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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开始喝酒了?”叶九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很久了,记不得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没有回头淡淡回答。
“在高塔中到底看到什么,你从那里出来后,我就感觉你情绪好低落。”叶九卿坐到我身边,毕竟养育了我十多年,对于顾朝歌来说,或许叶九卿是最了解这个人的。
我偏头看向叶九卿,他已经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叱咤风云的男人,两鬓的斑白和脸上蓄满沧桑的皱纹,他更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
他带我回四方当铺,教会我一切,他在所有人眼里是天王老子都不怕的叶掌柜,我没有怕过他,从来都没有,因为他在我眼里,更像是父亲,越老越像一个粘人的孩子。
小时候我老是喜欢跟在他身后,感觉站在他高大的背影里是那样的安全和踏实,那个时候他是顶天立地的枭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影子没有之前那样伟岸,曾经如同剑一般笔直的身体也佝偻的如同一颗老树。
站在他身边时,我的影子已经能笼罩他,叶九卿老了,已经不再是我心中那个无所不能的枭雄,他越来越像小时候的我,总是喜欢粘在我身边,每一次看见他这个样子,我心里都莫名的酸楚。
但只要我有危险,他总是能把佝偻的腰重新挺直,如同记忆中那样高大的挡在我身前,那是一种好奇妙的感情,就连我拥有所有毁灭之力的时候,也无法体会到那种安全感。
感觉即便天塌下来,只要有他站在我身边,他也能帮我顶着,我甚至不会有丁点担心和质疑,亦如我倒在将军的怀中,只要闻着他身上的烟味,就算是在墓室之中,我一样可以放心大胆的安睡。
“你,你一辈子有没有做过后悔的事?”我迟疑了半天若有所思问。
“有,当然有,人一辈子怎么可能没有追悔莫及的事,如果我当初不年轻气盛一意孤行,也不会连累凌汐枉死,我都这把年纪了,圣贤都得犯错,何况我一个盗墓贼。”叶九卿爽朗一笑,结果我手中酒壶喝了一口,烈酒下肚一脸难受。“干嘛喝这么烈的酒?”
“还有吗?还有其他让你后悔的事吗?”
“你这不是瞎扯嘛,我半截身子都埋土里了,一辈子做过那么多事,谁能记得清楚,后悔的事当然有,你能给我弄点后悔药?”叶九卿白了我一眼,但很快眉头淡淡皱起。“扪心自问,我这辈子即便有后悔的事,但没有亏心的事,你干嘛好好突然问这个?”
“那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犹豫不决想了很久,拿过叶九卿手里的酒壶喝了一口,抹去嘴角酒渍:“你有没有后悔救我?”
“救你?”叶九卿一愣,有些茫然看着我。“我干嘛要后悔救你,我这双眼睛从来没有看错过人,荒郊野外我能遇到你,那就是缘分,仔细想想,我不过是带你会四方当铺,是你一直在救我才对。”
我相信叶九卿说的是肺腑之言,沉默了片刻摇摇头:“还记得在117局东海基地中,邓青说的那些话吗?”
“他说了那么多,我哪儿记得住。”叶九卿不以为然回答。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很艰难的说出来,凌汐的死并非是意外,也不是叶九卿一直自责的那样,而是一号首长按兵不动想要杀人灭口,说到底,凌汐是死在一号首长的手中。
而后来对叶九卿下达的就地处决命令,也是一号首长的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邓青并非是信口雌黄,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就是一号首长,我就是杀掉凌汐和你的人,你能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你的谨慎,你救了一个千方百计想置你于死地的人。”
“没有想过。”叶九卿斩钉切铁的回答,表情中没有半分犹豫和迟疑。
“为什么?”我问。
“我老了,但还没有老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叶九卿的神情很从容平静,不慌不忙对我说,邓青说的那些话,他不是没有想过,事实上,他也试图给自己找一个理由去相信,邓青在编造谎言,可他始终无法找到任何能说服自己的借口。
那个戴着金丝面具的主公,还有四十年前发出邀请函,揭开昆仑金阙秘密的人,以及后来出现的一号首长,居然和我长的一模一样,这本身就是一件无法解释的事。
正常让都会把这些人联系在一起,答案很容易判断,这些人在不同时间出现的人其实就是同一个人,唯一不同的仅仅是名字而已。
何况叶九卿多么聪明的人,能在这个行当中摸爬滚打安身立命,靠的除了手上的本事,全凭活的比别人精明。
“你能控制异巫,你能开启神门,你能召唤出魔国高塔并且轻而易举杀掉变异的温儒,你以为我真相信你还是我认识的顾朝歌?”叶九卿那双眼睛透着睿智。
突然发现我并不了解面前这个老人,有些吃惊的和他对视:“你之前不是说没想过吗?”
“我当然没想过,这么多事实摆在眼前,你真当我叶九卿老糊涂了,这还需要去想吗?”叶九卿的目光中我又看见了他特有的犀利。“我知道你就是一号首长!”
我握着酒壶的手抖动一下,倒不是秘密被揭穿时候的慌乱,只是叶九卿坦陈的太直接,也太轻松,他好像在说一件完全和他不相干的事。
“你,你知道……凌汐还躺着暗室里,那是你一辈子最大的懊悔和遗憾,而你也险些死在我手上,如果不是因为我失去记忆,你,你现在应该和宫羽一样,早被我下令处决,你救了一个仇人……”
“然后呢?你教教我,然后我该怎么做?”叶九卿居然一本正经反问我。
我愈发惊诧,这明明是该他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我是叶九卿,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救了我,如果我得知真相的话,怎么也要手刃仇人。
“杀你?”叶九卿翘着嘴角叹息一声。“杀了你又能怎么样,凌汐就能死而复生,还是我能心安理得享受复仇的满足感?按照你所说,收入仇人应该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可我并不能感觉到有丝毫的满足,同时,我也更改不了任何结果,再说……或许我真的是老了,老到心再也硬不起来,对你我也下不了手。”
“你想过杀我?!”我更是大吃一惊。
“你刚才不是问我,有没有后悔的事吗,有的,我后悔在知道真相的时候,居然有想杀你的冲动。”
叶九卿向来说一不二,顶天立地的男人绝对不会说出谎言,即便如此尖锐的问题,他依旧能直言不讳,他也望向那棵桃树,告诉我说,那是凌汐亲手栽种的,每每看见这棵树便能想起她。
杀妻之仇刻骨铭心,叶九卿从来都恩怨分明睚眦必报,他说如果站在他面前的还是一号首长,他肯定眉头都不会眨一下,拼上最后半条命也要手刃仇人。
“可是站在我面前的却是你,那个我从荒郊野外的墓室里带回来的孩子,我看着你长大,看着你从一个懵懂的顾小爷,成为能独当一面有情有义的顾朝歌。
我膝下无子,却一直把你视如己出,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儿子,我把你养大,知道你的秉性,封承说你世故圆滑太过江湖习性,那是他口上不愿意承认,你忠孝仁义放荡不羁。
将军为什么要舍命救你,从小他打你就像打畜生,但只有我们从刀尖上摸爬滚打活下来的人才知道,他打你越重越是心疼你,是怕将来你独自一人的时候知道怎么活下去。
将军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当铺中每一个人亦是如此,他们都把你当亲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要我杀掉自己养大的孩子,你认为我叶九卿能下得了手吗?”
“可我是……”
“你是顾朝歌!”叶九卿打断我的话,目光坚定看着我。“你曾经是谁并不重要,反正我也不记得,我只知道,现在在我面前的是我养大的孩子。”
第583章 推心置腹
或许叶九卿之前对我说这些话,我会感动的无以复加,只是他无法体会到我现在的迷茫,我在两种完全不同的记忆和身份中不停的转换,我一个人静坐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是肩负着龙伯全族兴亡的国主。
但是看见叶九卿他们时,我又记起自己也是顾朝歌。
“秉性,你知道我的秉性……”我无力的抽笑一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又怎么可能清楚。“那你应该听过另外一句话,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你想证明什么?”叶九卿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我不知道如何去向叶九卿解释,毕竟还有很多事实我现在是无法告诉他的,他现在看见的我不过是一个失去记忆,然后被重新灌输思维和行为准则的躯体而已。
我所谓的那些忠孝仁义,仅仅暂时压制我真正本性,他们每一个人看见的顾朝歌,并不是真正的我。
“我不知道如何给你解释,二十年前我在罗布泊失去记忆,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事,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从一号首长变成被顾远山带走的婴儿,不管是顾远山还是你们,我接触到的一切都是你们重新为我建立的意识,但这并不代表会永远持续下去。”我试图向叶九卿解释清楚,但发现很多事我难以启齿。“你,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不知道。”叶九卿笑的轻松。
我仰天叹息一声,再饮一口酒,他的反应和态度让我有些无可奈何。
“不过我也想问你一件事。”叶九卿一本正经说。
“什么事?”
“你找回真正的你会怎么样?像以前那样杀伐果断的除掉我,还是为了掩饰秘密,把身边所有知情的人全都灭口?”
若是之前的我,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我会毫不犹豫的去这样做,可我还有顾朝歌的记忆,在这段记忆中,这些人是我的朋友和亲人,我和他们之间有难以割舍的情义。
“不,当然不会。”我设身处地想了片刻,摇头回答。
“既然是这样,你即便找回真正的你又能怎么样?”叶九卿和我对视,笑的坦荡从容。“你还是我熟知的顾朝歌。”
我望着叶九卿久久没能说出话来,并不是感动,而是我不敢告诉他,我虽然不会暴戾到六亲不认,但是即便我是顾朝歌,我同样会向杀掉应悟一样,杀掉这些人的先祖。
或者说,从魔国出来以后,我早就不是叶九卿心目中原来那个顾朝歌了。
而且这一切还是建立在我现在记忆的基础上,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等我找回缺失的记忆时,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就是有件事挺可惜的。”叶九卿笑的有些滑稽。
“什么可惜?”
“我一直把你当儿子看待,不过算起来你应该比我年龄还大,其实我现在最好奇的并不是你的身份,而是……”叶九卿挠挠稀疏的头发。“你到底活了多少岁了?”
“……”我愣住,我和他说这么严肃的事,他居然能笑看风云,真不知道是他豁达不羁还是看淡一切。“我都不记得了,反正当你儿子估计是有点不合适。”
叶九卿笑出声,乐呵的像一个孩子:“也好,既然你能活这么长时间,看来我的后事是有人料理了,你可是答应过给我养老送终的。”
我都被叶九卿这个样子弄的有点哭笑不得,原本沉重的心情渐渐有些轻松。
“你刚才问我有没有后悔的事,其中对于我来说,还真有一件让我追悔莫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