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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个人问:“有没有见过施太太,有没有……施太太……”
终于苏情倩说:“她有事,早走一步。”
我沉默。
不是要试练吗,有结果了。
“施太太不大同我们玩。”苏苏说,“她与我们不同型。”
“阿施呢?”
“他很尊重太太。”
跟着我也离开夜总会,叫部街车,直赴玫瑰径。
走近十五号,发觉二楼她书房的灯亮着。
我抬起头,忽然想起小时候,叫小朋友出来,从不按铃,径自站在窗下叫。
我心温柔地牵动,提高声音:“盛国香,出来玩,盛国香,出来玩。”
也许她在家,也许不在,都没有关系,我只为重温旧梦。
皇天不负苦心人,她探头出来,脸庞被窗框镶着,如一张图画。
“你!”
“是我。”
我拣起石子,扔向她的玻璃窗,发出“叮”的一声。
“你会把孩子吵醒。”
“孩子的睡房在另一头。”我早踩过盘。
“你喝醉了。”
“盛国香,下来。”
她自二楼看我,“不要再闹了。”
我扬声道:“你妒忌是不是,你终于露出心意。”
“你是不是想把邻居都叫出来看热闹?”
“是的,你怎么知道?”
她离开了窗框。
我想看清楚她去了哪儿,往树上爬,这棵老树桠叉甚多,我施展拿手好戏。
“林自明,你在哪儿?”
没想到国香还是出来了。
月色下,她特别纤细美丽,用手叉着腰,脸色有点恼怒,有点担心,有点关注。
她没找到我,四周围看,“林自明,林自明。”压低的声音有点焦急。
“这里。”我拨开树叶。
她抬起头,失声:“当心。”
我坐在树上摇腿,“要不要上来?”
“林自明,你真喝醉了。”她说。
也许是,适才我喝过几杯压惊。
抱着树杆往下滑,眼看到地下,不知恁地,脚一扭,一阵痛,坐倒在地。
“是不是,是不是?”国香跌足。
扭到足踝了,我傻笑,雪雪呼痛。
“你这不是跟我作对吗?”
我不以为然,“这里不过是你家园子,又不是你睡房。”
“再胡说我真的会生气。”
她想扶我起来,奈何我体重六十三公斤,她拖不动。
国香蹲在我面前,看进我的眼睛里去,“你是不是想害我?”
我看着她良久,“不。”
我扶着树身站起来,不,我不能害她。
国香过来架着我的肩膀。
我迈前一步,站不稳,足踝痛入心脾,身子往前栽,体重拖着国香也一起跌倒,两人作滚地葫芦,国香真倒霉,半边身子还压在我身上。
我嚎叫,“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她叹口气,“完了。”
这时,邻家有人开门出来,看到一男一女躺在草地上,只当是野鸳鸯色胆包天,少不免狠狠盯两眼,及至看清楚了,不禁失声:“施太太!”
我用手掩住脸,完了,国香说得对,完了。
她连忙爬起身,邻居先生情不自禁,兴奋地问:“施太太,你在做什么,这男人是谁,施先生在什么地方,现在你打算怎么样?”
我忍不住答他:“我是色魔,原本特地来非礼你的老婆,谁知遇上施太太,她却是神奇女侠化身,把我制服在这里,现在打算把我送到蝙蝠侠及超人总部去受审。”
邻居呆住了,惊惶地看着我,忽然想到我可能神经不正常,于是呼叫一声,跑回屋内,重重关上门。
“快走,”国香说,“他可能要报警。”
我急痛攻心,“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忽然心酸,落下泪来,“国香,不要把我当小玩意。”
她呆住。
过一会儿,她小心翼翼扶住我,一跷一跷地走到车房,塞我进车子,然后发动引擎。
浑身泥巴兼夹醉酒的我靠在椅子上紧闭双目,但是那莫名其妙的眼泪还是找到缝罅挤出来。
就是这样到家的。
大哥来开门,看见我们,吓一大跳,指着国香就问:“你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来着?”口气像为娘的指摘女儿的浪荡子男友。
“没事,”我说,“没事。”
国香说:“请医生,他扭伤足踝,可大可小。”
大哥扶我坐下,不再客气,冷冷说:“盛小姐,你可有发觉,每次他同你出去回来,都身负重伤,九死一生?”
国香立即说:“林自明太任性一一”
“放肆的恐怕不只他一个人?”
我摇摇手,“大哥,请求你。”
林自亮不忿地走开。
我向国香道歉,“对不起。”
她坐下来,“他说得对,是我不好,我应叫你走开,或是干脆与你私奔。”
我兴奋,“你肯吗,说你肯。”
“召警抓你走,似乎太过分了。”
“不,私奔。”
“林自明,请代我设想,叫我如何离开施?”
“站起来开步走,”我焦急说,“最容易不过。”
“他是我女儿的父亲。”
“这是事实,路人皆知。”
“你应当为我设想。”
我不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根本不是女人说的话,这种自私自大的对白往往由有妇之夫对无知少女说出,好让她们盲目牺牲到底。
我瞪着国香,是,她的确对我有感情,看得出她不舍得,但家庭对她更重要。
心都冷了,盛国香并不是苦闷而成熟兼向往浪漫华丽感情生活的少妇,看来第三者注定要血本无归。
没料到她却轻声说:“第一眼看见你,至为震惊,好像是,真不懂得形容,还记得你穿的衣服呢,可见印象多深:那么热的天气,一整套淡黄色的西服,皱皱的,充满夏日不经意懒洋洋风情,脸上一下巴的胡髭茬……”她低下头,“英俊得没有女人见了不打个突吧。”
听她的赞美,身子像是渐渐往上升,像氢气球,头轻轻触到天花板,躯体微微摇晃,说不出的适意,原谅一切。
她说下去:“人类都为美丽的人与事吸引,不能自己,我当然不能例外,记得第一次潜下水用紫外光观察水母,真正心向往之一一”
我抗议:“我不是水母。”
她歉意地牵动嘴角。
叫国香这样长篇大论地诉说心中感情,已经大不容易。
房门口传来大哥冷冷的声音:“医生来了,”她转过头,“施太太,你请回吧。”
这个煞风景的杀千刀。
他把国香送走。
医生替我料理完毕,也告辞。
林自亮坐在我面前,“小老弟,咱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朋友妻,不可窥。”
“老施不是我的朋友。”
“你们是不会有幸福的。”
“我追求的,并非幸福。”
林自亮长长叹口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家来撬你老婆,你有什么感想?”
“学艺不精。”
“林自明,你几时变成这样子。”
自从看到盛国香。
从小是任性的,喜欢与哥哥争,一张双层床,都要霸着睡上格,他总是相让,一点小事都如此,何况是喜欢的人。
“外头还有很多好女孩。”
我别过脸,不去理他。
足踝不过是外伤,敷了药不碍事。
成日把腿搁在茶几上读她所写的报告,看得会背,成为半个专家。
苏倩丽来看我,打扮诡丽。
她穿一身蝉翼乔琪纱旗袍,领子奇高,看得出里面衬着闪亮的硬尼龙底,袍身没有夹里,另加条开叉衬裙,低低大圆领,没有露出什么,已叫人心跳,真正的性感,同肉是毫无关系的。
苏苏哪里弄来这样的衣裳。
他说:“这是一套戏服,我们在拍五十年代的爱情故事。”
“是否缠绵?”
“有点滑稽,他一定要爱她,她受惊,两人阴差阳错,没有团圆。”
我听了却震动了,低头沉吟不已。
“你喜欢这袭衣服?”
我点点头。
如果穿在国香身上,会令我昏死过去。国香那不经意的妩媚,包装在这种销魂的装束中,如虎添翼。
想起问:“你怎知我动弹不得?”
“令兄说的。叫我来陪你散散闷。”
又是林自亮的好意,他自身难保,还狗拿耗于。
苏苏脚上是一双半高跟透空鞋,老施这导演也真考究,对服装好不认真。
他不是一个浅薄的人,叫我担心。
“反正打灯需时,我偷出来一会儿。”
“你还是回去吧,主帅发起脾气来不好。”
“施很有涵养,不摆架子不乱骂人,大家都尊重他。”
是个好人,更加难搞,不易讨好。
多么希望他没教养,打老婆,兼夹潦倒不堪,那才容易乘人之危。
卑鄙无耻的我叹息一声。
苏苏说:“我要走了。”
她腕上戴一只小小镶钻金表,她看了看时间,然后说时迟,那时快,俯身过来,吻在我唇上。
她的嘴丰满柔软,轻巧地一印,原本大方而热情的一吻,落在我这个猥琐的人身上,又暗暗引起遐思:这为什么不是盛国香。
苏倩丽笑,“下次再来。”
我黯然,可人儿向我表示好感,却不能接受,因为心中没有空档。
难怪大哥自齿缝迸出一个“贱”字。
这个字,以前仿佛也是女性专用的,男人可以坏可以臭可以烂可以脏,但贱?
还没来得及抗议,小施峰代表母亲来看我。
这小小的大女子来加速我的灭亡。
她穿着海军装,十分英俊,看得出不出五年,也是位男人杀手。
当下她向林自亮说:“请给我一杯可乐加冰。”语气充满礼貌的优越,然后一本正经转过来,“你怎么样,没事吧?”
林自亮遇着定头货,啼笑皆非地去做饮料。
书房只剩我同她两人。
她趋向我脸畔,瞪着我。
我略觉不安。
施峰清晰地说:“我父亲会杀死你。”
“杀我?”
“是。”
“为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追求我母亲。”
“施峰,这是我们大人的事情,你尚未成年,不会明白。”
“我很明白,你要抢走我母亲。”
我心虚。
“我将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答应我不再见她,我就不告诉父亲。”
真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她澄清的大眼眨也不眨,看得我心中发毛,在她瞳孔中,可以看到我缩小变形丑陋的影子。
“你好好考虑。”
我辩说:“如果她也爱我,你们阻止不了。”
施峰鄙夷地说:“她怎么会爱你,她过一日就要出门,要去好几个礼拜,她巴不得离开你。”
我抬起头,国香没有向我说起,我仍是外人。
当时我按下情绪,朝小女孩反击:“施峰,你这种脾气不改,当心嫁不出去。”
“咄,我长得好看,又肯苦干,你少替我担心这个问题。”
她一甩头,神采飞扬,薄薄的嘴似足国香,双目斜斜看着我,充满揶揄,青出于蓝,青胜于蓝,国香不敢这样对我。
我暗暗庆幸自己不是施峰那个朝代的男人,不用受虐待吃苦头。
此刻虽然也不能算是男性的全盛黄金时代,到底皇朝还没有垮,百足之虫,虽死不僵,可是再迟多十几年,就不能担保了。
我不得不承认打败仗。
“你是几时知道的?”
施峰冷笑一声,“整条玫瑰径的人都知道了。”
“对不起。”
“那日你们所说的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我正在楼下书房查字典。”
“我们……不再是朋友?”
施峰说:“你是我天字第一号敌人。”
“今天是你母亲叫你来的?”
“当然不是。”
我点点头。原来如此,她来下哀的美敦书。
“施峰,你是喜欢我的。”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