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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风华路-第6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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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继续前行,沿着小溪迈步而进,最后前方影影绰绰出现一个小院,柴门虚掩,有犬在吠,那里依稀有微弱的光亮投出,赫然竟是有人还在居住。
  阿红忽然抽了抽鼻子,口中轻轻叹了一声,幽幽道:“蚊香的味道,母亲正在做蚊香……”
  蚊香,蚊香!
  当年的蚊香,田家庄的蚊香!
  蚊香同样见证了一个时代,对某些老人来说寄托了无数回忆,做蚊香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回忆某些人和事。
  徐不言面色平静,似乎并没听出妻子语气中的忧伤,但是你若细看这个情商不高的青年道士,就会发现他的眉宇间其实带着脉脉温情。
  “岳父在此间生活过,岳父在此间娶了岳母,所以虽然这片老宅区破落不堪,但是对于岳母来说这里就是她的家……”
  这话听起来有些拗口,然而语中饱含的深意不言自明,阿红呆呆一怔,仿佛首次认识自己的丈夫。
  她忽然有些感动,觉得自己所托实乃良人,其实女子想要的并不多,在阿红心里这就足够了。
  两人顺着小路继续前行,很快穿过几排房子来到小院前,这小院依稀还是当年模样,里里外外收拾的很干净。
  徐不言忽然又做了一个让阿红惊讶的动作,自己这个木讷发呆的丈夫竟然开始整理衣衫,他先是将背后插着的斑斓古剑正了一正,然后仔仔细细用手一点一点磨平衣衫的皱折,然而脸色依旧木讷严肃,看起来分明还是那个呆子。
  做完这一切之后,徐不言才猛然踏前三步,他平日里与人交流都是阿红出面,但是这一次徐不言竟然没喊妻子。
  他自己亲自上前,站在小院落的柴门前,然后双手垂下身挺笔直,正正经经开口道:“中原护族之人,道家紫阳一脉,吾乃新任红花,特此前来拜掲……”
  阿红怔怔站在一旁,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圆圆睁着,她俏脸全是吃惊,不知道丈夫怎么突然变了个人。
  徐不言刚才那话,明显是按照江湖礼仪的拜见,当年紫阳真人和潜龙半生为敌,但是同样也可以说是半生为友,徐不言自称道家新任红花,这是按照江湖晚辈礼仪来拜见师尊的仇人。
  虽然是师尊的仇人,但是在徐不言来说仍旧是他长辈,他骨子里还是刻板,但是这种刻板分明透着一股子可爱。
  然而徐不言的话不止刚才四句,他陡然再次向前,竟然伸手轻扣柴门,这一次声音更加爽朗,语气似乎也有了波动。
  只听他温声再道:“敢问岳母在家否?小婿徐不言,今夜特来见,岳母若是方便还请言语一声,小婿来时有些饥肠辘辘,我很想进家吃一点暖食……”
  “我的老天!”旁边阿红惊呼一声,下意识用手捂住了小嘴。
  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这个木讷丈夫竟能说出这种话。
  听听,小婿饿了,想进家吃口饭,这是正正经经的用晚辈身份向岳母撒娇啊,世间哪个岳母不喜欢这种女婿?
  也就在这时,小院里面的茅屋终于有了动静,但听房门吱呀呀一声轻响,一个略显苍老的人影慢慢走了出来。
  这人影不是旁人,赫然正是田大婶!
  ……


第820章 月是故乡明
  两鬓有些斑白,面上有些沧桑,当年韩跃初见田大婶时以为是个悍妇,然而现在的田大婶脸上全是慈祥。
  一抹月光静静投下,宛如流水一般涂抹这个小院子,阿红陡然眼中溢出泪水,仿佛归林的倦鸟一般投身过去,她一下扑倒田大婶怀中,口中呜呜啼哭喊了一声娘。
  田大婶伸手轻抚闺女头发,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徐不言,她声音完全没有当年那种粗狂和凶悍的味道,细听竟然有种灵动温柔的感觉,她笑呵呵冲着徐不言招了招手,举手投足分明就是个盼望女婿和闺女回家的老妇人。
  她轻声道:“来了就进家啊,我今夜做了好些菜,猜着你们也要来了,再不来为娘可要伤心呐……”
  徐不言正正经经跪倒在地,竟然乒乒乓乓连续磕了六个响头,然后他才起身一正神情,满脸严肃道:“岳母在上,小婿有礼前面三个有,是我的,后面三个头,是师弟的!”
  田大婶呵呵一笑,眉眼之间无比的慈祥。
  她一手搂着闺女阿红,一手又冲徐不言招了两招,忽然轻轻叹息道:“可惜跃儿身在岭南,否则今晚还真是团聚,自从老头子走了以后,我这里越来越显得冷清了,那孩子就是个坏种,明知道要喊我我一声姨娘,然而从来不曾登门!”
  徐不言不言不语,默默上前扶着田大婶,他陡然惊讶抬头,怔怔看着自己的岳母。
  刚才只是微微一扶,徐不言已经察觉岳母经脉之中内力鼓胀,那种感觉宛若长江大河一般,也许比他的内力还要强横几分。
  然而田大婶完全不像个高手,反而眉花眼笑让徐不言好好扶着,她口中有些絮絮叨叨,像极了一个碎嘴的老婆子,因为突然见了亲人,所以开口全是抱怨。
  “哼哼,跃儿这个臭小子,待我陪着老头子的坟头再守几年,等老了走不动的时候就去岭南搅扰他,他建国当了皇帝,我要让他养老……”
  这话看似开玩笑,然而徐不言却郑重点了点头。
  古代极其看中礼节,女婿只是半个儿,孝顺岳父岳母可以,但是无有资格谈养老,这个养老说的不是供养老人,而是指的老人死后给披麻戴孝。
  田大叔就是潜龙,也是韩跃穿越之前的灵魂父亲,穿越之后娶了田大婶,所以按照正理田大婶就是韩跃的娘。
  虽然田大婶和韩跃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从田大叔那边论起来她就是韩跃的娘,是娘就得给养老送终,田大婶这话搁在哪里都不突兀。
  田大婶还在絮絮叨叨,像极了一个农村老妇人,然而徐不言明显感到岳母体内内力浩瀚无匹,他脸上怔怔半天也想不明白。
  这位岳母江湖上从来不曾听她名头,自己的师尊紫阳真人和岳父潜龙打了一辈子不相上下,如果当初岳父有岳母帮忙,恐怕会是另一种结局。
  田大婶数落了远在岭南的韩跃半天,忽然转过头来又开始训斥闺女,语气明显很是不满,复又带着三分疼爱。
  但她的脸色是虎着的,刻意装出很生气的模样,大声斥责道:“看看你自己,如今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到现在还整天像个小姑娘,穿着大红衣服,打扮花枝招展,花枝招展有用啊?你得赶快生孩子,整日跟着丈夫东奔西跑喊打喊杀,你们真以为你弟弟需要帮助啊,这个世界谁能害了他?两口子没一个省心的人,为娘何时才能抱外孙……”
  这话连徐不言也一起训了,但是徐不言完全不会反驳。
  阿红倒是稍微扭捏一下,小声小气道:“娘,您想抱孩子也可以,大弟在岭南当皇帝,膝下已经有十个孩子,二弟也在那里当官,年前听说妻子也怀了,算起来他们的孩子才是您孙儿!”
  说到这里嘻嘻冲田大婶吐了吐舌头,调皮又道:“要抱还是抱孙子,您盯着我和徐不言干什么,我们就算生了孩子也只是您的外孙,里里外外总归还是隔着一层呢。”
  她口中的大弟就是韩跃,二弟则是田大叔和田大婶共同生育的孩子,当年韩跃给家里送蚊香的时候,那个小屁孩还在屋里拉裤裆,一转眼悠悠十五年过去,如今那个孩子也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田大婶眼中明显很是思念,但她口中却再次轻哼一声,故作不悦又道:“你弟弟是你弟弟,为娘现在说的是你,赶紧给我生几个外孙出来,否则明年再也不要来见我……”
  阿红轻“嗯”一下,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田大婶忽然轻叹两声,伸手抚摸着女儿满头秀发,她满脸都是慈祥,轻轻劝解道:“丫头啊,不小了,该有个孩子啦,女人过了三十岁……”
  剩下的话没有说,忽然摇了摇头放开阿红,她转身向茅屋走去,帮助女婿和闺女打开了房门。
  徐不言拉着阿红慢慢跟随上前,耳中却听到田大婶似乎声若蚊蝇又叹了一句,语带落寞道:“那边的孩子不能争啊,一争就会暴露你父亲和跃儿两个人的出身,这个世界接受不了这种事情,你父亲倒还无所谓,跃儿最怕别人知道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况且我也不想和长孙无垢争,她同样是做母亲的人,我不想夺走她的孩子……”
  徐不言和阿红同时一怔,呆呆看着母亲脸上的落寞。听刚才这话意思,母亲和长孙皇后竟然是熟人?
  田大婶慢慢走到屋中坐下,地面上到处都是刚刚做好的蚊香,她拿着一盘蚊香送进火中烘烤,眼中渐渐显出回忆的神色。
  火光微微跳耀,照亮她慈祥的脸,她两鬓有些斑白,然而眉宇间依稀有美人的影子,她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极其美丽的人,只不过嫁给潜龙以后一直伪装成村妇掩盖了颜色。
  徐不言静静站在一旁,看到屋中还摆放着一张大桌子,桌上盘盘盏盏放着很多菜,另外还有一壶酒和五个小酒杯。
  六个酒杯?
  徐不言怔了一怔!
  阿红突然幽幽一叹,轻声道:“父亲的,母亲的,大弟的,二弟的,你的,我的……”
  徐不言恍然明悟,这是要在中秋节一家团聚啊,虽然岳父潜龙已经故去,但是在岳母眼中他仍然活着,然后就是远在岭南的韩跃和二弟,今晚岳母同样给准备了酒杯。
  这时已是深夜十分,月挂中天冷冷清辉,田大婶忽然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将一地的蚊香全都小心收拾完,然后她慢慢走到桌边坐下,目光却分明指向茅屋外面的月光。
  她忽然拿起酒壶给酒杯倒酒,然后自己拿着酒杯和其中一个酒杯碰了一碰,神情落寞复又带着无边思念,幽幽道:“戍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老头子啊,你每一年都会念这首诗,我知道你很想那个家,不知道如今你回家没有呢,阴阳分两路,人鬼各殊途,为妻在这里敬你一杯啦……”
  两行清泪,慢慢溢出眼角。
  田大婶一生,姓名不闻于人,然而谁都不知道,当年隋文帝曾有一位聪明绝顶的公主,后来遇见一个男子一见倾心。
  从以后杳然无踪,世间只余一妇人。
  这,就是爱,携手相随,一生跟着自己的丈夫,哪怕他是祸乱天下的潜龙,哪怕他晚年隐姓埋名做了个农夫,潜龙也罢,农夫也罢,在田大婶眼中,他只是自己的夫君……
  如此而已!
  戍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田大叔一生波澜壮阔复又凄楚可怜,田大婶一生默默无闻静静相随,如今田大叔不在了,田大婶仍要敬他一杯酒。她希望自己的夫君达成心愿,能够回到那个世界看一看家乡的明月。
  这,就是爱,夫君的渴望,就是她的渴望,夫君不在了,她继续帮夫君念叨这个渴望。
  “老头子,喝一杯啊……”田大婶举起酒杯,一仰脖喝了干净。
  然后她才面带慈祥看向徐不言,笑呵呵招手道:“好女婿,坐!”
  ……
  这一夜,月色清冷,如冰如霜,世间只有一轮月,一轮明月照九州,中原沐浴无边月色,岭南同样笼罩月华。
  韩跃负手站在院落之中,仰头望着天中悬挂的昭昭明月,忽然后面脚步声轻轻响起,有人给他披上了一件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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