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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来人的容貌,孙简心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讶然。
那种讶然似吃惊、似错愕、似故友重逢,又像是带分惆怅。
讶然一晃而过,他又恢复到平日的从容,心中只是想,这人怎么那么像他?
那人并未留意到孙简心的变化,哈哈一笑,大马金刀地坐下,不见外地拿起孙简心面前的一块点心,三口两口吞下,又顺手拎起茶壶灌了几口,这才一抹嘴道:“阁下可认得我吗?”
他举止突兀,孙简心却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的举动,半晌才道:“还未请教壮汉大名?”
“想必阁下是初到邺城,因此连我冉刻求也不识得?”那汉子撇撇嘴。
“壮士就是冉刻求?”孙简心略有动容,可眼中却有分笑意。
汉子挺直了腰板,有些意外道:“阁下听过我的大名?”
孙简心斩钉截铁道:“从未听过!”
见汉子的脸好像被踩上一脚的样子,孙简心忍不住微笑道:“只是见壮士仪表不俗,名姓似有深意,想壮士有朝一日定能名动天下,是以先行记住这个名字。”心中却想,我从未见过此人,此人也绝不会知道我的底细,可他奔我而来,是混吃混喝,还是另有目的?
冉刻求笑得嘴都合不拢,“阁下不简单,竟然知道我名字大有深意。那你可猜到我的名姓究竟有何深意吗?”
孙简心随口敷衍,不想竟中了彩,倒存些意外,“这个嘛……我要仔细想想……”
冉刻求等不及孙简心去想,径直说出了答案,“我是个孤儿,本无名无姓的。只因羡慕冉闵的威名,这才跟他姓了冉。”
孙简心入邺城前虽未闻过《兰陵王入阵曲》,但对过往历史颇为熟稔,知道冉闵本是汉人,冉魏政权的创建者,曾在邺城立都,乱世中以“屠胡令”闻名于世。
轻皱眉头,孙简心道:“你想出名?”
“当然!”冉刻求毫不犹豫道,“男儿在世,谁不想出名?难道阁下不想吗?”
孙简心望向窗外风光,淡淡道:“那你名字有刻求两字,是说刻意求名吗?”
冉刻求神色微怅,转瞬摇头笑道:“阁下这下可猜错了。我这刻求两字,却是取自古代一名剑客的典故。”
“还不知古代哪位剑客有此典故?”孙简心讶异问道。
冉刻求脸露向往之意,缓缓道:“古有一剑客,乘舟过江,不想随身之剑落入江中,他遂在舟上刻一记号,旁人愚钝不解询问何意,他说剑落江中,因此刻舟铭记,终一日可凭记号寻回宝剑……”
孙简心才喝了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阁下说的可是古时刻舟求剑的典故,那刻舟求剑之人就是阁下说的名剑客?”
冉刻求大言不惭道:“不错,正是此人!”见孙简心目光古怪,他摇头道,“本以为阁下见识不凡,看起来也和那凡夫俗子仿佛。”
“壮士此言何解?”孙简心倒也虚心。
冉刻求正色道:“阁下想必是觉得我牵强附会,却不知凡夫俗子只笑刻舟求剑之人愚昧,而不知一剑丢失如水东逝,心中有剑方得习剑之道。刻而求之,所求非剑,而是求心求道而已!”
孙简心怔了片刻,抚掌微笑道:“壮士有此高见,成名不远了。”
冉刻求亦笑道:“阁下既懂我心,想必也是个高人,只恨早不相识。你虽初到邺城,但尽管放心,有我在,无人敢来欺负你。”
说话间,他伸手过来拍向孙简心的肩膀,以示亲热。
孙简心略为沉肩,避开了冉刻求的大手,收敛笑容道:“不用相逢恨晚,还是这时见面得好。”
冉刻求一把拍空,手落在孙简心的包裹之上,略有愕然道:“为什么这么说?”
孙简心看着空了的茶壶道:“若是早上相见,这茶还是滚烫的,只怕不好下口。”
冉刻求一怔,缓缓缩回放在包裹上的手,“阁下难道把我看成是一个骗吃骗喝的骗子了?”见孙简心默然,他愤然跺脚,起身离去道,“好,好,好!我本来看你不错,还想交你这个朋友,可阁下实在让我失望。”
孙简心半分挽留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扭头向窗外看去,心中暗想,此人刻意接近我,虽假装被我激怒,却绝不会一走了之。
果不出所料,冉刻求走到楼梯口,又止住脚步,转身走了回来,站在孙简心面前,语带诚恳道:“阁下虽不仁,但我却不想不义……我来见阁下,本有一言相送……”
顿了片刻,见孙简心沉默不语,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好奇之心,冉刻求只好道:“阁下可是姓孙?孙简心?”
“壮上何以得知?”孙简心神色惊奇。
内亥求突转神秘,四下看了一眼,低声道:“我不认识你,但我会算。”
见孙简心错愕的神色,冉刻求又坐了下来,微带得意道:“早在方才见到阁下时,我掐指一算,就算出阁下的姓氏来,想是无误了?”
“真看不出壮十不但见识不凡,还有这般本事……”孙简心像有些钦佩,心中却想,我这些年末出,才到邺城,就有人查我底细了?
冉刻求露出缅怀之意,长叹一口气道:“这本事是一个和尚教给我的,可惜他传我技艺后就飘然而去,不知所踪。”
“那和尚是哪个?”孙简心搭腔道。
冉刻求低声道:“孙兄可听过僧燦之名?”
孙简心眉心一展,转瞬平缓,“僧璨?我当然听过,此人为慧可弟子,得达摩真传,实乃佛教高人,不想……他竟收了你为弟子?”
冉刻求连忙摇头,脸上露出惘然之意,喃喃道:“我倒想做他弟子,可一来……”脸蓦地发红,他又道,“二来……”脸上露出苦涩之意。
孙简心饶是善于推敲,却也不解冉刻求到底在说什么。他心想,观其神色,这人见到僧燦不见得是假的,但能得僧璨传其本事之语,却是大有可疑。想僧璨得道之僧,焉会以术士之道传人?
他心中虽疑,可并不说出,却对眼前这个冉刻求有了几分兴趣。
冉刻求本是豪放中夹杂些市侩,这刻又有些扭捏之意,突然又长叹一声道:“孙兄看我为人如何?”
“我没得僧燦高僧传授,不会看相。”孙简心摇摇头,回到正题道,“壮士说要送我一言,却不知……”
冉刻求立扫惆怅之意,眼珠转转,悄声道:“我得僧璨高僧传法相术,和孙兄是一见投缘,因此见孙兄面相,这才有一语不吐不快。”
顿了片刻,他神色萧肃道:“实不相瞒,我看孙兄实乃大富大贵之相,但印堂发暗,只怕很快会有一劫。”
孙简心忍不住伸手摸摸印堂,皱眉道:“不知是什么劫难?”
冉刻求此刻全没了市侩之气,看起来如僧璨附体,身躯前倾,紧盯着孙简心的双眸。
孙简心神色如同受到惊吓的羊牯。
冉刻求严肃道:“阁下印堂发暗,其中却透淡红色泽,这一劫当是桃花劫!”
孙简心哑然失笑,“不想我竟能撞到此劫,还不知此劫何时发作?”他看起来没有半分畏惧,反倒有分期待之意。
冉刻求肃然正色,一字字道:“就在此时!”
孙简心笑不出来了,见到冉刻求几乎要贴到他的脸上,忍不住后仰身子,若有所指道:“难道是兄台……”
他苦着一张脸,看起来只想翻过栏杆跳下去。
冉刻求见了,又见周围的茶客对这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忙挺直了身子道:“你莫要想歪了……”见孙简心正直直地望着他,又叫道,“我说的可不是你的意思。”
蓦地住口,发现在座茶客好像均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的身后,冉刻求闻到淡淡幽香传来,忍不住回头望去,这时才听到环佩响声,也愣在当场。
一女子脸罩纱巾,着一身绛红轻衫,娉婷地走上楼来。
正值午时,艳阳当空。可那女子走上来时,艳阳似乎也怕挡住那女子的脱俗举止,悄然躲入云端。
风习袅袅,飞花穿楼。环佩之声如泉水叮咚、飞檐风铃,就那么轻柔地入了楼,静了红尘紫陌。
冉刻求看起来口水都要流下来了。那女子秋波一扫,见到冉刻求呆呆的样子,忍不住莞尔一笑,如盈水千华明亮了茶偻。
直到红衫女子捡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好久,楼上才恢复了喧哗之声。众食客低声议论,显然都在讨论她是哪个。
冉刻求见孙简心的目光一直随着那女子而动,低语道:“孙兄,我已算定,你的桃花劫运就应在这女子身上。”
吞了口唾沫,冉刻求轻叹道:“这种劫运若落在我身上,那真将万劫不复。可孙兄绝非常人,既知道劫运,想必有了破解……”
冉刻求话未说完,便张大了嘴巴,下巴差点砸在桌面上。
那个让他认为非常人的人已经站了起来,径直向那红衫女子走了过去。看起来这非常人不像是躲劫,而像是要去应劫。
那脱俗绝伦的红衫女子一上楼,是个男人其实都有搭讪的打算,但或被女子的容光所摄,或自惭形秽而不敢多望。就连那店伙计都看直了眼,忘记上前招呼,眼见孙简心向那女子走过去,又是嫉妒,又是恼怒,恨自己为何没有孙简心这种接近伊人的勇气。
众目睽睽之下,孙简心就那么走到了红衫女子的桌前,问也不问地坐下问道:“姑娘,可否让我看看你的手相?”
冉刻求用手才托回了下巴,闻言,手即有点抽筋,喃喃道:“我的老天,看他一派斯文,怎么比我还要直截了当?”
那女子微睁秀眸,显然也是极为惊诧,伸出手,却是掩住了嘴,轻声道:“做什么?”
她声音柔弱中带分妩媚,妩媚中又带股冰泉的惊心。
孙简心神色略有迟疑,“我看你……”才说了三个字,蓦地发现那女子眼中惊诧之意更浓,望的却是他的后方。孙简心霍然回头。
阳光正耀。长街上陡然响起奔雷般的马蹄声,那蹄声如此急迫,让不少人纷纷探头而出,要看个究竟。可孙简心顾不得去看来骑是谁,只因茶楼内一人影好像凭空出现,径直向冉刻求扑去。
那是冉刻求的仇家?
疑惑只是一闪,孙简心本能地急忙提醒了一句,“小心。”
其实不待孙简心警告,冉刻求也知道有危险来临,遽然站起,一掌向来人拍去。他武功或许不见高明,但气势极猛,一掌击出,居然虎虎风声。
可那道人影实在比风还要快,竟然避开了冉刻求的一击,掠上了凭窗的栏杆。
孙简心脸色微变,因为他看到那影子掠过时,竟将他放在桌上的包裹凌空带起……
孙简心手按桌面,才待举动,瞥见对面女子妙目望来,心中微动,轻舒一口气,喝道:“有贼!”他霍然起身,看起来就要向窃贼冲去。那黑影已带着包裹跃出栏杆,手臂一抡,包裹箭一般飞向长街之上。
一马奔来,马上骑士长鞭挥出,正卷住孙简心的包裹。
马不停蹄,沿长街飞驰而去,转瞬不见。
而方才在茶楼抢走包裹的黑影却越屋檐而上,等孙简心冲到栏杆跟前,俩人均不见了踪影。
唯余马蹄声依稀随风声传来……
孙简心看似惊呆当场,不想两个窃贼配合得这般巧妙。可窃贼如此巧妙配合,只为了抢他的一个包裹?
他似乎还没有回过神,冉刻求却气得脸色通红,叫道:“简直无法无天了,有我在,竟然还有人敢抢我朋友的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