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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你能挡老夫三箭,靠的是天衣剑法,你虽负了伤,但你那时根本未用全力。你故意受伤,不过是示弱要打消老夫的疑虑。
“天衣剑法,本承天意,使用时随心所欲,可化钢为柔,亦可束带成剑,共有十三层境界。
“你会天衣剑法,但甚少佩剑,只因为你早过了天衣剑法的第十层境界——弱水。
“换言之,你早已可以束带成剑。
“当初你才到邺城,化名孙简心,曾挥袖在兰陵王刀下救过一个孩童,旁人或许不知,但老夫却知道,你用的不过是衣袖内的一根衣带。”
孙思邈回想到初到邺城的情形,感慨万千。
那一战引发的后果,至今还在,那一战出刀的是兰陵王,但斛律明月显然也在。
“不过据老夫所估,你早过弱水之境,如今只怕已到天衣剑法第十一层‘观复’的地步。孙思邈,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吗?”
孙思邈似有不解,缓缓道:“我就算承认将军所言,但和发生在铜雀台之下的事情,有何关系呢?”
“水卫是被一根极细极为尖锐的利刃所杀,老夫想不明白会有什么兵刃造成这般效果。”
孙思邈恍然:“因此将军怀疑我用天衣剑法杀了他?我可束带成剑,那伤口就是我天衣剑术造成?”
“除此之外,老夫很难有别的解释。”斛律明月目光冰冷,“你会易筋术,就能轻易改容乔装混入这里而不惊动台外兵卫,你用天衣剑法,才能刺杀水卫于无形,只有你,才能潜入这里,留下这些字迹。你故意做出让李八百还魂的假象,就是想乱老夫心意,趁机行事。”
孙思邈皱眉,喃喃道:“好像也有些道理。”
斛律明月嘿然冷笑:“不是有些道理,而是极有可能。你初到邺城,老夫就怀疑你的真正用意,但你一直遮掩得好,你一直故意示弱不肯用真本事见人,当然包含极大的野心,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他手一伸,蓦地有长枪在手。
秦时明月汉时关,定军枪出定江山。
斛律明月手中的就是定军枪!
枪非神器,声名赫赫,只因为用枪的人。
孙思邈可束带成剑,深不可测,但任何一杆枪到了斛律明月手上,一样神佛难挡,无人能敌!
石室内的光芒,在斛律明月长枪在手之时,似奇迹般全部聚在枪尖之上,发出夺目的光芒。
孙思邈忍不住眨眼。
下一刻的工夫,定军枪已刺到孙思邈的喉间。
火光似凝,孙思邈却是动也不动,那如闪电般的一枪像要刺杀人于无形,却被斛律明月轻易地停在手上。
斛律明月双眸咄咄,缓缓道:“孙思邈,你为何不出剑?”
枪尖寒芒冷了孙思邈的咽喉,却热了他的眼眸,他在这种时候,竟还能笑笑道:“因为我有话要说。”
长枪未退,却也未进,斛律明月目光复杂,运枪虽举重若轻,选择却如负山岳。
“说!”
“将军,无论你怎么猜测,但我在这之前,绝未潜入过这里,只希望你能明白。”孙思邈缓缓道。
他脸上迷雾散去,只余诚恳,双眸一眨不眨,没有去望那可能转瞬取他性命的定军枪,望着的是斛律明月咄咄的眼眸。
枪尖微动,可枪身长影如蛇,曲折扭动。
那如枪锋箭矢般的一双眼眸中,似也有暗影闪动。
“嗤”的一声,长枪破空,刺在了血字之上,枪柄震颤如急弦,枪身入石三尺。
冰凝的火光刹那融化,石室微有暖意。
斛律明月负手,宛若从未出枪一样,孙思邈多少感觉背脊发凉,还能笑道:“谢将军不杀之恩。”
“我不杀你,因为还想让你救一个人。”灯火下,斛律明月渊渟岳峙的身影有分动摇。
孙思邈立即道:“将军尽管吩咐。”
斛律明月凝望他许久,这才摆摆手道:“带他去。”
土卫闪身而出,做了手势,带孙思邈离去,一场危机突如其来,却又蓦地消逝,无论谁都难以琢磨斛律明月的心意。
良久,斛律明月道:“桃枝,方才一事,你作何判断?”
刘桃枝立即道:“方才那一枪,属下也难测将军是否会刺下,孙思邈生死关头,还能动也不动,实在让人难解心意。”
顿了下,缓缓道:“他若非大奸大恶之人,就是大智大勇之辈。”
“不错,或许他真正做到问心无愧,或许他要和老夫赌一把,他的心意,老夫一直难解。”
“可若非是他出手,属下实难想象,还有谁能有这种本事潜入留言。”
斛律明月微有疲惫,反问道:“方才土卫带孙思邈突入地下,他有什么反应?”
“据上卫所言,孙思邈略有惊奇,但并不慌乱,从举止中,看不出什么破绽。”刘桃枝迟疑道,“或许这件事……真的和孙思邈无关?”
“或许不是他,但肯定和他有关!”斛律明月握手成拳,再次望向那墙壁的血字,吩咐道,“你派人跟着他,一有异样,立即话于我知。”
孙思邈出了铜雀台,冷风袭来,才感觉浑身冰冷。
夜已临。
土卫依旧沉默地前头带路,到了将军府前,径直入内,一直到了一间房前,伸手一指,转身离去。
他本来也是沉默的人,水卫死后,好像益发地沉默。
只是他转身的时候,并未留意孙思邈目光望过来,其中带分古怪。
目送土卫走入黑暗中,孙思邈才转过头来,望向前方。
窗透烛光,暗夜中守着难言的悲伤;灯芯成灰,难掩烛泪行行。
孙思邈终于推门而入,走到了斛律琴心的床旁。
房间内药味浓重,床旁桌案上放着满满的一碗药,孙思邈用手摸摸碗边,室内虽还温暖,但药碗冰冷。
床榻上的斛律琴心闭着眼眸,不知是昏迷还是在昏睡,只是那眼睫不经意轻轻颤动,有如寒风中落花般的无助凄凉。
只是几日,她容颜已很是憔悴。
孙思邈望着她的面容,蓦地想到初见时那秋水般的眼眸,清清亮的脸庞,还有船上的心愿,破釜塘木屋前那朦朦胧胧如水的目光……
缓缓坐了下来,孙思邈伸手出去,手指搭在斛律琴心的手腕上。
手腕冰凉,轻轻微震后,再无动静。
孙思邈闭目凝神,只感觉片刻,伸手从桌案上拿起那碗药,闻了下,皱了下眉头。药对症,可药毕竟服下才能有效的。
斛律琴心为何不喝药?
望着那苍白的脸庞,写满憔悴,孙思邈眼中终有分怜惜,手一翻,有金针现在指尖,再一动,轻轻地刺在斛律琴心的手腕上。
不待继续,就听斛律琴心道:“你就算治了我的病,如何能救了我的命?”
眼未睁,但呼吸急促,斛律琴心握紧秀拳,突然道:“你走吧。”
孙思邈未动,只是轻叹一声:“你何苦如此?”
“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斛律琴心嗓子突哑,却始终不肯睁开双眸。
“或许……我知道?”孙思邈突道,“你心蛊才清,却又一直劳心劳力,本适合静养,但不知为何,竟又染了风寒。”
不闻回答,孙思邈眼中带分怜惜:“数症攻心,你才会今日的模样,但你还有药可治。大夫给你开的药是良药,你喝下就会好,你不肯喝,因为你有心病。”
斛律琴心一震,霍然睁眼道:“那你知道我有什么心病?”
她虽憔悴,但那一刻的目光,却有说不出的炙热。
望见孙思邈移开了目光,斛律琴心眼眸中满是失落,喃喃道:“你纵是天下无双的神医,终究还是治不了别人的心病。”
闭上眼眸,斛律琴心喃喃道:“你这样的反应,我不怪你,因为我从开始就在骗你。你还能来帮我医病,已是常人难及了。”
孙思邈脸上迷雾又起,听斛律琴心低声道:“我一直在骗你,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在骗你,我故意丢下那块玉佩,就想让你误以为我是慕容家的人,刺探你来邺城的心意……”
孙思邈扭头望向红烛,见灯芯轻爆,烛影彷徨。
“你被我义父关在牢中,我故意找张仲坚救你,却是想骗取你的信任,我对你从未有过什么好心。”
心中却想:“义父以我为叛逆做借口,逼他接下三箭,他却为了我这个要算计他的人,甘冒奇险。我当时是没有什么好心,可为何我见到他中箭负伤的那一刻,心却悸动?”
有些人一生相见未见得了解,有些人了解却不过只在刹那。
“之后我借故跟随你,黎阳城外,你虽从李八百手下救了我,但我没有丝毫感激,只想继续跟着你,查清你的底细。”
她说得冷,冷得心口发痛,她的话如双面刃,刺伤了旁人,也伤害了自己。
“我一直怀疑那舟子是綦毋怀文,也怀疑你和太平道一直都有联系,因此百般试探……”
心中却想,那不过是你和太平道中人物不经意的邂逅,其实你从未参与其中,但你为何从不解释?忍不住又是心痛,语气却是更加冰冷。
“你恐怕不知道,在响水集的时候,我已接到密令,要带你去破釜塘!”
斛律琴心说到这里的时候,秀眉微蹙,似想到什么事情,眼中突露出惶恐。
窗外风冷,雪夜神伤,孙思邈眉头不经意地跳动下,却仍沉默不语。
“你莫要以为在响水集外又救了我,我就会心怀感激。在你遭李八百、桑洞真他们暗算后,我带你逃命,不过是因为我还记得自己的任务,一定要带你去破釜塘。”
“义父本来要在清领宫内,将你们一网打尽!”
斛律琴心说到心中发酸抽紧,只是在想:“我当初真的这么在想?他数次拼命救我,我难道没有半分感动?我若不是早已心动,怎么会拼死出手,和他携手跳下悬崖?我若不是早就愧疚,如何会在河中挣扎不放,对他不离不弃?”
“无论在船上,还是破釜塘外的木屋前,我均是以退为进,故作不知清领宫的秘密,用意还是让你进入我义父早布好的陷阱。结果你真的上了当!”
夜阑西风冷,烛影照情伤。
斛律琴心几欲落泪,咬牙止住,心中只是在想:“有流星,却从不会有什么愿望,那时候他若真的答应我,一辈子吃我亲手做的清粥,结果会怎样?”
假设从来不会重来,结果也是永远难想。
“本来我以为你会死在破釜塘下,但后来发现你逃脱了,因此义父命我继续跟踪你,然后一直跟你到了建康。
“我在建康遇到你,是义父的安排,我在紫金山上跟着你,是在一直留意着你的动向。”
心中一阵惘然,突然想到紫金山上,曾听到过杨坚述说孙思邈的往事,或许早在那以前,她对他的留意,就偏离了方向。
“只可惜世事难料,你竟然被送到周营。杨坚、裴矩他们以为你对我不错,我对你也不错,因此竟想利用我来要挟你,实在可笑。”
斛律琴心说到这里,没有笑,泪水差点流淌出来。
蓦地想到,当初在周营内,孙思邈为她要喝下那剧毒之药时,她心中绞痛不堪,恨不得代孙思邈喝下那绝命之药。
那非可笑,而是心痛,原来爱一个人更多的是心痛。
“后来你也看到了,我还是一心为兰陵王着想,我辛苦刺探出李八百他们的阴谋,奔波往复,只是为了兰陵王。”
说到这里,斛律琴心几乎难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