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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伏听罢,佯作为难道:“鄙店本小利薄,如何承得住!便是这些乞儿,也是见着可怜,布施一顿粗餐,仅此罢了。”
“善人无须为难,量力而行便罢!法会过后,但凡出彩者,皆可来四明殿领一份红,定不教善人亏损。”
“既如此,敢不从命!”
“有劳!”两个和尚施礼罢,便即往下个客店去了。
他们穿着虽简陋朴素,却也是两个揭谛罗汉,相当抱虚巅峰。
见他们走远了,苏伏当即上楼,却见房内空无一人,窗门大开,凛冽寒风,正将案上一幅镇纸按压的画吹得猎猎作响。
举走二步,捧画一观,只见一个栩栩如生的和尚印在纸上。其口角微张,似在讲禅,满面慈祥,满目悲悯,端的一个大德高僧,佛前座下佛子,使人心生膜拜。
这禅师,可不正是松涛么。苏伏对他,绝无膜拜之心,只想将之收入魂幡空间,教他永世不能超脱。
画中还题了字,写道:远看山是水,近看水是山,山水若无途,复去向何处。落款是公孙游士。
字体清逸洒脱,一个寄情山水,纵情高歌的游士跃然纸上。
苏伏眉头微皱,此人只怕不是寻常人,究竟怎么个来历,连他本识都无法觑透。
想不透,便只好暂且放下,沉吟片刻,先将李忠唤上来,问道:“这游行早有收到消息么?”
“月前便收到提点,游行乃是初戏,游罢会有高德大僧,在城中各处开台讲法,若有亲人朋友亡故,也可请他们超度。”
李忠道:“对凡人而言,平日请个外堂的元僧,都极为不易,故此后七日,城中应当热闹非凡。”
苏伏沉吟道:“法华内堂,多是些什么人?外堂呢?”
“内堂多是高德大僧,哪怕一个元僧,待人都是极为和气的。便似方才来的两人,乃是四明殿的护法,向不与人口角,来往四明殿的香客,都对他们印象极好。”
李忠回忆说道:“小人曾去进香,不甚打翻无忧佛金身前香炉,非但没有怪罪,还宽慰小人许多好话。”
说着,音声微顿,似是极为不喜地皱眉道:“外堂多是些痞僧,乃是内堂犯戒的僧人容处,干的是最脏最累的活,脾气也甚是古怪。”
“怎么,你吃过他们欺侮?”
“也没甚……”李忠摇头道,“有些痞僧根本不守佛门清规戒律,又不敢去往人多处吃酒,常来这僻静地,寻小人要酒吃。有些吃罢非但赖账,还要打砸闹事,小人二人为此受过数次伤,却又无可奈何。”
苏伏冷道:“过几日,便随某回紫城,这处不合你们待了。记着打伤你两个的秃驴,总有算账时候!”
“请大人三思!”李忠却大是慌乱道,“小人等不过区区贱体,伤了便伤了,若是害您伤损一分一毫,小人便是杀身偿命,也不能赎清罪过……”
苏伏摆手道:“勿须多言,——四明殿可有一位唤作净慧的禅师?”
“净慧禅师乃是四明殿住持,鲜少现于人前,也是个高德大僧。”
苏伏沉吟片刻,令道:“去唤孔黎等人上来!”
李忠不敢多问,当即领命而去。不多时,孔黎领着一众大小乞丐上来,恭敬却又乱糟糟地列在苏伏前。
许是知他不喜吵嚷,便都一个个住口,只把希冀的眼神望在他身上。
苏伏淡淡扫了他们一眼,翻手便是两腚雪花白银,足有百两重,道:“有两件事,若办成了,各赏百两。”
此言一出,群情激奋,各各都恨不得掏心挖肺表忠心。有这百两银,足以令他们脱离乞丐这一行列。
“这百两,预先分了,算是某的诚意。不过,有言在先,关于某之事,尔等切不要乱说,否则勿怪言之不预。”
苏伏音声微寒,令众乞噤若寒蝉,心头直敲鼓。
敲打一番,便将两腚银递给孔黎,语声转了清淡,道:“百两不过小事,若教某满意,千两亦是等闲。”
趁着他们商讨分配之事,他悄无声息间,捻决施法,将二十来道玄灵引附在他们身上。这道玄灵引却有名目,其上不附心神,却有个咒令,便是当他们口中提到他时,必使其心脉断裂,魂飞魄散而亡。
这咒令乃是玄灵引伴生而成,也是机缘巧合领悟,融合自身剑意,唤作剑咒。名目好看,却是极为狠毒。
不怪他狠毒,在此城每行一步,都要慎之又慎。方才那画匠已给他敲了警钟,再不当心,只怕铁三尧之事又会重演。遑论他要管这闲事,也多是为了蜃楼群岛的凡民。
却说那孔黎,正在为谁分多分少而争得面红耳赤,玄灵引附身时,其正背对苏伏,双眸竟是微微一闪,任其附身。
少顷计议定,大小乞儿都不吱声了,苏伏方道:“有谁知道,法华圣地除了台阶,还有一条通上的道路?”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乞儿兴奋说道,“有次小的浪逛,在中央阶下休息,见一车马往山后去,小的远远缀着,偷偷瞧见马车入到门里去了。周围有许多大和尚管守,小的不敢靠近。”
苏伏道:“明日法会,众佛游行,想必守备会有松懈,你等趁此混在那处,设法偷入那门,去看看马车停在哪里了。此是其一……”
他取出松涛画像:“其二,明日游行,此人必在列中,去探出他落榻处,止这两件事,某不论你等如何行事,若是办成了,少不得你们好处!”
孔黎脸上带着忧色,道:“大……大爷,寻人踪迹,我们拿手。那处守卫森严,显是禁地,闯入禁地,只怕有命拿银无命花……”
苏伏淡淡笑道:“现下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冒险搏一把、一个是离开,去留随意,某不会为难。”
剑咒下,他也不怕泄密。
“愿意留下的,可自行分配去处。盯人的,事后赏银百两;盯马车的,事后赏银千两,自己斟酌。”
俗话说的好,利能驱神。他根本无需说些动听的话来哄骗,只消将红利提高十倍。
众乞有些傻眼,怔怔想着千两白银,可在城中最富贵之地购置一处宅院,还能娶几房妻妾,快快活活地过上十年,这样的日子,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是做梦也难遇到的。
“大爷,我们干了……”
没有一个退出,甚至争相要去盯马车。苏伏不愿过问他们如何行事,着他们自去外头商议。
当即又唤来李忠与跑堂,取了几腚银,着他们去购置结彩所需,兑换碎银。不得不提,蜃楼群岛地处偏外,根本没有印制铜钱,故市面上流通的,多是银两与符钱。
将这一切部署,苏伏方才闲下来打坐,全神完善道基体系。
第975章 七情六欲,倾尽苦海(四)
翌日天明,客栈中张灯结彩,掌柜李忠取一盘碎银,早早地坐在门口,笑容满面地为每个往来的客人分发。
游行尚未开始,便已有早起的投机者游走在各个客店,趁机多要碎银。李忠按着苏伏吩咐,不论身家贵贱,管来管要必给,倒令这僻静处愈发闹热起来。
约近辰时,巷口咚咚地传来撞钟声音,极是庄严肃穆。过不多时,便见一个仪仗列队往这来了。领头两个穿着灰直裰的僧人,脚下踩着凌空悬浮,宝光湛湛的莲台,抬着一方古朴大钟。每行数丈便敲将一下,声传万里,极是震撼人心。
其后有十来个身穿灰直裰的僧人盘坐莲台,三个一排,有数排并列,口中都发出无声梵唱,大音希声,所有观礼之人,都不由肃目凝神,甚者当街跪拜,虔诚者匍匐在地,根本不敢正眼去望。
当然,他们不过是陪衬,再往后,才是正角。第一个出场的便是光德佛金身,乃三圣座下三十四菩萨之一。
金身座立在一个极尽奢华的紫金辇车上,伴有一个慈眉善目的禅师护法。
无忧佛之后是宝光佛,苏伏正在客栈二楼房内,透过窗门缝隙觑见,护法禅师竟是那日清幽古刹中的老和尚。马车赶往那处去,应是法华外堂,此僧或许是外堂长老一流。
此后皆是三十四菩萨之一金身,皆有一个禅师护法。法华、法台、圆觉寺尽有,却迟迟未见松涛。
昨日公孙楼说过,松涛便在游行列中,怎会没有?
正在苏伏疑惑时,巷口转出一架辇车,车上供奉的却是无忧佛金身。而护法禅师,赫然便是他“魂牵梦萦”的松涛。
望见其面,饶是早有准备,心绪仍是忍不住万分激荡。
遥忆当年,证道法会上,记忆尚未恢复,对他的恨意都是刻骨铭心,遑论时下?
拳头紧紧地攥起,指甲凝了一丝剑意,深深地嵌入肉中,以此剧痛来按压心绪,不让这激愤影响。
松涛若有所觉地望了一眼客栈二楼,只见窗门微开,神识探去,内中却是空无一人,不由微微皱眉。
无忧佛素有佛子之称,故常伴佛祖左右。在他之后,自然便是佛门源流之始、伽蓝法王、西天之主三圣佛。
其金身有三丈高,辇车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若有修士在此便会认出,点缀光彩的,竟有太玄紫晶。
而为其护法的是一个老僧,约七十多的年纪,一副老态龙钟模样。其沉眉敛目,所过处,却有无数凡人向其朝拜,倒比三圣佛还受欢迎。
此人便是四明殿住持,亦是法华宗宗主,净慧禅师。
此后是三大佛陀,分是阿难、定光、迦叶。附庸游行的僧人,多达数千之多,最次都有明达罗汉境界。
游行之后,已是晚间,三十四菩萨伴三十四位禅师,各在城中一处,开坛讲法,顺带超度亡魂,不在话下。
……
这天夜半时分,三个乞儿悄悄来到客栈,径到二楼寻到苏伏。
其中两个乞儿,年纪身板都显弱小,经二人汇报,方知因着年纪最小,不得参与到另一件“大事”,故被遣去打探松涛住处,反倒顺遂得很。
这时回来报道,却说松涛落榻处,竟是那座疑似法华外堂的古刹。
苏伏心中微微一喜,四明殿以上,高手如云。反观那古刹,却是个清幽所在,藏污纳垢最是便宜。杀人灭口嘛,他苏伏也不是省油的灯。
想此他心间冷笑,面上不动声色,利用玄灵引搜寻二人记忆,确认未被怀疑,便依诺取了四腚银,递给二人道:“做得不错!”
两个小乞儿喜色微盈,取了银子,直欲叩头谢恩,却被苏伏阻止,着他们离去。
另一个乞儿,却是那孔黎。
苏伏道:“怎只你一人回来?事情可有眉目?”
“大……大爷……”孔黎泫然欲泣道,“他们……他们都死了……”
“死了?”苏伏微微一怔,道咒有所擅,自有所不擅,没有心神所附,他也不知附者生死。
孔黎当下将前后经过一一述说。
昨夜计议商定,众乞连夜便在“禁地”周边“埋伏”。翌日晨光方亮,果见守卫大多离开,去参与游行。
众乞施妙策,将守卫的僧人引开,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那道神秘大门内。却未见甚么玄奇,是一道斜斜往上直行的陡坡,由花岗岩砌成。
他们沿着陡坡往上走,约走了半日,待日上中天了,方到尽头。却见是一个密道,那密道蜿蜒崎岖,极为难行,众乞又行半日,豁然开朗时,竟是到了中央古塔下了。
那古塔的门紧紧封闭,周围是一片广阔的空地,竟列着一个个尸臭熏天的车厢,不见拉车的马匹,也不见驾车的把式,更没有看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