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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不至于如此吧?”
陈德兴摇头道:“不,不是不至于,而是早晚之事!华夏天倾,只在一二十年间,吾今日结义兄弟,练假子军,便是为来日的大难做准备。”
“若是天下都倾了,还能怎么样?”
“进可扶天倾,退可避海外。”陈德兴咬咬牙,“只是……誓不与北虏共苍穹!”
这便是他眼下的全部打算——面对汹汹而来的蒙古铁骑,他既没有必胜的把握,也没有去崖山跳海的决心,能做的只有战和走……现在说与郭芙儿听,便是将她当成了真正的贴心之人。当然也是基于他这一世对郭芙儿的了解,这个女人可以撑起扬州这里诺大家业,可以抛头露面将一间生药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就是放在后世,也可以当得起女强人三个字。
“娘亲,可愿与孩儿共进退吗?”陈德兴目光炯炯地望着郭芙儿。
“二哥儿,瞧你问的,娘亲不和你共进退还能怎么样?”郭芙儿的呼吸有些急促——因为她知道这共进退是什么意思!
陈德兴点了点头,道:“那么……娘亲,吾可用家中钱财买上几十个男童去军中教养么?”
郭芙儿微微摇头,道:“男童是不要钱的……如今扬州城内最贱的,就是十岁上下的童子,大校场那里多得数不过来,只要有口饱饭就能领回家了。只是你不可单买男童,那样会惹人非议,若是再加上几个美伎,便无人说什么了。”
陈德兴一介武夫,少年得志,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喜欢美伎娈童有甚奇怪?传到贾似道耳中,大奸臣只会一笑了之,就是临安的官家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如今大宋军中的将帅,谁人不是如此?
“既然如此……”陈德兴顿了下,知道自己不能做个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便点点头道,“美伎之事,就请娘亲费心去替孩儿操办了。”
……
就在同一个夜晚,炮军大营之中,被用做随营武校教室的厢房当中,也有微弱的灯光传出!
军营当中,此时已经是一片寂静,只有巡夜的士卒敲着报平安的梆子,四下转悠。有士兵见到了武校中传出的灯火,却浑然不放在心上,因为他们早就派人去查看过,正在挑灯夜读之人,乃是炮军中人。
不过他们若是再去查看,或许就要大吃一惊了!
厢房之内的人影正伏在案头,书案之上摊开的正是扭力发石机的样图!只见那人,真用一支毛笔,细细的勾画,将样图之上的所有线条,都一一临摹在了另一张宣州纸上。只是没有尺子、圆规,线条画得有些歪歪扭扭。描完了线条,那人又开始抄写样图上的数据,阿拉伯数字竟也写的工工整整。
直到抄完了全部数据,那人才长长吐了口气,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又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总算成了,也不枉吾一番苦心,这陈德兴倒是有些真材实料……”
说完,又冲着那张画满了线条的宣州纸猛吹了一阵气,直到墨迹干透了,才小心翼翼地将之叠好收起,揣进了怀中。然后又将桌上扭力发石机的样图也收了起来,放进了厢房之中的一个木箱子,还上了铜锁。最后才吹灭了油灯,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了。
……
也是在这一夜,扬州城,瓦子巷,一座颇为僻静的小楼之上。此时也透出昏暗的灯光,隐约还有丝竹之声传出。扬州城虽然在宵禁之中,但是瓦子巷中稍微上点档次的勾栏还是生意照做。处于大战最前线的扬州城内,能到瓦子巷中的高端妓院来开销的,除了带兵打仗的军将,还能有旁人吗?贾似道的宵禁命令,对他们来说等于一纸空文。
不过光顾这栋挂着明玉阁牌匾的小楼的,却是一老一少两个书生,年少的是个长得相当俊俏的书生,对襟衫,东坡巾,腰带上挂着柄尺余小剑,洁白纤长的右手上还捏着把倭扇,正和着行首崔月儿弹奏出悠扬的曲调在轻轻扇动。
年老的穿着丝绸对襟衫,头戴东坡巾,方脸阔口,眉宇之中气度威严。不过此人对那青年书生说起话来,却颇是恭敬。
“三郎君,恩堂她老人家这些年还好吧?属下和兄弟们都颇是想念。只要她老人家一句话,叫俺们上刀山下火海也成,只是南朝不相信俺们这些北人,不得掌兵权,都是投闲置散多年了……如果要为内应,恐怕还是不成的。”
第55章说降
扬州城,瓦子巷,明玉阁。一场很可能会关系到扬州城存亡的谈话,还在继续当中。
“吾阿婆还有什么好不好的,在白莲庵中青灯古佛十几年,唯一的念想就是这扬州城,还有这淮地了!”
青年书生挥了挥手,低声对正在抚琴的崔月儿道:“崔娘子,你先退下,去外头守着吧。”
女子从锦凳上立起,臻首低垂,倒退而出,屋子里面,便只剩下了一老一少二人。那青年摇了摇扇子,又道:
“郑翁,吾知道你被投闲置散十几年了,手里已经没有兵可用。但是如今十万蒙古大军到了扬州城外……这扬州城内难道就没有人想要弃暗投明?难道扬州城内的武人都甘心情愿去受文官和狗皇帝的鸟气?”
那郑姓老者只是苦笑,“吾等武人在南要受文官的气,在北……要受鞑子的气,不还是一样?”
那青年闻言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会一样?北地世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拥万夫,掌万民,俨然一方君王,岂是南朝武臣可比?”
郑姓老者淡淡一笑,“但是北地到底穷苦,哪有南朝富贵繁华?如今的一军都统制,谁人没有百万家私?且不说临安城如何,扬州城内的那些豪阔宅邸三郎君想必都已经见过,比北地世侯的家宅如何?”
那青年摇摇扇子,嗤的一笑,“如今乃是乱世,钱财当用于打造兵器盔甲,募集壮士购买战马,岂可拿去建豪宅挖池塘?此乃太平安乐时才能做的,眼下南朝危在旦夕,身为武臣不知强兵,只知享乐,如此国家岂能不亡?”
郑姓老者叹口气,“武臣要是兵太强,便是步岳武穆、余樵隐的后尘,多置些家产,多买些美伎反而能得官家信用……这大宋是也该亡,可惜的是吾汉家疆土尽入胡虏之手。”
“怎会尽入胡虏之手?淮南行省相公早二十多年前就姓李(李璮还有个淮南行省相公的虚名)了!”青年摇着扇子,一张如玉一般光洁度容颜上展出了颇是得意的笑颜,“山东并上淮南,沃野千里,人口千万,稳稳就是一个大国。扬州城内,若是有带兵之臣愿为内应,还怕没有一个城主吗?”
郑姓老者只是摇头,“三郎君,老夫实话和你说,这扬州城可不好打……昔日恩主就是顿兵在扬州坚城下半年有余,寸尺难进,最后可连性命都赔进去了!如今的扬州城比当日更加坚固,守军亦多至七万数千,而且宋军近日还得到了一种什么扭力发石机,据说非常厉害!”
“就是那个什么炮军的用的发石机么?”青年笑问道。
“哦,三郎君已经知道了。”郑姓老者点点头,“就是炮军正在打造的发石机,可以配上铁炮在野战中用的。”
“如果吾大蒙古也有了这种发石机呢?”青年又问。
郑姓老者一惊,看着青年道:“三郎君,你说甚?蒙古……已经有了?”
青年笑笑,“还没有,不过很快就要有了!”
老者已经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青年。
青年最后还是展颜一笑,竟显出了几分娇媚:“吾李催只是略施小计,便使人潜入了炮军,这等军国利器,眼见就要落入吾手了,说不定这陈德兴也会被吾说降……这扬州城,还有什么凭藉可以挡大蒙古十万铁骑?”
这青年,原然就是蒙古益都行省相公李璮三女李翠仙假扮,而且她已经安排细作潜入了陈德兴的身边!
……
嘎吱嘎吱嘎吱……
锯木头的声音,已经在炮军大营中响起,间或还有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陈德兴设计的发石机并不是纯榫卯拼接的,而是榫卯加铁钉,关键部位还用铸铁件加固,为的就是耐用。
在第一架原型机之后,陈德兴又让人制作了第二架和第三架原型机,其中第二架是固定式的,第三架原型机则是机动型的。不到二十天时间,三架原型机都打造完成,还都通过了各种性能和耐用性的测试。从宝祐六年十月初开始,炮军的工匠们便根据陈德兴的要求,开始生产发石机了。此时离开贾似道给出的期限,还有足足四十三日。
瞧着眼前一片繁忙的施工场景,陈德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宋朝手工业的生产和组织水平显然已经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工匠们对于分工合作打造大型器物的生产模式并不陌生,而且他们的模仿能力也相当之强,只要有实物做样子,很快便能照葫芦画瓢打造出成品来。只是看不大懂陈德兴画出的图样,需要他亲自下场和他们一起打造模型样品。一来二去之后,陈德兴和这些工匠倒是混得挺熟,一边在工场中巡视,一边还和几个熟悉的匠人招呼,看到谁的活儿不仔细,甚至还亲自上前去指导演示一番。
而跟着他一块儿来巡视工场的,除了炮军右军权统领刘和尚,右军铁工将正将齐塔、右军木工将正将陈硕、右军组合将正将陆六等人之外,便是吕师虎和孔玉两个读书人了。
“庆之,你倒真是事必躬亲啊,连木工活儿都要亲自过问,颇有诸葛武侯之风了。”吕师虎和陈德兴本就是世交,在临安的时候就认识,现在更是混成了莫逆,开起玩笑来也随便。
陈德兴笑笑,将一把自己亲手打造的三角尺递还给了一名十七八岁的小木匠,笑道:“吕师兄,你觉得诸葛武侯为什么要事必躬亲?”
“殚精竭虑,以报先主知遇之恩。”
“孔秀才,你怎么看?”陈德兴又问孔玉。对于这个秀才,陈德兴已经有了几分欣赏。
“蜀少人才,又处孤绝之地,战士不满五万,若是闭关守险,自可安乐无事。然武侯得先主托付,素有复汉之志,所以呕心沥血,事必躬亲。”
陈德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秀才,轻轻叹了口气。诸葛亮为什么会事必躬亲他是不知道的,可是他自己为啥要那么拼,理由却和秀才说得类似。身边的可用之才太少,又处于南宋这个末世,手里面的士卒不过两千,若是图个安逸享受,倒也够了。但如果想要成就一番大业,就不得不殚精竭虑了。只是自己没有诸葛亮的大权,这番心思还得掩饰起来。否则,将来地位再高些,就该有人说闲话了。
想到这里,陈德兴一摆手,笑着说:“俺可不学诸葛亮,现在事必躬亲是没有办法,军令状已经立下来了,若是十一月十八拿不出三百架发石机,枢密相公就要斩某的脑袋了!不过看眼下的进展,某的头颅肯定是能保住了。待应付了差事,某家就要多买些美伎童仆,好好享乐一番啦!”
“美伎?”吕师虎闻言一笑,黑脸儿上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要寻美伎还得去临安,庆之你这个少年将军要是去了,不晓得有多少美伎要投怀送抱呢!”
陈德兴连连摆手,苦笑道:“吕师兄莫消遣某家,临安的行首喜欢的是风流才子,吾这样的老粗还是在扬州瓦子巷里寻几个庸脂俗粉吧。”
第56章二十四假子
身为大宋武将,置田产、建豪宅、买美伎、购娈童,是不用担心被人当老虎打死的,反而像岳武穆那样不好色不爱财一心要直捣黄龙的主儿才是最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