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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屋脊处,却仍不见个鸡影儿。
怪了,怎没看到?飞哪儿去了呢?让脚掌卡在瓦缝中,她很努力地站直了身,而也因为这直身,她的视线竟豁然宽广。
“好……好美呀!”如果这回她没爬上来,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这模样的苏州了。
越过府邸高耸的屋脊,看见的是远方层层迭迭的瓦海,偶尔伸出的几簇树尖,就像黑泥里探头的嫩芽,清新得不得了;而且这上头没有人挤人,一切看起来就是那么地无拘无束、无垠无涯,就好似上了天。上了天?嘿,那这样的她,岂不像了天上的神了?
“哇哈,唷呵……在这里我最大啊……”如同站在云端,她张开双臂得意地怀抱那整个景观,只是她也才享受这么一下,远处竟就“咻”地一声刮来一阵强风,硬生生将她打落了下去。“哇……”
登时,她便像显球般滚呀滚地,一下子就滚到了屋顶边缘…若非她及时抓住一根白色的柱子,她早滚出屋檐,摔成饼了。
“呵呵,幸……幸好,幸好老娘命大。”她心存侥幸地瞅住那救命的柱子……柱子?抬眼,她的下巴不由地掉了。原来它不是根柱子,而是根套了白靴的人脚!
“是我的话,就不会放手。”似乎看出于阳的下一个动作,那脚的主人说了。
听话地继续抓住,于阳吞吞口水问:“你你你……你是贼?”救她一命的,居……居然是根“贼腿”?
“不是。”低着头,男子板着一张脸,而回答的同时,他的眼还往四下瞟了瞟,鼻子更怪状地嗅着,模样像条觅食的犬。
于阳看他贼头贼脑,一个忍不住,便脱口骂出:“贼……贼哪会承认自己是贼,而且如果不是贼,你怕个啥劲儿?”她的手益发抓紧男子的脚踝,而身下,则努力想将自己悬空的两条腿缩回。缩!缩!快点缩回来啊,笨腿!
“嘘,如果妳小声,我就拉妳上来。”正回脸,皱起眉,似乎困惑于她的大嗓门。
“如果老娘我不呢?”哪有人“抓”到贼,还放掉的道理?说不定他现在身上还藏了从府里偷来的东西呢!
“那么老娘妳,可能会摔成肉饼,而且看这体型,应该是很大一块。”他总着被她抱住的那只脚。
“啊﹗你敢?”凶狠地瞪住那威胁她的男人。
“妳说呢?”又抽腿。
“呀,”他当真?“呼呼”……呼吸急促。
知道她怕,却拼命装作不怕,于是男子生出一念,“这样吧,我和妳打个商量。”
“打个屁!”怒气直窜。
“欸,女子不可这么粗鲁。”
“粗个……唔!”这回她还来不及开口,嘴巴就被人捣住,仅剩两眼凶巴巴地眨着。
“我从没见过像妳这么粗鲁的女子。”男子蹲身,所以他的脸近在咫尺,而于阳这也才将他看个仔细。嗯……原来,贼还有不难看的。他两眼灿亮有神,眉宇端正,有棱有角的脸廓上还有个明显的桃花尖,虽然板着一张脸像人家欠他几百万两,但看这长相倒不像个坏蛋。还有除此之外……
“唔唔……”他的手掌还真大,害得她不能呼吸了!
“喔,忘了开个缝让妳喘气。”他将食指与中指之间略松,而此间,他的鼻子又怪状地嗅了嗅。“我想问妳,这房子里头谁在炖肉?告诉我,我就放了妳,还带妳下去。”
“唔!”
“喔,我忘了要放开手妳才能说话,但妳要乖乖地,小声地说呀。”他轻轻放开手。
“干你屁事,哇……”男子似乎早料到她会不合作,所以于阳才开口,他便两手抓着她的双臂,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抬回了屋顶。而这突来的动作,也让于阳傻了眼。“你……你会功夫?”她眼若铜铃。
“功夫?干卿底事。我只想知道屋子里谁在炖肉?”现在的他可急着想知道,其它的一概不想搭理。
“告诉我,你是不是会功夫?”恍若未闻,于阳坚持要问。
“妳先告诉我,屋子里到底谁在炖肉?”放开了她。
皱着两条英气的眉,十分不愿地说了:“如果我告诉你谁在炖肉,你是不是就会告诉我,你会不会武功?还有,带我下去?”手指着怀念的地面。而听了,男子挑眉,也点头。是以她接说:“好,那我跟你说,屋子里炖肉的是……”
“叽咕咕咕……咕……”孰料,正当她话要出口的当儿,越过屋脊奔来的,是一只颈子仅连着皮,头部摇摇欲坠的鸡。牠咕呀咕地叫,更振翅一飞,好死不死地扑向了她怀中。
“啊?鸡……鸡!”捧着鲜血淋漓却瞪眼张喙不死的鸡,于阳两手抖着,脸色.刷白。
可见此状,原本还一张死人脸的男子却面露惊喜。“呵,这是鸡没错,而且还是只断了头没死的鸡,没想到这鸡的韧性还真强,顽固的鸡,烹调起来味道一定不同凡响,妳看看,这么不凡的鸡,如果加上那屋子里烹肉厨子的手艺上定……”
“哈哈,不凡的……鸡……”干笑两声,两眼一翻,捧着断头鸡的于阳,直直往屋檐下头坠去。
第二章
一刻钟后,灶房内……
“喂﹗你你你……当真不是贼?”书僮拿了根帚对着那陌生男子。
“不是。你看过贼会救人的吗?”男子手上多了一双筷,筷尖直对桌上砂锅。
“喂,你你……你别偷吃锅里的东西!还有,你……你要不是贼,怎么会从我老爷家的屋顶下来﹖”刚刚,他矫捷的身手,还真让人目瞪口呆。
“我是被坏人追上去的。”一边说话,一边夹起砂锅内的食物,眼前他光只是看,就已亮了一双眼。而颤着手将食物滑入口中,顿时,他口中的唾沫横流,好不容易将唾沫咽干净,他始终抿着的唇线也不自觉扬了起来,笑了。
“是吗?可是我在下头听到阳姐姐喊贼耶。喂喂!要你别动锅里的东西,你你你……你还动!小心被阳姐姐看到,她可会砍人的!”
“贼?那是她没搞清楚就乱喊,这姑娘脾气还真不好。”说着说着,忍不住又夹起一块锅中物,并珍惜地、品尝般将其咽下。这一咽,他心头旋即又升起数百数千个赞叹。
“呃?说的也是,她脾气是特不好,还很小器,砍只鸡也才分我五分钱。”提起这桩,耐不住开始嘀咕。
闻言,终于稍稍敛起食欲,男子看向书僮。“三分钱?那么这样好了,如果你帮我一点事情,我就给你这些……”从怀中掏出一枚晶亮。
“啊!那是白银耶,你你……你当真要给我?!”
“不要吗?”
“要要要!你要我帮啥,尽管说呀,大爷。”转眼,结巴的症状好了。
“我只问你两个问题。一,这锅肉是谁炖的?二,他现在人在哪里?回答我,这锭白银就是你的。”银锭盛在掌心。
“啥?这么简单?呃……那你发誓你的话当真,要是骗我,我就大叫喔!”
“好。”
立即指向那成“大”字形躺在地上的人。“这锅里的肉是阳姐姐炖的。”
“你说,这锅“羊方藏鱼”是她做的?”
羊方藏鱼这道古菜,相传是尧舜的厨子钱铿之子夕丁所传下,今人虽然也常烹,但能将水陆两味烹调得宜,精髓互相辉映的却不多。而这锅内的菜……虽不中,亦不远矣,技巧已有七至八分成熟。只是年轻如她,真有可能拥有这厨艺?
“我发誓啦!别看她这么粗鲁,她煮的菜可是人吃人夸哩。那现在……银子可以给我了吧?”将掌一摊。
男子固然怀疑,但还是守信交出银两。
而拿过银两的书僮,便像拾到了天上掉下来的金锭一般,喜孜孜地蹦出灶房,只是,才一下,他又将脑子探回灶房,补了一句:“喂,贼大哥,瞧你给我这么多钱的分上,我再警告你一次,你千千万万别当着阳姐姐的面偷吃她煮的东西,没经过她同意就动她的东西的人,不是会缺条胳臂,就是会少条腿的。”
缺条胳臂、少条腿?这话,男子毫不以为意。只是放下筷子,他的心情一反前刻,他蹲地将于阳抱上一边的木椅,还帮她调整了个舒服的“昏睡”姿势,在打量她憨憨的睡相良久后,便将她垂在椅外的手牵起,且开始检视。
半晌。
“多茧又多疤,这的确像一双厨子会有的手。”瞅见她手掌上的烫伤,他自怀中摸出一瓶药膏,更替她上了药还包覆上一方干净的白巾。而又看了她好一会儿,他这才再度将注意力移到了重点……那锅离灶的美食上。
美食,不是任何食物都能担得上这词儿,那“美”字,一定得由诚意来造;一名厨子有无用心于他所造的菜色,经由食客的舌尖,是一定察觉得出来的。而像他这么挑,已能位列“老饕”级的食客,还能对这看似毫不起眼的菜兴起“卷锅潜逃”的欲望?
看来这蛮姑娘还真有一套,人家是闻香下马,而他却是让她诱得下屋檐了。
“羊鱼同烹,鱼无腥,羊无膻,这鱼羊仙料,岂是一个绝妙“鲜”字了得?”嘴里噙笑,他再度抄起筷子朝锅里去,岂知这回他也才捞起一块鱼片欲塞进嘴里,身后竟腾起一股杀气。
“王、八、羔、子”原本昏死在椅子上的人已转醒。
王八羔子?心里暗喊不妙,男子一转身,就也让一个异物扑上了脸,而等他回过神,那异物也掉了地。原来是只鞋!要是把菜刀,他可一命呜呼了。他看看地上那只尺寸不算小且补丁甚多的粗布鞋,而后抬头。“姑娘……”
不待对方话出,于阳臀一离椅,手便揪上他的前襟。她对着他扯了又扯、胸前顶了又顶,直到对方臀部抵住灶炉,她才爆吼出来:“王八羔子!你竟然敢动我的菜?”
男子身量高,所以她得抬头瞪住他。
“我……不是“动”妳的菜,而是很用心地“品尝”。对,品尝!妳晓得这词的差别吧?还有,我不是王八羔子,这个王八与羔子,是两样上等素材。”他心虚道。
嗄?她这么凶他,他居然还能说风凉话?“屁话少说!”五指成拳,毫不留情就往他脸上招呼去。
所幸他早看出她的意图,所以头一偏,那猛力的一击就也落了空。
“姑娘的脾气真的很差。”原来那少年说的不假。
“差个鬼,还我肉来!”高举起拳,又是要揍,怎奈对手动作飘忽,是以那原本被她抓在手中的前襟,早松脱开了。心急了,她索性自砧板抄起剁肉刀,往男子的方向便挥去。
然男子身形一退,人轻易地就出了灶房,他手背在身后,对于阳的攻击视同无物。她直砍,他就退;她横掠,他便侧身,直到于阳已气喘如牛,他才开口问﹕
“那锅羊方藏鱼真是妳炖的?”
“是……是又怎样?”驼着腰、喘着气,两手撑在膝盖上,两颊则气得鼓鼓。
“妳师传自谁?”
“从来就没人敢偷吃老娘的东西还废话一堆的,你……咳,你快给我站好,我要砍了你……”大气一喘,又挥刀向他,可是仍只能近得他约一两步,再多,就没了。
“别追了,如果我不想让妳砍,妳是永远砍不到的。况且……我只是吃了一小块,应该没影响吧?最多,我赔妳,妳要多少开个价。”
“放你的狗臭屁!老娘我拜过师、学过武艺的,怎会砍你不到?还有,我这东西是专为那想吃的人煮的,其它的人要想动,只要问过我就成了,不过像你这种偷儿,呼……就甭谈啦!”后院里,她很是努力地追,只是始终被耍得团团转。而这一闪一追的阵仗中,院子里还扬起了灰蒙蒙的烟尘,那烟尘几乎要蔽了天。
“给妳银两,妳真不要?”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