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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里。”冉刻求毫不犹豫地应道,“你……怎样?”
“我没事。”张季龄不再是木然的神色,眼中带分喜悦,也终带了分温情——迟到多年的温情。
冉刻求泪下:“你……你……我……我该怎么做?”
他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父亲说出“没事”两个字,或许不过是因为爱——简简单单的爱?
“你什么都不用做。”张季龄缓缓地吸气,竭力让自己不再露出痛苦的颜色。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一个声音突然冰冷地传来,慕容晚晴微惊,举目望去,见到张裕竟睁开眼睛,挣扎坐了起来。
这简单的一个动作,让张裕气喘吁吁,他语气虽冷,可眼中却似乎燃着火。
他问话的时候,五官血凝,说不出的恐怖,挣扎着向张季龄爬来,一把抓住张季龄的手。
冉刻求没有动,他看出张裕或许不过是想救张季龄。他希望能有奇迹,可又知道奇迹多么地渺茫。
张裕看起来自身难保,这昔日威震八方的龙虎宗道主,也已经到了绝路。
“没用了。”张季龄平静道,“生死判一出,谁都救不了了。”
张裕身子一僵,咬牙道:“你明知用‘生死判’这种道术,就是自寻死路,你为何不让我出手?你为何还要制住我?”
“你若出手,岂不也是和我一样?”
张季龄嘴角一分哂笑:“我知道……在你眼中,我一直是个没用的大哥。”望向冉刻求道,“在你眼中,我从不是一个好父亲。”
张裕咬牙,冉刻求泪下。
“我是个……没用的人。”张季龄喃喃道,“我也是个该死的人。”
他说话的时候,神色有着无尽的萧索和寂寞,他呼吸慢慢弱了下去。灯光下,他的眼神也一分分黯淡下去。
张裕眼中突然有了亮——泪水盈眶的亮。
“你不该死。”冉刻求见到张裕的眼神,心中突然有了分恐惧,叫道:“你……你……你……爹,你要撑下去。叔叔,你神通广大,怎么不救救我爹?”
他惶恐之下,爹这个字终于说出口来,却不想这恐怕是最后的诀别。
张裕不语,只是握着张季龄的手在颤。
他当然知道生死判的意义,这是龙虎宗的奇术,威力极大,可激活人体的潜能,因此张季龄虽然自废武功,但此术一用,还能击退王远知。
但此术一出,施术之人生机就断!
任凭张裕有什么神通,也挽不回张季龄的性命。
张季龄听到冉刻求的呼唤,双眸突然亮了下,如同落日前最后的一分辉煌,他嘴角翘起,努力地去笑:“傻孩子,谁能不死呢?我早就该死了,许多年前就该死了!”
脸上终于有了分怀念,张季龄喃喃道:“你娘去的时候,其实我就该死了。兄弟,你说雨泪是为我死的并没有错。”
张裕手在抖,缓缓道:“我那时候说的,不过是想激怒你……其实……”
“其实是我一直在欺骗自己。”张季龄苦涩道,“你说的没错,雨泪是为我死的。她辛辛苦苦挣脱了枷锁,我却又再次带上,她很失望……”
“她不会失望。”张裕颤声道。
“她虽失望,可她没有怨我!她临死前,只托我一件事情,那就是照顾好仲坚!”
神色满是痛楚,张季龄道:“可我竟未做到!”
冉刻求双臂紧紧地抱着父亲,颤声道:“我现在活得很好,这就足够。”
他不知那如烟的往事,只是见到张季龄眼中深邃的痛楚,那一刻再没有了什么抱怨。他终于得到了解释——或许解释并不美好,但足够!
“仲坚,自从不见了你,我没有一日不想念你。”张季龄轻声道,“我派了很多人去找,却没有线索,后来斛律明月才暗示你在他手中。”
“一直都是斛律明月在捣鬼。”张裕冷冷地接了句。
慕容晚晴心中微颤,冉刻求也是一副讶然,他并不知道之前的一切。
“或许吧。”张季龄喃喃道,“我找不到儿子,每天都在想着他在哪里,每天都在恨自己还在好好地活……”
“就算是江南首富能如何?全部的家财也换不回我的儿子。”
“别人都觉得我这个江南首富穿得这么寒酸,难以想象,却不知道我每次想到儿子或许在江湖忍饥挨饿,就会心如刀割。”
慕容晚晴突然明白了——明白为何当初见到张季龄的时候,他那种模样。张季龄一直不像个富翁,原来是因为他从未想过要做。
“我每次看到贩夫走卒,跑堂要饭的,都会给他一文钱——就一文钱。”
张季龄似叹非叹:“一文钱虽不多,但也能买个烧饼,能免除一时的饥饿。我这般举动,不敢恳请苍天让我儿子衣食无忧,只盼他艰难的时候,也有人如我一样,能帮他一把。”
慕容晚晴突然想到在永乐楼时张季龄给伙计的一文钱,眼中有了泪水。
她那时候怎么也没想到过,那个她以为是好面子的一文钱,其中满满的都是一个做父亲的爱。
冉刻求泪水流淌不止,嗄声道:“我知道,我知道的,你不要说了,你……”
张季龄轻轻嘘了口气,带分喜悦,他要去了,得到了儿子的谅解,这比什么都重要。看向张裕道:“兄弟,大哥一直没用,最后……还只能让你照看着仲坚。只盼有来世,我能做你的兄弟……”
张裕神色中带分怆然,却并不言语。
“雨泪去了,我也早该去的。我又活了这多年,不过是在等——等着完成对雨泪的最后一个承诺。她已在召唤我……”
他眼中突然有分光芒,透过了昏黄的灯晕似看到雨泪在笑。
颤抖地伸出手来,张季龄触摸着儿子的脸庞,那一刻,没有了木然客气,有的只是无尽的慈爱和不舍。
“仲坚,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你很内疚……”
“爹……你……不要走。”冉刻求感觉全身发热,一颗心却如封入了冰窖。
张季龄目光最后亮了下:“仲坚,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他嘴唇喏喏动了几下,“爹已尽力……爹不是……不够爱你,只是……无法给你……更多……”
冉刻求只觉得手臂一沉,一把抓住了那垂落的手臂,撕心裂肺地叫道:“爹!”
灯火黯淡,却照着张季龄眼角的一滴眼泪,晶莹透彻。
慕容晚晴鼻梁酸楚,早已泪流满面。
她不知自己哭什么,但是忍不住地心酸。
冉刻求跪在那里,身形晃了下,再也承受不了这连环的打击,只感觉心中绞痛,眼前发黑,一口血喷了出来,扑倒在地。
第六章
醍醐
茶冷风更冷,孙思邈终于端起面前的冷茶,看着幽幽水面上那双有分失落的眼眸。
周国派使臣前来陈国,居然要陈国将他交给周国?
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可孙思邈却像能深切地理解。
他也知道淳于量说得客气——交给周国不过是委婉的措辞,或许应该说是将孙思邈押给周国更为准确!
他放下茶杯时,眼中又恢复了清澈。
“我知道淳于将军说的三条路了……第一条当然是我能听从将军的建议,入仕陈国,这样不但可让张季龄等人无恙,自己也能保全性命……”
临川公主忍不住道:“你不但能保全性命,你若是……若是中意我,再加上你和我父皇的关系,在陈国立即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有些羞涩,但也很是自信——自信可帮孙思邈做到这点,眼中更是透露出几分期待。
为了爱……她不怕把一切事情说出来。
淳于量缓缓点头,抿着茶杯里新注的茶水,感觉茶里淡淡的苦涩。
“第二条路显然就艰险得多,我若是不答应淳于将军的建议,淳于将军一定会想方设法擒住我,将我交给周国?”孙思邈又道。
淳于量忍不住又咳:“这条路我不想走。”
“可将军已经走了。”孙思邈道,“淳于将军派重兵包围张家,看似要擒李八百和张季龄,其实却要借他们困住我!”
淳于量眼中流露出分锋芒,缓缓点头道:“不错,我虽这么走,所有的事情也的确按照我的计划进行……但我没有擒下你的把握,一分都没有。”
孙思邈望见淳于量眼中闪过的杀机,脑海中灵光一现,盘旋在脑海中的一个疑惑霍然而解。
“我明白了。桑洞真是被你们下的毒,只有你们下的毒,才让他刚好那时死去,配合你们将戏演下去?”
淳于量淡淡道:“桑洞真大逆不道,本来就该死,怎么死似乎没有什么分别。”
“那冉刻求呢?”孙思邈尖锐道,“他本是最无辜的人,难道也该死?张季龄、蝶舞呢,他们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可怜人,也真的该死?淳于将军为达目的,真的牺牲谁的性命都在所不惜?”
他少有如此愤怒的诘责,盯着淳于量的目光如剑。
淳于量又咳,双颊红赤,许久才止住了咳,喘息又坚决道:“为了陈国,我连自己的命都不考虑,何况是别人?”
他目光如火,咄咄地望着孙思邈,并不退缩。
孙思邈微怔,半晌才道:“不错,这的确是个好的理由。”
“不是个好的理由。”淳于量眼中露出分无奈,“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一个人为了自己,无论怎么选择,都是情有可原的。”临川公主咬着嘴唇道,“孙思邈,我希望你好好选择。”
“那第三条路呢?我却不知道是什么?”孙思邈问道。
淳于量笑了:“先生应该知道的。”
不见孙思邈回答,淳于量淡淡道:“第三条路就是——先生出手杀了我,然后离开这里。以先生之能,要做到这点并不难的。”
临川公主突然打了个寒颤。
淳于量说得轻淡,可以他的算计,怎么会不防备孙思邈暴起伤人?
或许这第三条路,才是最凶险的一条路,因为孙思邈一经选择,彼此之间再没有了回头路。
孙思邈脸上迷雾又起,一时间似也在考虑如何选择。
冉刻求却根本没有任何选择,他晕了过去。
他不是不知道危机重重,也不是不知道眼下绝非昏迷的时候,可他真的无法承受这痛入骨髓的打击。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竟然转瞬就离他而去。
红颜花落,亲人远离。他就算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昏迷或许不过是为了逃避,若是就此昏迷下去,可逃过无穷无尽的烦恼,他宁愿一迷不醒。
可有人似乎偏偏不想让他昏迷。
迷糊中,脑海中突然轰隆的一声响,冉刻求在无边的黑暗中,蓦地见到了光。
那光华有如铁水金花,雪舞冰凝一样,有冷有热地交替出现在他的脑海。
那光华又好像晨露清泉落在他的脑门,从他脑门溅开而下,丝丝缕缕地过了他的头顶、脸颊和脑后。
光华清凉阵阵,清亮如月,不停地激荡在他头脑之间,蓦地又是“轰”的一声响,全部冲击在他的舌尖和脖颈之上。
那光华化作两股,一股注入他的胸膛,另外一股却灌入他的背心。
冉刻求周身大震,往日发生过或从未见过的景象,交替出现,突见一箭射向蝶舞,父亲颓然闭眼,还有不认识的一个女子潸然泪下,梦里依稀地望着他……
蓦地大叫一声,冉刻求周身狂震,霍然睁眼。
灯火幽幽,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