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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句话中满是感慨,当然也有更多的意思蕴含。
孙思邈暗自舒了口气,刚才压力之巨,若非身在局中,绝对无法想象,他那一刻,也无法判断斛律明月是否会出手。
斛律明月若出手,他呢?是否会反击?
反击后,胜负并非孙思邈关心的事情,他只知道,二人若交手,不会有赢家。
“我的确不是李八百。”孙思邈微笑道,“但将军还是斛律明月。”
孙思邈当然不是李八百,但斛律明月不改,任何一个人在斛律明月眼中,都可能是李八百,也可能得到和李八百一样的下场。
他没有过多解释,他知道斛律明月会明白。
斛律明月冷哼一声,凝声道:“你什么都想到了,可你是否想到过老夫的处境?”
本是冷峻的表情,蓦地带分激动,斛律明月又道:“老夫老了。”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说这句话,第一次包含无尽的感慨,第二次却带着深深的忧虑。
孙思邈望着斛律明月鬓角的白发,蓦地也感觉分悲凉。
这纵横天下三十余年的将军,真的老了?可他还有多少事情要去做?
“我明白将军的处境。”
“错了,你不明白。”斛律明月一挥手,截断孙思邈的下文:“自神武帝、文襄帝以来,大齐素来内忧外患,多经波折,不知经历多少磨难,才造就今日强盛的局面,老夫和孝先身负神武帝嘱托,不敢有一日怠慢。”
提及神武帝时,他神色现出少有的尊敬之意。
士为知己者死,斛律明月得高欢赏识提拔,对高家的忠心,没有人会怀疑。
“可老夫纵是天下无敌,很多事情,亦难一蹴而就。灭道二十年,如今老夫总算见到结束的希望,正要实现一统的愿望,可孝先死了,是被人毒死的。”
斛律明月神色是少有的激愤,也是少见的无奈,他毕竟也有无奈之时。
“敌人亡我大齐之心不死,老夫焉能无动于衷?或许只差一步,老夫就能将反齐之道一网打尽,你若是我,你会不会行动?”
孙思邈欲言又止,只是轻叹口气。
他理解斛律明月的想法,体谅斛律明月的苦衷,虽然他并不赞同。
“孝先身死,长恭尚难独挡一面,老夫却老了,若再无举措,难道眼睁睁看着周、陈壮大,道中反噬,灭亡齐国?
“孙思邈,你果然是个奇才,竟能将一切看得清楚。不错,一切是老夫布局,引陈攻周,趁机灭道,消除前行阻力,让我齐国能有机会一统天下。
“这本是孝先临终前定下的大计!老夫不做,哪个来做?”
孙思邈微微扬眉,心中感慨。
如此宏图大计,也只有段韶那种人杰才会想出,可也只有斛律明月才会执行得如此雷厉风行。
“老夫是手段狠辣,老夫是为了目标,做了很多你看似不应该做的事情,老夫也的确一直怀疑你……”顿了下,斛律明月缓缓道,“但老夫如今相信的人,你却是其中的一个。”
霍然站起,斛律明月目光咄咄,沉声道:“好,如果你不同意老夫的做法,你到了老夫的位置,你告诉老夫,该如何去做?”
室内静寂,风似稍停,有明月窥着世间冷暖,照得雪地惨白、斛律明月脸色铁青。
他少有如此激动的时候,激动中带分怒然,可怒然中又夹杂着深切的无奈。
很多时候,愤怒往往已是到了无力解决的时候。
孙思邈静静地望着斛律明月,没有激动,也没有同情。激动不能解决问题,斛律明月也不需要同情。
他只是轻声道:“我想给将军讲个故事。”
“故事?”斛律明月一怔,缓缓坐了下来。
他纵有一腔怒火,但在孙思邈面前,却能逐渐平静下来,孙思邈或许做的事情不多,但能够让人心安。
“曾经有对父子……一直靠向城中运送石料赚钱。”
斛律明月微有错愕,但还能听下去。
孙思邈继续道:“但要采集石料,极为艰辛,送石料入城,路途也很遥远。从山上采料,每次运石下来,都是父子齐心拉车。”
斛律明月皱起眉头,饶是明睿,一时间也不明白孙思邈这故事到底要说什么。
“这父亲日渐老迈,但家中境况始终难有起色,因此父亲忧心忡忡,每次拉车时都尽力多装石料,恨不得一日就将山中的石料全部拉到城中换钱,一劳永逸。他也想有朝一日故去,可以让儿子拉车自立。”
斛律明月冷哼一声,已明白孙思邈喻指。
“那父亲一天天地多加石料,一天天地指挥儿子做事,热切希望有朝一日放手……”
“后来呢?”斛律明月忍不住问道。
“本来没什么后来。”孙思邈淡淡道,“故事就是故事,有时候结果不见得重要,关键是我们能从故事中得到什么。”
斛律明月怫然:“孙思邈,老夫不想被你消遣。”
“将军若不满意,我也可以讲下故事的几个结果。”
孙思邈沉吟片刻,又道:“一个结果就是,有一日父子正向山下运送石料,父亲又多加块石料,可那儿子已不堪重负,终究撑不下去,被碾压在装石头的车下。”
斛律明月眼角一跳。
顿了下,孙思邈皱眉道:“当然了,还有另外一个结果,那儿子已经厌恶了拉车,放手不干了,可那父亲却不自知,结果是……”他并未说下去,结果很多,但难有让人满意的结果。
斛律明月眼眸中煞气陡现,霍然站起,却又缓缓坐下,一字字道:“你若是那父亲,该如何去做呢?”
他口气中满是肃杀,双拳再次握紧。
故事简单,他从中听出了什么?
“我若是那父亲……或许可以什么都不做。”孙思邈叹口气道。
斛律明月诧异:“什么都不做?”
孙思邈点头道:“不错,什么都不做,或许并非所有人都如父亲一样的想法,或许那儿子需要歇歇,或许那儿子想做点自己的事情,也或许石料未见得再是城中想要的东西。可能的结果很多,就如世间虽有百花齐放,炫人眼目,但万般繁华,终究不过是花开花谢。”
轻轻将茶杯放到桌上,孙思邈道:“谢谢将军的茶。”他转身走了出去,似算定斛律明月不会阻拦。
他走到门前,斛律明月突道:“孙思邈……”
孙思邈止步,缓缓转身过来,目露询问之意。
沉默许久,斛律明月才道:“逼你去周国,的确是老夫的算计,但李八百数次要置你于死地,并非老夫的吩咐。”
他说完后,摆摆手,轻叹一口气。
孙思邈目露思索之意,考虑着斛律明月说这句话的意思。
斛律明月绝非是推责之人,齐国大小事情都会一肩担当,他当然不会把责任推到死人李八百的身上,他这么说,究竟是何用意?
或许,李八百所为,还有孙思邈没说到的用意?
斛律明月没有解释,孙思邈也未多问,微笑道:“多谢将军提醒。”他只说了这一句,缓缓转身离去。
门启门闭,斛律明月未再挽留孙思邈,孤独地坐在房中,神色间带分落寞,喃喃说了一句:“终究只不过是花开花谢?”
风萧瑟,斛律明月缓缓地走出了房间,仰头望天。
天有月,月正明,明月萧索。
他背负双手,呆呆地望着那明月许久,再次叹了口气,叹息声如雪的霜冷、风的喘息。
缓步走到斛律琴心房前,他立了片刻,轻轻敲了下房门,不闻声响,推门走了进去。
房中正暖,斛律琴心盖着被子,闭着眼眸,似已经熟睡。
斛律明月目光从女儿脸上掠过,到了地面上,扬了下眉头。
地上水渍未干,似雪消融,斛律琴心的绣鞋旁,也有水渍。
斛律琴心方才出去过?她出去做什么?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是否在装睡?
念头转动,斛律明月目光中渐渐带分冷厉,似要开口,但不知为何,冷厉的目光锋芒渐去,他缓缓转身,离开了斛律琴心的房间。
他似有千言万语,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房门关上,床上的斛律琴心立即睁开了眼,眼眸中带分困惑,但很快转为坚定,喃喃道:“我不能什么都不做的。”
斛律明月出了房间,不等回房,雪地中突然传来脚步声响。
一人急奔而来,略带喘息。
斛律明月未动,就算疆场千军万马齐至,山崩面前,他依旧能岿然不动,他早看清来的是土卫,土卫绝不是大惊小怪的人,可土卫奔来如此匆忙,难道是有意外发生?
一念及此,斛律明月心中凛然,故事简单,寓意深刻,道理他也明白,甚至比大多数人要明白。
可很多时候,看到的道理却未见得能够做到。
邺城如果有事发生,他斛律明月又如何能够什么事都不做?
土卫脚步一停,眼中难掩吃惊之意,低声道:“将军,王远知、葛聪他们逃走了。”
斛律明月拳一握,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王远知、葛聪一直被关在天字狱,把守森严,王远知、葛聪又早已被制,无疑是废人,如今天师六姓颓废,又有谁能冒险来救他们?
斛律明月心思飞转,问道:“桃枝呢?”
“刘桃枝已到天字狱,事有蹊跷,请将军立即赶去。”
斛律明月点头,立即出府直奔天字狱。过金水河,才到天字狱前,斛律明月心中一沉。
他身经百战,经历险恶无数,但从未有一次如这般心寒。
天字狱前狱卒横七竖八地躺着,雪地上看起来,有着难言的惊心动魄。
刘桃枝早迎了出来,仍旧戴着斗笠,可声音也带了分紧张:“将军,我未让他们移动这些尸体,一切都想等将军来后再作打算。”
他跟随斛律明月多年,也历练无数,当然看出事有蹊跷,定等斛律明月详看现场,才能得出结论。
斛律明月缓缓蹲下来,看着地上的一具尸体,沉默不语。
狱卒死因看起来极为明显,一刀断喉。
鲜血早就凝紫,结成了冰,月色下显得异常地狰狞。
好快的刀,好狠的刀,一刀砍下,狱卒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李八百不也有一把快刀?
“他们怎么死的?”斛律明月问道。他目光始终落在尸体之上,他当然能看出许多别人看不出的事情。
刘桃枝略有迟疑,随即道:“表面看来,他们均是被一刀毙命,可实际上,他们都中了毒,而那毒很可能就是曼陀罗。”微顿片刻,补充句,“是毒害段大人的那种毒药。”
见斛律明月还在沉吟,刘桃枝低声道:“大人,狱中还有情况。”
他说得奇怪,王远知、葛聪都被救走,狱中最多不过还有些死去的狱卒,还会有什么情况?
斛律明月缓缓站起,那一刻显得有些疲惫,李八百的死,看起来不像是个结束,反倒更像是混乱的开始。他并未多言,径直地进入牢房中。
牢狱中果然还有死去的狱卒,均是被一刀所杀,刘桃枝沉默无语,带斛律明月到了王远知被囚禁的牢笼所在。
油灯昏暗,照得狱室发青,满是幽冷之意。
牢笼不出意料地大开,尽头的墙壁上用鲜血写了两列大字。
身既死兮神以灵。
吾魂魄兮为鬼雄!
斛律明月凝望着那两行字,眼角跳动了下,不由又握紧了双拳。
又是这些字,铜雀台下就曾出现过这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