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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刻求羞愧道:“先生说的是,有时候,我就是管不住自己。以后我碰到什么事,躲开就是。”
孙思邈微微一笑,“那也不用。你心性极佳,可惜一直未有人指点,我也指点不了你什么,只愿你顺着本心就好。但这本心难求……”他说的声音越来越低,有了分犹豫。
他那一刻想的是,我带冉刻求在身边,对他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冉刻求记挂着故事,并没有去体会孙思邈的言下深意,问道:“先生,后来怎样了?”
孙思邈道:“后来我差点因此送了命,不过幸得冼夫人相救。”
“冼夫人?”
冉刻求搔搔头,似有印象,略一回忆,吃惊道:“岭南的冼夫人?”
见孙思邈点头,冉刻求大为错愕,“听闻冼夫人是在梁武帝的时候,嫁给岭南冯家的冯宝。冯宝本是汉人,冼氏却是当地越族首领,本来男尊女卑,但冼夫人嫁给冯家后,岭南人却是只知冼氏,少提冯家。”
他说到这里,搔搔头笑笑,似感觉有点班门弄斧。
孙思邈却想,冼夫人女中豪杰,能力百年难见,若论声望,远超冯家了。
见孙思邈不语,似有鼓励,冉刻求又继续说道:“冼夫人坐镇岭南多年,德高望重,还会行军作战。陈武帝代梁后,也对冼夫人极为器重。当初陈国势弱,若非冼夫人拥护陈国,江南陈国的江山也不见得会安稳到今天。如今虽是陈顼当政,但冼夫人若有所求,陈顼也是绝不推辞的。不过,听说冼夫人的丈夫冯宝多年前已经死了。”
他提及这些往事,见孙思邈只是点头,想到什么,“可冼夫人本是岭南越族人,先生当初去昆仑,怎么会和她相见呢?”
孙思邈沉默半晌才道:“那是她最后一次到北方。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自那以后,她再未涉足江北,只怕这一生,也不会离开岭南了。”
“为什么?”冉刻求不解道。
孙思邈唏嘘道:“只因为那次后,她曾立誓,此生若再过江北,天诛地灭!”
冉刻求更是困惑,不知道冼夫人为何会立下这种奇怪的誓言,更不知道孙思邈为何突然要提起冼夫人?
孙思邈道:“我方才和你说了,大丈夫平生受恩要报,当初我被冼夫人救命后,并不知她就是冼夫人,但当时就说过,一定会回报她。”
脑海中又到了那凄风苦雨的日子,他涩然一笑,又道:“她当初不以为意,我却执意问其名姓,她这才告诉我她的名姓,反说我若有难,可前往岭南找她。或许在她心目中,我那时仍是个懵懂冲动的少年。我从昆仑复出后,因有件往事未能解决,因此这才暂时改名避免麻烦。”
心中却想:可我却没料到这么快就被斛律明月揭穿身份,只怕孙思邈这三个字传了出去,日后麻烦不断。可既然身份揭穿,福祸随缘,我又问心无愧,何惧之有?
暂时放下这个念头,孙思邈又道:“我虽未张扬行事,但冼夫人不知为何竟知我的行踪,托人送信给我,求我为她做件事情。我当下赶赴岭南去见冼夫人,再到齐国,就是要完成冼夫人的一个嘱托。”
冉刻求看似莽撞,其实也是心细,听孙思邈所言,立即听出几个问题。
孙思邈这些年一直在昆仑,可他在昆仑做什么?
孙思邈以前有件恩怨没有解决,因此改名孙简心?是因为女人,还是因为仇家?
孙思邈一直颇为低调,冼夫人又如何知道当年的少年复出?
虽困惑重重,但冉刻求还是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冼夫人托先生什么事呢?”
孙思邈回道:“她……要找回自己的儿子。”
“她儿子……不都是在岭南?”冉刻求有些诧异。
孙思邈又沉默下来,良久才道:“这是件秘密,知晓的人不多。我希望你听了后,不要再对第三人提及。”他顿了片刻道,“冼夫人在嫁人之前,曾有一子。”
冉刻求吃了一惊,“她儿子是哪个?”他听闻秘辛,本来就是错愕连连,不想孙思邈接下来的话,让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冼夫人嫁给冯宝之前生下的儿子——就是兰陵王!”
冉刻求霍然站起,月明风清下,却感觉阵阵热血上涌、眼前发黑,许久才艰难道:“先生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孙思邈抬头望天,见明月如钩,隐泛清愁,心道:这时候,只怕千里之外的冼夫人也在看着明月,盼我早日带她儿子回转了。
千秋名声,万岁基业,什么岭南齐国,在一个母亲心中,怎及子女重要呢?
见冉刻求满面不信的神色,孙思邈道:“你难道不奇怪吗?兰陵王的父亲,也就是文襄帝高澄共有六子,兰陵王排名第四,但其余五子母亲均有姓氏可查,唯独兰陵王生母让人查不到一分线索?”
冉刻求恍然击掌道:“对呀,我就听蝶舞说过……她说兰陵王自小就没了娘亲,很是可怜……嗯,很是可怜。”没说的话却是,我他娘的也自幼没有娘亲,更被父亲狠心丢了,蝶舞怎么从来不说我可怜呢?女人的心真的难以琢磨。
孙思邈目光闪动,问道:“蝶舞见过兰陵王的真容吗?”
冉刻求摇摇头,“她说没有。就是没有才一心想见。先生,蝶舞姑娘其实也很可怜,她一直在青楼,听说是被个有身份的人收养,一直替那人做事。”
孙思邈脑海中立即显出祖珽那双灰白的眼眸,看着眼前的冉刻求,心中暗叹。
冉刻求又道:“她现在日子才过得好些,上次抢先生的包裹,也是那人吩咐的,说事成后就让蝶舞见见兰陵王,蝶舞欢喜得不得了。”
“你并不知蝶舞的幕后之人是谁?你在帮她做事时,已经知道她是为了兰陵王?你也喜欢蝶舞姑娘?”孙思邈盯着冉刻求道。
冉刻求咬牙半晌,终于缓缓点头,三个问题,均可用一个“是”字答复,但其中复杂的心境,谁能领悟?
孙思邈又问:“你喜欢蝶舞,却帮她去见兰陵王?你难道不知道……”冉刻求截断道:“我知道先生要说什么,先生想说蝶舞见到了兰陵王,只怕更对我不屑一顾。”
挺起胸膛,冉刻求道:“可我总希望,她就算见到兰陵王,也能知道我的好。”
他言语之间有自信,也有自伤,终究不再多说什么。
但他信,自己的心意孙思邈能够理解!
孙思邈凝望冉刻求良久,这才轻叹道:“你很好。情感一事,的确很难说清,但你应该知道我和你说及往事的用意吧?”
冉刻求一怔,立即感觉到有些不妥。
如此说来,孙思邈这次到邺城,就是要带兰陵王回岭南见母亲冼夫人?可自己答应过慕容晚晴,要让孙思邈帮她报仇,杀了兰陵王。如今,老子好心办坏事,应承之事要撞墙。先生受人之托,当然不会去杀兰陵王,那慕容晚晴可要对老子下手了。
不过担心一晃而过,冉刻求更多疑惑瞬间涌上心头。
冼夫人如果真的是兰陵王的生母,那父亲当然是高澄?高澄一代君王,和冼夫人间又有什么爱恨纠葛?高澄怎么会让冼夫人嫁到岭南?此事多年前发生,为何直到现在,冼夫人才托人来寻兰陵王?这件事情,究竟还有谁会知道?孙先生所言,似乎还有些不尽翔实。
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冉刻求立即问道:“先生,那斛律明月可知道你来邺城的目的?”
孙思邈道:“只怕他已知道。”
他心中在想,冼夫人画像一出,按照当年的约定,不但斛律明月,就算祖珽都知道我来邺城是为了兰陵王,但穆提婆如何知晓的呢?
略皱眉头,孙思邈又想,穆提婆告诉我,兰陵王才回邺城,转瞬就南下,王琳在黎阳所言,证实穆提婆并未撒谎。斛律明月见到那幅画后,当然知道我的目的,可他却让兰陵王南下,应当是存着不让我和兰陵王相见的念头了。
冉刻求竟像也想到这点,“那斛律明月对你诸多为难,难道是不想你去找兰陵王?”
“为什么?”孙思邈略有意外。
“如今斛律明月老迈,兰陵王正如日中天。齐国对抗周国、陈国的重任正慢慢地移到兰陵王的肩上。斛律明月对齐国忠心耿耿,自然不会让兰陵王随你离去。”冉刻求立即道。
他这般推断倒是合情合理,可他转瞬推翻了自己的论断,“不对呀,斛律明月若是不肯,他为何肯放你走呢?”
“斛律明月肯放我走……”孙思邈沉吟道,“恐怕是因为他们一直怀疑我……”
说到这里,忽然心中有股警兆升起。
那警兆来得突然,来得诡异,甚至比斛律明月当初立在他身后更要让他心悸。
孙思邈心下骇然至极,知有危险迫来,不待多说,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冉刻求的脖领飞身上了一旁的高树。
他蓦地一抓一跃,灵敏如猿猴出手,纵跃似飞龙腾空。
冉刻求还在迷糊之中,就见远方突然有点磷火落在了他们方才所处的位置,那磷火一亮就灭,但他们所处之地方圆丈许的野草蓦地就枯了。
那是极为诡异之像,冉刻求见了,心中骇得怦怦大跳,不知那暗影究竟何物,却知道方才二人若还坐在那里,只怕就和那草一样的命运。
夜,静寂如死。
本已夏日,冉刻求却感觉全身都在冒着寒意。
就听身旁孙思邈缓缓道:“哪里的朋友,何不出来一见?”
冉刻求不由佩服孙思邈的涵养和功夫,很明显,有人暗中要取他们的性命。要是换了他,早就扑过去拼命,偏偏孙思邈还能好整以暇地问话。
扭头望向孙思邈,却发现他问话时紧闭着双眸,似在倾听什么。
半晌后,孙思邈又开口道:“朋友既然来了,难道吝于一见吗?”
前方仍静,仿佛那磷火暗影不过是个幻觉,若非青草枯萎,真如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冉刻求有些不耐,大喝道:“哪个龟孙子暗算老子……”他不待再骂,孙思邈脸色微变,突然伸手掩住他的嘴巴。
冉刻求一怔,就听到一声鼓响传来。
那鼓声突兀,虽不嘹亮,但冉刻求听到却感觉那鼓槌好像敲在了心头,疼痛难忍,怪叫一声。
他一声大叫后,那鼓声更紧,声声如碧海潮声,击得冉刻求气血翻腾、心头大跳,又感觉只要一张嘴,那颗心就要跳了出来。
陡然间双耳后一凉,鼓声陡灭,天地全静。
原来,孙思邈霍然出手,将两根银针插到了冉刻求的耳后。
冉刻求中了两针,立即感觉如聋子一般,但还是感觉到一颗心狂跳不休,如一面大鼓在胸膛锤击一般。
他心下骇异,不知中了什么妖魔法术。
孙思邈却知遇到了生平最大的一个危机,双手一合,捏了个奇怪的手诀,第三遍问道:“朋友所来为何?你我无冤无仇,何必用灵光、鼓月这等阴毒的手法招呼?”
他神色虽还从容,但微睁的双眸中带着凛然之意,问话虽轻,却远远地传开去,看来没有受鼓声的丝毫影响。
鼓声立停,远远处有人道:“灵光夺魄,鼓月取魂。可惜灵光、鼓月虽出,也夺取不了你的魂魄。孙思邈,看来说你得天师大道的传言并非虚妄。”那人声音平平,绝无半分转折,听起来让人不舒服至极。
孙思邈自忖绝未听过此人的声音,不知他为何盯上自己,双眉一挑,不答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