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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刻求等人耳鼓嗡鸣、心弦绷紧,被那声大喝惊得目瞪口呆,动弹不得。
未听弓弦响动时,弓弦急颤,弦上已有道黑色闪电击出,直奔孙思邈。众人目光虽都落在斛律明月身上,但竟没有见到他挽弓搭箭!
那一箭之威几乎让鬼神失色,取的却是孙思邈的大腿。
孙思邈虽全力成备,但也没想到斛律明月出箭如此突然,角度如斯刁钻,但他早在斛律明月大喝之前就似已有警觉,蓦地腾空而起,身形一闪,竟窜到身旁柳树之后。
羽箭落空,整枝射入土中,不见踪影,可见箭矢的凌厉。
孙思邈方才闪身到了河堤柳旁,看似不想连累无辜,原来是早想定了躲避斛律明月问鼎箭的策略。
这一射一躲简直是妙绝天成,如同事先配合一般。
慕容晚晴见了,心中骇然孙思邈竟有如此妙绝的身法,目光一直随着孙思邈的身形转动。
冉刻求见了,血脉贲张,若非方才被斛律明月一声大喝震得耳聋眼花,心跳怦怦,就要喝出好来……
可他转瞬脸色大变,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孙思邈躲到树后,当然是考虑到斛律明月箭法天下第一,利箭如电,若是连环三箭,恐怕大罗神仙都是无法躲避。可他若躲在树后断斛律明月箭势,分别躲开斛律明月三箭自然容易很多。
可这也在斛律明月算计之中!
孙思邈身形才入树影,斛律明月暴喝声中未见挽弓作势,就见他肩后又莫名地少了一枝羽箭。
羽箭如有神通,略一盘旋,就从弓弦上惊艳地击出,竟洞穿了柳树。
而孙思邈正在树后。
冉刻求眼前一黑,甚至想到孙思邈被利箭射穿的情形。
谁都知道斛律明月箭法高绝,要避开他三箭好似登天,但谁都没想到,他箭法通灵,几乎可说是到了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境界。
神佛在天,也不敢正撄问鼎箭锋锐,柳树在前,也一样会被问鼎箭击穿。
孙思邈若仗柳树躲避,无疑将自身置于死地。
弓弦震颤急如暴雨,暴雨之中陡然有凤鸣清越。
晚风中,就见柳树枝条激荡。在刹那生死间,孙思邈突然探手抓住了柳枝,竟借柳枝弹力一荡,凌空而起。
冉刻求见了,惊诧莫名,实在难信天地间还有人有着比灵猿还矫健的身手。
夜色沉沉,压不住孙思邈的身形,夜幕清冷,其间隐约见到有鲜血潋滟洒落。
孙思邈还是中了箭!
这不过是斛律明月射出的第二箭!
孙思邈看起来已用尽全力,却把自己陷入真正的死地当中,他人在空中,再无屏蔽可躲。
斛律明月十七岁时就曾射落过空中巨雕。孙思邈人在空中,就算有雕儿的双翅,看起来也绝躲不开斛律明月的落雕之箭。
冉刻求的一颗心坠入了深渊,王五、张三更是脸灰如死,慕容晚晴双手握拳,周身颤抖,嘴唇动了下,看似就要喊什么……
就在这时,孙思邈已被柳条弹到最高之处,身形奇异般一转,在空中竟向斛律明月冲来!
所有的兵将均是睁大了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此时此刻,孙思邈最好的逃命方法就是窜得越远越好,可他竟然拉近和斛律明月的距离。
难道他自知终究无法躲避斛律明月的最后一箭,反求死个痛快?
就算斛律明月,目光中都掠过分诧异,眯缝起双眼,肩头羽箭又是一跳,已落在他的手间。
箭在手,手扣弦,弦绷弓,弓已满月,箭指长天!
孙思邈人在天上,已见箭矢寒光似兵戈烽烟,脸上迷雾再起,有如秦月汉关沧海桑田。他轻叱一声,手一抖,竟有一点青绿之箭爆射斛律明月。
他抢先发难,竟在第三箭之前反攻斛律明月。
弓弦震颤,羽箭再出,那如霹雳的羽箭瞬间击穿那点青绿,击在了孙思邈的胸口,透体而穿,直飞向天际的明月,消失不见。
冉刻求身形晃了晃,只感觉那箭也同时射中了自己的心口,绞痛莫名。却听王五惊喜喊道:“老大,你看!”
冉刻求定睛一看,就见半空有衣衫缓缓而落,而孙思邈却好好地落在地上,除了左臂处有鲜血流淌外,胸口并没有什么血洞。
冉刻求难以置信,揉了下眼睛,发现看到的不是幻觉,又惊又喜,奔上前去叫道:“孙先生,你没事?”
孙思邈由死到生的三箭之间,冉刻求一样感觉到生死冷酷,这刻大喜若狂,心中还有个疑问,方才明明见到第三枝箭射中孙思邈的胸膛,他怎能还会无恙?
孙思邈伸手抓住下落的长衫,撕了条衣襟包扎左肩箭伤。
那长衫的胸口上有箭痕一点。风遗尘整理校对。
他看着那箭痕,眼中露出分古怪,半晌才抬头望向斛律明月。
斛律明月还持着长弓,弓弦还在震颤,但弦上已没有了箭。
他就立在那里,看着孙思邈,眼中也有分不信,但更多的却像思索。
“斛律将军,在下已接了三箭。”孙思邈终于开口。
方才生死一瞬,箭箭似雷驰电掣,惊心动魄,让众人好一会儿难以回转心神。他这刻却淡定从容,仿佛事情从未发生一样。
冉刻求紧张地望着斛律明月,心中暗想,不知孙先生躲过三箭,斛律明月会不会遵守诺言,或者再起波澜?
斛律明月沉默半晌,直到弓弦停震后,这才冷漠道:“好。”
谁都不确定他这个“好”是说孙思邈的身手好,还是另有含义,就听斛律明月又道:“放他们五个出城。”
孙思邈皱了下眉头,缓缓道:“斛律将军,在下到邺城,本因为一个约定,要找一人。”
“你要找的人,已不在邺城。”斛律明月截断道,“你根本不该来。”
“可是……我已经来了。”孙思邈缓缓道。
斛律明月斜睨孙思邈道:“你不想走?”他说的声音虽轻,可那一刻,金水河旁火炬都要凝住。
冉刻求急得要跳脚,不知道孙思邈这时候还要找谁,难道不能出城再说吗?
孙思邈本想再说什么,可看了身边四人一眼,终究轻叹口气,转身离去。
冉刻求、王五等人吐了一口气,扶着张三离去。
慕容晚晴还有些犹豫,可见到斛律明月望来,她似有畏惧,不敢再问叔叔的事情,立即转身跟随冉刻求等人离去。
直到孙思邈几人没入黑暗良久,斛律明月还是持弓立在那里,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那岸边的兵卫亦只是举着火把,石雕木刻般地站立,岸边只闻火把的噼啪响声。
“方才的一切,你当然都看清了?”斛律明月突然开口,问得古怪。
暗处闪出一人,就如夜的一部分。
他全身上下都笼罩在一件黑袍中,就连头上都戴个斗笠,让人看不清面容。那人应声而出,却没有立即回答,反上前几步,到了方才孙思邈所立的地方低下头来寻找什么。
片刻后,那人弯腰从地上捻起一截绿油油的柳枝,又看了半晌。
他做的像是极为平淡不相关的事情,出奇的是,斛律明月也在留意他的举动,似乎从中看到了什么玄机。
那人看着那柳枝,半晌才道:“将军,此子身手之高,匪夷所思。但此子最可怕的却是能料人之先,心机难以揣测。”他声音极为沙哑,话语缓慢,显然是谨慎细致之人。
斛律明月只是点点头,抬头望着夜空。
这时,明月正孤零零地挂在天上,虽撒下万千光辉,但本身难免孤单寂寞。
那人举着那柳枝又道:“他在将军第三箭发出前,知任凭将军发箭,绝难躲避。那时候将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就凭这根柳枝做引,提早催动了将军的箭势,又同时用道家秘术‘一气化三清’来脱衣换形,这才让将军一箭射在他衣服上,他却凭这两步成功逃脱将军的第三箭。”
他顿了下,补充道:“当然了,将军只想看他的底细,并没有全力以赴。但饶是如此,此人绝境之中,料人之先的本事也是翘楚之辈。”
斛律明月终于开口道:“刘桃枝,你有种本事,只要道中人一出手,你就能看出他的来历。那除了那招‘一气化三清’外,孙思邈掷出柳枝用的是什么手法?”
他神色凝重,那一刻竟对这个问题极为看重,提及“道中人”三字时,神色间带分厌恶。
刘桃枝也抬头望空,像是回忆方才孙思邈腾空扑来的身影,良久后才道:“不是道术,也不是暗器手法,是剑术。”
“剑术?不是道术?”斛律明月眼角一跳。
刘桃枝摇头,又肯定地点头,“是剑术。道术中绝没有这么一招,用剑和运用暗器的手法、举止均不相同,因此他也不是使用暗器。将军,当时卑职看孙思邈掷出柳枝时,感觉他的确是刺来一剑。”他微微闭目,回忆道,“那一剑并无嚣张霸气,但气度剑意实乃桃枝生平仅见。”
“如果你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剑法,那真的很难有别人认得出来了。”斛律明月喃喃道。
刘桃枝点点头,欲言又止。
“如果连你也看不出来,这也可能说明这种剑法本来并没有流传在世上。”斛律明月又道。
刘桃枝身躯微震,虽让人看不清面容,但声音微颤,“将军,你的意思是?”
斛律明月还是在望着天空的明月,缓缓道:“周国宇文氏和我大齐交战数十年,其间仇怨难以尽数。当初全仗我大齐神武帝英勇,西征南战,打下了偌大的江山,才能和周国、陈国鼎足而立。”
他岔开话题,多少有些突兀,但神色缅怀,当是有感而发。
齐国虽仗神武帝高欢创立,但斛律明月历齐国五朝,也可说帮高欢撑起半壁江山,但他言语间却没有提及自己的功劳,对神武帝高欢的忠心可见一斑。
“我一介武夫,得神武帝器重提拔,当竭尽心力辅佐高家江山,不敢怠慢,尽此一生,无非想帮大齐伐陈讨周,一统江山。怎奈江南王气未收,周国日渐强盛……只怕……”斛律明月轻拨弓弦,弦发哀叹。
刘桃枝谨慎道:“将军何必自颓?想如今齐国强势,天下第一,江南却是内忧外患。自陈霸先受禅后,陈国气势远不如前朝宋、齐、梁三国。陈霸先死后,陈国内耗极重,叔夺侄权,如今虽有陈顼当政,算个人物,但手下可用之将不过淳于量、吴明彻、萧摩诃数人,何足为虑?”
他侃侃而谈,显然也对天下大势极为熟稔。
沉吟片刻,刘桃枝又道:“而周国眼下宇文邕虽是天子,可一切权利都掌控在权臣宇文护之手。宇文护素无疆场谋略,不识大体,终究难和将军沙场一决胜负。”
斛律明月心中暗道:刘桃枝见识过人,却难知己。陈国陈顼虽夺侄子地位,但我齐国何尝不是这种惨剧连连?自神武帝后二十余年,齐国连换四代君主,内乱也见一斑。幸运的是,如今天子虽还年少,却如白纸,只要耐心教导,不难成为一代明主。长恭又是如日东升,可继我衣钵。大齐在我等苦心经营下,如今抢占先手,实现我生平夙愿也是有几分把握。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日后究竟如何,谁也难以预料。
虽是这般想,还是被刘桃枝所言振奋,斛律明月道:“陈国虽气数衰败,但国主陈顼因经磨难,亦有志向,仍不可小觑……”
说到这里,他心中暗想:我今日之计若能成行,陈国不足为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