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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将军当然能想到后果,可淳于将军还是执意这么做……”孙思邈又道,“淳于将军当然有理由的?”
淳于量长舒了一口气,反问道:“什么理由?”
“或许是因为……有人给了淳于将军和周国作战的信心?”
淳于量脸色微变,嘴唇动了下,竟没再问下去。他蓦地发现,孙思邈虽看似很多事情不知情,但早将一切想得透彻。
寇祭司心中诧异,实在不知道是谁能有这大的力量,竟能鼓动陈国和周国交兵。
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答案,寇祭司不由道:“是斛律明月?”
斛律明月?又是斛律明月!
天底下似乎只有斛律明月才有这种力量!
在城外时,孙思邈就曾说过要向淳于量询问斛律明月的行踪,当时寇祭司还不解,但眼下答案若揭,反倒让寇祭司有分心惊。
淳于量早和斛律明月有了联系?
这里的纵横捭阖,钩心斗角,远非他能够得窥全貌的。
淳于量脸色苍白,缓缓向寇祭司望去,有分探究的神色,他似乎想问问寇祭司的底细,终于又咳了起来。
他有时候痛恨自己的咳,有时候又庆幸自己能咳,最少咳嗽的时候他不用说话,说话有时候也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孙思邈缓缓道:“淳于将军明知行刺难成,却执意要如此做,想必有几个原因。”
顿了片刻,见淳于量不语,孙思邈道:“第一个原因当然是陈顼让将军这么做,君让臣做,臣不得不做。”
淳于量悲哀中带分感谢,悲哀自己的身不由己,感谢孙思邈为他说出一些他不想说的事情。
他并不想隐瞒,可有些话实在无法说出口。
他说过,他不会理会别人的性命,也不会考虑自己的,但这世上,还有许多比性命更重要的事情,他不能不考虑。
“淳于将军当然明白此举后果,却不劝陈顼,反倒附和陈顼的想法,第二个用意当然是借此引发陈、周的矛盾,断了陈顼的退路,让陈国和周国背水一战。”
淳于量眼中有分无奈,他当然最清楚陈顼的性格,犹豫乃兵家大忌,要作战,就作战,若有犹豫,不如不战。
“可淳于将军当然知道陈国难是周国的对手,因此早联系了斛律明月,斛律明月亦早想灭了周国,是以和将军一拍即合,这也是将军决意一战的第三个原因。”
孙思邈继续道:“我想淳于将军自陷死地,就是想背水一战,淳于将军想必早在江南做了部署,随时会调兵前来援助,借江陵一地和周国周旋。而斛律明月想必亦派兵前来,就在江陵不远了。”
寇祭司终于恍然,不能不佩服孙思邈推断得合情合理。
淳于量并非蠢,而是决意要和周国开战了,他做的一切,不过是坚定陈顼作战的念头。
孙思邈脸露感喟,又道:“淳于将军和斛律明月定下里应外合之计,本准备在江陵大破周军,然后齐、陈二国再克襄阳,之后可能兵分两路,陈取武关,齐攻潼关,分兵两路瓜分了周国的关中之地?”
他从未用过兵,但自幼诵读诸子百家,一法精、万法通,从点点滴滴推测出个惊天布局,只等淳于量的答复。
淳于量神色复杂,终于点点头道:“先生若用兵,不逊斛律明月。”他这么一说,无疑承认孙思邈所料不差。
孙思邈沉默半晌:“用兵之计我不懂的,但我觉得淳于将军千算万算,只怕漏算了一事。”
“什么事?”淳于量立即问道。
“淳于将军如此筹谋,想必认为此战势在必行?”孙思邈淡淡道,“可是……周国若不战呢?”
淳于量摇头道:“那怎么可能?”
他自绝后路,破釜沉舟,早算定多方的反应,这些日子翻来覆去想的只是如何用兵,却根本没去想孙思邈说的事情。
依宇文护的个性,怎可能不开战?
可他话音才落,有陈兵从城楼那面跑来,叫道:“将军,城守,周军……”他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满是惊诧之意。
萧思归立即问道:“他们攻城了?”这是他的第一反应,却奇怪为何听不到城外周兵攻城的声音。
淳于量见那兵士脸上只是惊奇,却无害怕畏惧,想到孙思邈所言,心中一凛,失声道:“周人要退兵了?”
那兵卫又惊又佩道:“淳于将军怎么知道?”
淳于量不喜反惊,神色数变,突然一摆手,有亲兵推他上了墙头,他举目一望,就见前方周营已在拔营,的确是要退兵的模样。
墙头陈军都是心中忐忑,搞不懂周兵为何兴师动众,却无功而返,只怕周军玩猫捉老鼠的把戏,可不多时,就见周军开始分路离去,井然有序,迅捷中带着沉默,沉默中又带分难以捉摸。
不多时,城前周兵就如退潮的海水般,离江陵城越来越远。江陵其余三向守城的兵士很快来报,围城的周军均已撤向北方。
消息很快传遍了江陵城,江陵城中的百姓虽是奇怪,但更多的却是惊喜,一时间全城欢呼阵阵。
淳于量却是脸色肃然,派游骑前往打探,不多时就得知周兵一路北返,并无再攻江陵的动向。
天边有云起,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要下雪了。”孙思邈看着远方的天空,突然说了一句。
淳于量也在望着北方的天空,突然紧了紧身上的裘衣,似不堪寒冷。
他脸上有分不信,有分古怪,还有分不安,许久才道:“先生去周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说是先生说服周军退兵的?”
他不敢相信孙思邈有这般能力,但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我无能力说服他们退兵,他们退兵,或许不过是他们想通了。”孙思邈轻淡道。
“那……先生回转江陵何意?”淳于量皱眉,事情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下一步计划。
孙思邈竟像看穿淳于量的心思,缓缓道:“本来周兵若攻江陵,甚至屠了江陵城,是以无道伐有道,陈国上下同仇敌忾,齐军算是友邦之师,一战之下,虽江陵未见保得住,但胜负难料……可现在不同了。”
寇祭司一旁忍不住道:“现在有什么不同?”他或许知晓许多天师之秘,但对这种国家用兵之事并不了然。
“现在齐、陈两国若联兵攻周,则为师出无名。”孙思邈道,“淳于将军当知师出无名,已失天时人和;进取关中,不占地利。淳于将军天时地利人和均已不占,若强行出兵,只怕未战胜负已定。”
淳于量又咳,他心中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可他现在实在是有苦难言。
孙思邈看着淳于量的神色,又道:“将军眼下有三难。”
“哪些难题?”淳于量暗自苦笑,他为难的岂止有三样?
“一难是将军行刺宇文护未果,不好向君王交代;二难是将军早已调兵遣将,劳民伤财,若无举措,不好向朝廷交代。”
孙思邈说到这里,神色微露不满,又道:“第三难就是齐国已出兵,将军若是退兵,只怕又引发斛律明月的敌意。”
淳于量长叹一声道:“那先生可有什么妙计?”
事出突然,他在出兵撤兵之念中徘徊摇摆,一时间难以决定,忍不住向孙思邈求教。
孙思邈道:“前两难倒好说……最难的恐怕是齐国不想徒劳往返,定要兴兵,孙某不才,倒想去见斛律明月,说服他退兵,眼下只请淳于将军告之斛律明月所在。”
寇祭司这才明白孙思邈为何执意要返江陵,淳于量若和斛律明月联合出兵,当然会知道斛律明月的去向。
淳于量眼中露出骇异之色,不解孙思邈如何会把事情看得这般清晰,更不知道他还知道什么。
沉默许久,淳于量才道:“先生能为陈国分忧,我是不胜感激,不过……还请先生等几日,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他说得含含糊糊,却未许诺什么,寇祭司暗自皱眉,孙思邈并不催促,点点头道:“好,我等你三日!”
淳于量心中暗叹,暗想孙思邈多半看出他的心思,知道他要向陈顼禀告一切,因此才许了三日之期。
三日转瞬就过,孙思邈一直留在城守府中,并未出门。
周兵退兵后,江陵城再无敌情,转瞬又喧嚣热闹起来,宛若一切事情均未发生一样。
这一日,天将午时,淳于量请孙思邈相见,寇祭司倒是不离不弃,一同前来。
淳于量对寇祭司一直视而不见,开门见山道:“齐军如今驻兵衡州,但领军的并非斛律明月,而是兰陵王。”
孙思邈听到这里,似扬了下眉,突向寇祭司望去,正逢寇祭司也望了过来。
二人目光一触即分,其中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淳于量心中揣摩这二人的关系,又道:“衡州在江夏之北,先生可否知道?”
孙思邈点点头,他知道衡州在长江之北、江陵东二百里之外,已在齐国境内,近周国安陆、随州两地。
江陵、安陆、衡州三地呈三足鼎立之势,其中数百里之地,因处在三国交锋之域,几近荒芜,人迹稀少,比起淮水左近的荒凉,有过之而无不及。
淳于量又道:“周兵退兵一事,也出乎齐国的意料,但我等是否还要出兵攻周,兰陵王想和我国商议,他请我过去一叙,先生若有意,倒可一同前往。”
孙思邈沉默片刻才道:“将军毕竟身为陈国重臣,去衡州不担心吗?”
三国交锋,心意难揣,今日的朋友,可能转瞬反目,淳于量以陈将身份前往齐国,若是齐、陈交恶,淳于量所处凶险不言而喻。
淳于量涩然一笑,又咳了起来,半晌才道:“我如今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除了先生还看重之外,在别人眼中无疑废人一个。废人无用,谁会在意我的死活?”
顿了会儿,喃喃道:“先生若不介意,我等现在就起程了。”
孙思邈向外望去,见天阴欲雪,虽是午时,但寒风凛冽,轻微点点头淳于量当下交代萧思归守城事宜,吩咐亲兵准备出城。
他只带了数十兵士,又坐到轿子中,和孙思邈、寇祭司出了江陵城,二路向东北行去。
二百里不远,但淳于量不能骑马,众人赶路就慢了许多。
寇祭司很是不耐,跟在孙思邈身旁,故意错后了些,悄声道:“孙……先生,你我其实有个共同的目的。”
他是个沉默的人,和孙思邈之间本有隔阂,但相处几日,对孙思邈的睿智多少有些钦佩,称呼上也客气许多。
只是他远在苗疆,地处偏远,和孙思邈相见不过数面,又和孙思邈有什么共同的目的?
“不错,有些事的确你来说要清楚些。”孙思邈点点头道。
他措辞和寇祭司有些不同,寇祭司却没留意差别,低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何不直接去衡州见兰陵王?”说到兰陵王的时候,寇祭司神色有分急切。
孙思邈淡淡道:“等了这些年,也不差这几天。寇祭司若是等不得,不妨先往衡州。”
寇祭司沉吟片刻,终于摇摇头。
孙思邈见他神色,心中在想,原来他也要见兰陵王,想必是受冼夫人所托之故,只是他知道兰陵王所在,却执意跟着我,目的只怕不仅仅是为了兰陵王。
日暮时分,众人赶了近百里荒凉道路,前方有山脉绵延,却是江北的鲁山,过了那鲁山后,可说进了齐国的地域。
这时铅云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