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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思邈略有失望,摇头道:“李八百胆大妄为,所行之事,无一不出乎人的意料,他看似个疯子,但他绝不是疯子。”
说话间,他望向了王远知。
在他看来,这天底下若还有一人能解释李八百所为,那人无疑就是王远知。
“孙先生怀疑李八百和王道长有不解之仇,这才在长街出手?”葛聪也看出点门道。
孙思邈沉默——这是所有问题的关键所在,他曾思索万千,但一直无法得到肯定的答案。
王远知汗水未尽,听到这里,脸上蓦地露出极为古怪之意,许久,他才缓缓道:“李八百对我出手的缘由,我知道!”
第六卷 无冕之王
第一章
复生
牢狱中不见天日,只有油灯明灭,有如李八百的幽灵鬼影,罩在众人的脸上。
葛聪听王远知所言,失声道:“你知道?你怎么知道?你既然知道,为何没有防备?”
王远知倚靠着墙壁,汗水尘垢满面,但那一刻,目光却是出奇的清澈。
“葛聪,其实你也应该知道的。”
葛聪眉头紧锁,苦思半晌终于摇头道:“我不知道,王道长,你爽快地说出来好了。”
“当初你我几人在邺城外相聚时,我曾说过,李八百和裴矩,极有可能是当年北天师道的门下。”王远知神色有了一分古怪。
“是北天师道门下能如何?他们和天师六姓关系极深,也和斛律明月势如水火,为何在关键时刻内讧?”葛聪困惑道。
王远知望向孙思邈,缓缓道:“孙先生虽得艺天师,但这里所有人中,其实只有先生才没有卷入到当年的纷争。”
孙思邈微皱眉头:“因此我对当年的事情,并不了然,更不解如果李八百身为北天师道门下,为何反倒成了李家道的道主?”
“这其中自然有蹊跷。”王远知缓缓道,“但若简单来说,只源于一个恨字。”
“恨?”葛聪有些不耐,“什么恨?”
王远知冷望葛聪:“你一直以为李八百他们是恨斛律明月的,却不知道他们可能连天师六姓之家都恨的。”
“你说什么?”葛聪失声道。
王远知缓缓道:“这个关键所在,我也是到现在才想明白,这件事恐怕还要从高澄死时说起。”
他神色悠悠,追忆着往事:“当年高澄身死,引发齐国灭道,可祸患早在高澄死前已经种下。北天师道政道合一,插手朝廷之事,早就引发了齐国皇室的猜忌。”
苦涩一笑,回想自身,王远知略有感慨:“高澄之死引发齐国灭道不过是个诱因,寇谦之生前,还能压住,但他一死,门下益发骄横,终究让齐国朝廷起了杀机,北天师道那时虽号称有双子三官四御五斗众多高手,但始终难有如寇谦之一样的人杰。”
孙思邈目光闪动,突道:“传闻中,北天师道的建立绝非寇谦之一人的功劳,他还有个夫人?”
“听说是这样,他夫人好像姓郑,但一直少有露面,具体我也不清楚。”王远知迟疑道,“不过早在寇谦之死前,那夫人就不知去向了。”
孙思邈点点头,王远知回到话题道:“不但郑夫人不知去向,听说那时候双子也不在齐国,北天师道内部争权,高手虽多,但并不齐心,终被斛律明月各个击破……”
王远知说到这里的时候,多少有些唏嘘。他方才一心名利,根本无暇其他,这会被孙思邈当头棒喝,却是看得极为透彻,一时间倒有种彻悟之感。
“北天师道门下被齐国杀得东奔西逃,很多人躲到六姓之家寻求庇护……”
“但当时六姓之家和北天师道并不和睦?”孙思邈突问。
王远知点头:“不错,寇谦之的时候,北天师道兴盛一时,大有天下老子第一的架势,对天师六姓之家一直不屑一顾,因此当初齐国灭北天师道时,六姓之家反倒有些幸灾乐祸……”
沉默片刻,王远知又道:“帛家道是最早容纳北天师道叛逆的六姓之一,但也是最早被斛律明月剿灭的一姓!”
葛聪听到这里,忍不住道:“帛锦也是最早被斛律明月收买的一姓!”
孙思邈一直静静倾听,听到这里眉毛微跳,心中蓦地想到个可能,忍不住心惊。
王远知回忆往事,缓缓道:“不错,帛锦被斛律明月收买,又被李八百砍断手臂,帛家道已在道中除名……”
“当年帛家道雄心勃勃,妄想趁北天师道分崩离析的时候,取而代之,却不想招惹惨烈之祸……”
“其余诸姓见此情形,多视北天师道门人如蛇蝎猛兽,有的避让,有的冷言,还有的甚至……”说到这里,王远知神色又现出分怪异,住口不言。
葛聪忍不住道:“有的甚至什么?”
“你为何不回去问问你的父亲?”王远知突道。
葛聪本来一团和气,闻言却怒容满面,喝道:“王远知,你说什么?我爹早就故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思邈听到这里微皱眉头,蓦地想到当初裴矩所言。
一百零六个顶尖高手,同门师兄弟,死的死,亡的亡,散的散,逃的逃……
当时就死的人还好些,可那些逃走的人受到的折磨,你是永远难以想象的!
“有的六姓之家甚至出卖北天师道的门下,以换取和斛律将军的和解?”孙思邈突然插了句。
葛聪微震,目光一闪,霍然望向王远知,气愤道:“莫非王道长是想说,当初是家父出卖了北天师道的门人?”
王远知沉默不语,但无疑是在默认。
葛聪冷冷道:“家父已去,死无对证,你自然说什么都可以了。”
王远知眼皮跳了下:“令尊早逝,令人扼腕,可令尊亦是灵宝派高手,常习道中养生之术,如此早去,你莫非从未怀疑过?”
葛聪眼角抽搐,手握铁栏,嗄声道:“你师父宗道先生也是早死,难道说……”
他本想说难道宗道先生之死也有问题,可见到王远知冷漠的表情,心中发冷,咬牙道:“你难道想说,宗道先生和家父当年都出卖了北天师道弟子,因此遭到他们的暗算。”
王远知沉默良久,只说了两个字:“不错。”
葛聪本要呵斥荒谬,见其神色严肃,只感觉透体冰冷,想到一个可能,松手后退两步,涩然说:“……这么说出卖我们的是裴矩和李八百了?”
孙思邈心头狂震,脸色微变。
见王远知不语,葛聪颤声道:“裴矩、李八百他们恨斛律明月,可更恨你我两家,他们借口行刺兰陵王,却是想趁机报仇,让我等万劫不复?因此李八百当初在长街宁可不杀斛律明月,也要致你于死地?”
王远知冷望油灯,许久才道:“不错。”
葛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蓦地又弹了起来,几乎撞到栏杆之上,咬牙道:“王远知,你他娘的是什么茅山宗主,这些事情你都知道,就要提防李八百、裴矩反咬一口才对,为何拉老子蹚这里的浑水?”
王远知神色木然,闭上了眼睛。
葛聪却不肯放过他,摇晃着栏杆,嘶声道:“你说,你说话呀!”
孙思邈叹口气道:“这里的原因我倒知道。”
“你知道?”葛聪反倒怔住,道,“你当年也和宗道、我爹他们一起的?”
他说得可笑,孙思邈却没笑,只是摇摇头否认:“首先,事情过去多年,王道长可能没有想到仇恨会一直延续下来。”
王远知轻轻叹口气,神色萧索。
“其次就是王道长就算知道往事,也想利用北天师道成事,对李八百、裴矩等人虽有忌讳,但仍想兵行险招。”
王远知苦涩一笑,喃喃道:“却不想无论成败,我都已经输了。”
抬头仰望牢笼顶,王远知苦涩道:“我其实早应该想到他们的目的了,李八百如此奔波,看似要四道合一,实际上所作所为,都是要茅山宗好看,我利欲熏心,竟放松了警惕。”
转望向孙思邈,王远知缓缓道:“孙思邈,我一直不服你,可如今才发现,我真不如你。”
孙思邈并无丝毫得意,只是叹口气,回到原先的话题道:“如果按照王道长所言,当年天师六姓中,帛家道因北天师道门下受损,茅山宗和灵宝派却对天师道不利,裴矩逃往关中……李八百却下江南,转入李家道当上道主。”
王远知点头道:“李八百这人心机极重,心狠手辣,只怕能当上李家道的道主,用的也是非常的手段。”
“郑玄远在关中,一直表现平庸……”孙思邈说到这里,脸上又闪过分迷雾,但很快又道,“龙虎宗道主张裕应和李八百关系不错?”
“不错。当初帛家道几被斛律明月灭绝,天师几姓惊凛,唯独龙虎宗张家敢正撄其锋,张放、张裕两兄弟更是张家中坚,武功道术均精,连斛律明月都不敢小瞧。龙虎宗身在江南,斛律明月只能派高手悄然南下。”
王远知神色萧索,摇摇头又道:“过程我不尽知,只知道最后张放后来不知所踪,张家损失惨重,一蹶难振,而斛律明月也损失高手极多,未能再行南侵。”
葛聪冷冷接道:“龙虎宗衰败,才让茅山宗趁势而上,成为江南第一道教。”
王远知不理葛聪的讽刺,又道:“后来的事情,孙先生当然已经知道,张放乔装改名,变成了张季龄,而据我所知,他后来仍旧没有逃脱斛律明月的掌控。”
孙思邈想到张仲坚,回忆建康发生的一切,只感觉往事悠悠,物是人非。
轻叹口气,孙思邈低声道:“我终于明白了。”
他那一刻,想到的远比王远知说的要多,却没什么恍然大悟的感觉,心中反倒更加地沉重。
王远知神色却有分困惑,自语道:“我却有一点不明白,李八百就算暗算茅山宗和灵宝派,也可以等到兰陵王死后再下手,他为何如此迫不及待呢?”
葛聪冷笑道:“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他就要我们意料不到,才能暗算得手啊。”
王远知缓缓摇头,却没多说什么。
葛聪已有些迫不及待:“孙先生,你想知道的,我们都说了,你什么时候……救我们出去?我们毕竟都是天师血缘,你不能见死不救的。”
王远知冷淡道:“他怎么救?如今我们定在斛律明月的严格监视下,更何况你我都已能力尽失,形同废物。他就算是个神仙,恐怕也不能带我们逃脱这里。”
葛聪急道:“孙先生,你能的,你一定能的。你和斛律将军好好说说,我们本是逼不得已,根本不想和他作对的。”
孙思邈略作沉吟,安慰道:“葛道长少安毋躁,机会一到,我自然会帮两位脱困,还请两位给我些时间。”
葛聪见孙思邈转身离去,手握铁栏,目光中满是期待之意。
直到牢门再闭时,葛聪这才缓缓后退,坐了下来。
王远知淡漠道:“你不用看了,他要救我们,不用求也会救,他若不救,你就算磕头也是没用。”
葛聪喃喃道:“可他一定会救我们的,是不是?”
王远知忍不住冷笑:“生死本命,葛聪,你怎么说也是灵宝派的道主,六姓之一,就不能有点骨气吗?”
葛聪霍然站起,震得身上镣铐当啷作响。
“够了,你不要再说什么六姓之家,我现在一听这几个字,就想呕的。”
葛聪双眸红赤,神色已有癫狂之意,扑到铁栏处,嗄声道:“王远知,我不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