一种淡素拙朴的肃重韵味,果是不愧这通天之名。
花想容与水柔清不敢违逆景成像,虽百般不情愿亦只好离去。
水柔清觑个空低声对小弦道:“好好养伤,过几天我就来找你玩。”
小弦心里一热,相识这么久,倒是第一次感觉到水柔清对自己的一份关切,轻轻点点头。
看着景成像与初识迥异严肃的样子,浑不知他会如何待自己。
忽就觉得在这鸣佩峰上说到底也只算是个“外人”,而这个“对头”平日虽是与自己针尖对麦芒般不依不让,却也是个难能说得上几句话的朋友,这一分开,也不知自己要孤单多少时候……一念至此,鼻端蓦然一酸,生出一份不舍来。
景成像却不停留,沿着石阶往上行去。
边走边道:“通天殿后便是点睛阁。这里是鸣佩峰的最高处,后山已封,其间有许多狼虫虎豹出没,禁止出入,你可要记住了。”
若以小弦平日的性子,听景成像如此说必会对后山更是好奇,不过眼见花想容与水柔清分头离去。心中正充满着一种说不明白的离愁别绪,随口应了一声,随着景成像踏阶行去。
走得近了,已可见那殿角飞檐、金瓦红墙,悬铃在轻风中叮叮轻响,琉璃在午日下熠熠生光,犹若给整个殿顶都敷上了一层金箔。
小弦心中更是吃惊:这等规模的建筑绝非朝夕可成,更要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可四大家族在江湖中却是如此神秘、少为人知,真不知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穿过一个宽大的拱廊踏入殿内,已有阵阵檀香传入鼻端。
整座殿宇皆配以明暗相间的层层密檐,几盏铁制莲灯藏于柱梁间而不露,更增古拙。
一位宫装女子的塑像立于殿中。
她肩披斗篷,头戴凤冠,右手握着一方大印。左手轻提斗篷的下摆,右腿微抬,仿似正要走下殿中。
那雕像前有数个蒲团,景成像曲膝跪下,口中喃喃道:“景氏二十一代弟子景成像参拜天后,愿天后佑我景、花、水、物四家永世昌明。”
小弦定睛看去,只见那天后的雕像面目栩栩如生,柳眉杏目。阔额高颧,圆脸尖颏,直鼻小口。美则美矣,却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威仪,令人在心头萌出一份敬畏之意。
小弦膝下一软,不由自主亦是跪在雕像前,合什闭目。
小弦尚是第一次进得这类殿宇宙堂,他修习《天命宝典》本就极具慧根。
这一刻更被这大殿与雕像的肃穆庄重所感,一时心底涌上万分虔诚,大感俗世苦难实多,盼能将心头烦郁尽托诉于冥冥上苍、幽幽神明。
他不知应该如何说话,便只在心中暗暗祝祷着。
过了良久,小弦方从恍然中醒来,一抬头却见到景成像一双锐目如闪电般正端端射在自己脸上。心口猛然一跳,浑身血液似在这一刹窒住,俱都冲涌而上……
他一惊之下张口欲呼,却突觉胁下某处似被开个口子般一紧一缩,一束异气蓦然由此处炸入胸腹间,将一股潮潮的腥味强行挤入喉间,一大口血已喷将出来。
景成像上前一步,右手食指疾点在小弦胸前膻中大穴上:“你莫要怕,全身放松。我先以‘浩然正气’封住你心脉,只要找准‘六月蛹’的位置,必可一举除之。”
小弦依言放松身体,果觉得一股暖暖的气流裹住胸腹,全身其余地方却是一片寒凉。
景成像将小弦打横抱在怀里,大步走出通天殿,往殿后行去,口中犹漫若平常地问道:“你刚才在天后面前许得是什么愿?”
小弦神智尚是清醒,回想刚才跪于那女子雕像前的情景:或许是这些日子都在想着日后如何能与林青同行江湖,当时涌上心间的第一个念头不是祈求父亲的平安,而竟是希冀暗器王能早日击败明将军……
小弦疲倦地笑笑,想开口说话却觉得全身乏力,只感觉到两旁景物快速后退,心头一阵恍惚。
似又回到日哭鬼抱着自己在荒山野岭中飞走不停的时候,思想起伏中忆起林青只手托船的英姿、虫大师的音容笑貌、宁徊风如何给自己布针施术、鬼失惊阴毒狡狠的目光、困龙厅内的一片黑暗、动不动就容易红脸的花想容、与段成在须闲号上枰中苦斗、水柔清的清澈眼光与那一滴飞溅到自己手背上的泪珠……
诸般事情纷纷涌上脑海,最后耳中仿佛又听到在三香阁中初见林青时偷天弓发出的龙吟之声,在耳中嗡嗡作响,眼中似见到一间阁楼,楼上匾牌书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点睛阁。
然后便是一阵晕眩,什么也不知道了……
小弦再次醒来的时候,已躺在一张洁白的床上。
这是一个窄小的房间,屋内设置简单,可见一榻木床。一张木桌和几把椅子,对面还有一个大书柜,里面放有不少书籍。
桌上便只有一壶清茶,一盏炉香,一面油灯,除此更无他物。
房间虽是简陋,却打扫得十分素净,窗明几亮,纤尘不染。
小弦的意识渐渐恢复,看来此屋定是景成像的卧室,想不到他尊为四大家族之首,所住之处竟是如此简单。
房门一开,景成像托着一碗粥走了进来,低下头用小勺轻轻搅拌碗中:“你昏睡了三天,终于醒了。必是饿了吧,趁热喝点粥。”
小弦料不到景成像会亲自服侍自己,心中大觉不安,挣扎几下。却觉得全身乏力,想支起身来却力有未逮,只得任景成像一勺勺将粥送入嘴中。
景成像缓缓道:“在你伤势未好之前便留在此处,书柜中有些医书,你好生研习一下经脉穴道之术。六月蛹气时隐时现,且稍遇外力便游移不定,你若发现体内有一股蠢蠢欲动的异气不可轻举妄动,更不能运气,将准确位置告诉我后便会帮你彻底除去……”
小弦回想自己晕迷之前确是在胁下有种异气感,如今细察体内却是全无异状。
讷讷半晌:“若是那个什么六月蛹一直不出现呢?”
“那你就只好一直躺在这里了。”
景成像漠然道:“容儿与清儿来过一次,我命她们在你伤好之前不许打扰。”
小弦一呆,央求道:“景大叔,我若是只能一直躺在这里只怕非迫疯了不可,要不你找清儿来与我下下棋吧。”
“你也会下棋?”景成像奇道:“清儿的棋力可是不俗,在四大家族女弟子算是最强的。”
小弦心中大是得意,便将自己如何向段成学棋,十日后与水柔清舟中赌棋的事绘声绘色地说出来。
不知为何,似是出于想与水柔清共同保留一些秘密的念头,倒不说起最后如何相让于她,便只说逼得一局和棋。
小弦说罢,还只道景成像定会夸奖自己几句,却不料只听景成像淡淡道:“你身挟《天命宝典》,对世间诸般技业均是上手极快,原也不足为奇。”
又加重语气道:“你现在的状态绝不能妄动心力,乖乖看书吧。”
小弦顿觉无趣,偷眼看景成像,却见他双目倦意隐现,红丝横布。
他知道像景成像这等高手纵是几日几夜不眠也断不会如此,或许是为了自己的伤势大伤脑筋,熬夜苦思破法,一时心中颇感内疚,说不出话来。
景成像也不多言,眼看一碗粥喂完了:“你若是不饱,我再添些给你。”
小弦低声道:“给我拿本书来看吧。”
景成像从书柜中取出一本绢册递给小弦:“这本是《黄帝内经》,你亦无需硬行钻研,只将经脉穴道的位置记清就好,若有不懂尽可问我。”
竟无多余言语,转身欲离。
小弦心中尚有许多谜团未解,一心想与景成像多说些话。
只是看他面上一付漠然的神情,不知从何话题说起。
他刚刚喝了一碗粥,自觉得体力稍稍恢复,想坐起身来,不料手一撑床仍觉得浑身酸软无力。
景成像听到响动,转过头来轻声道:“你不要乱动,至少十余天内你都只能躺着。”
小弦不解:“为什么?”
景成像眼望床沿:“我怕你妄动内气,在你昏迷的时候喂你吃了一付‘软筋散’……”
小弦大惊,勉强笑道:“我又不会内功,如何能妄动内气?景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