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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暗了下来,他的脸上又如蒙上了一层薄雾,完全隐在神秘之中。
清晨时分,房门响了几声,孙简心睁开双眸,站起身道:“冉壮士来得倒早,门没有关。”
冉刻求讪讪地推开了房门,双眸有些血丝,看起来不是来得早,而是一夜未眠。
见孙简心笑容淡淡,若无其事般洗漱,冉刻求心中不服,“孙兄简直和神仙一样了,怎猜到来的是我?难道不会是端茶送水的伙计叫?”
孙简心用毛巾抹了把脸,微笑道:“自从我告诉掌柜,我身上的钱只够付住宿费用,吃饭钱都无着落后,就再没见到伙计了。”
冉刻求望着他那淡淡的笑容有如朝阳初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实在想不出,一个看问题如此透彻的人,为何还能如孩童般笑得这般开心?
孙简心略作收拾,又把包裹背上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冉壮士这次找我,想必是要带我去见见那幕后之人了?”
冉刻求很想否定,但终究还是点点头。
他昨夜回转,立即将发生之事说与蝶舞听。蝶舞也是诧异,连夜询问幕后之人,得到回复,可与孙简心一见。
二人出了客栈,街边热腾腾包子的香气扑鼻而来。
冉刻求咽了口唾沫,才想起自己奔波一夜,到现在米水未沾。不等多说,见孙简心走到包子铺前随手拿了两个包子,却不付账,转身就走。
冉刻求心中很是不满。他暗想,这个孙简心简直吃定他了,难道说吃包子的钱,也要算在他的身上?
眼珠转转,压制住饿意,冉刻求装作不认识孙简心般,轻描淡写地从包子铺前走过,只等看孙简心的笑话。
不曾想,那卖包子的老汉对孙简心的举动视若不见,仍旧卖他的包子。冉刻求一时傻了眼,气愤不过,只以为那老汉老眼昏花,便也到包子铺前,抓了两个包子就要走。
那老汉伸手抓住冉刻求的手腕比官抓贼还利索,陪笑道:“客官,两个包子,两文钱。”
冉刻求怔在当场,半晌才道:“刚才有人拿你包子,咋不见你要钱呢。”
老汉眨眨眼睛,警惕地望着冉刻求道:“老汉我只看到客官你拿我包子还没有给钱哩。”
冉刻求见街边百姓投来的鄙夷眼神,羞愧难言,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伸手入怀拿了两文钱丢下,逃命一样地追上孙简心,见他正施施然地将最后一口包子吞进肚子,含笑望着他,冉刻求忍不住老脸发红。
孙简心拍拍手,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冉壮士,请带路。”
冉刻求拿着包子,有如石头压在心头。他走了几条巷子,仍困惑不已,喃喃道:“都是白拿包子,为何那老汉只抓我呢?”
孙简心看了他半晌,“你很像个人。”
“不是像人,我就是个人。”冉刻求忍不住纠正,“白拿包子最多算个贼,不能连人都不算吧?”
孙简心笑笑,岔开话题,“你见过如意?”
冉刻求立即道:“当然……”他老脸一红,暗想到,昨天才在孙简心的包袱中见过。听蝶舞说,那在朝廷中是权势的象征,孙简心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可你想必不知道,如意是在魏武帝之后才突然兴起,到如今才被你等知晓。如今的如意头柄处做成弯曲回头状,寓意回头如意,万事称心;若见回头,即见如来。有人说如意本是秦始皇时期传下来的。当初,孙权雄霸江东,曾在金陵掘地得一铜匣,长二尺七寸,内装一白玉如意。当时人皆不识此物是什么,有人推测秦皇看出金陵本有天子气,故用此宝镇住王气。”
孙简心说起旧事,神色感慨,向铜雀台方向望去——那里铜雀舒翼,晴空如洗。
冉刻求搔搔乱发,不解道:“孙兄果然见多识广,但……”他心道,世间物件数不胜数,件件追求来历有何意义?
孙简心自顾自道:“但也有一种传说,如意本是从天竺世尊那里传来,因为有梵语称如意叫做——”目光若有意若无意地看向冉刻求,一字一顿道,“如意的梵语,本叫阿、那、律!”
冉刻求一头雾水道:“阿那律?天竺世尊?”
他心中暗想,这个孙简心倒是博学多才,竟然连梵语都知道一二。但他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只想知道,凭什么他吃包子就不用给钱呢?
孙简心留意冉刻求的神情,心中暗想,此人原来对阿那律一无所知。那蝶舞呢?昨日看她对我包裹内的如意并未流露出特别的兴趣,是也不知情,还是深藏不露?
孙简心将困惑暂压心头,缓缓道:“冉壮士恐怕还不知道,如意来历虽然难以定论,但有关如意,却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冉刻求顿时来了兴趣,忙问:“什么秘密?”
“你可知道这铜雀台的来历?”孙简心突然道。
冉刻求微愕,感觉这个孙简心扯东扯西,就是不扯正题,怫然不悦道:“孙兄说如意的秘密,怎么突然扯上了铜雀台?”
孙简心微微一笑道:“只因为铜雀台和如意大有关联。方才我曾说过,如意本是魏武帝之后,才蓦地在民间流行。这件事虽有不少人知道,却很少有人知道魏武帝建这铜雀台,本来就是因为如意!”
冉刻求立即反驳道:“孙兄这次可说错了,我听说,当年魏武帝灭了袁氏兄弟后,夜宿邺城时,晚上见城西处金光冲天,掘地得一铜雀,这才在上建一铜雀台,彰显平四海之功。”
孙简心笑笑,“你都能听说的,中间就不知道有多少曲解和掩饰了……”
见冉刻求不服,突问道:“魏武帝挖铜雀而建铜雀台,似乎还讲得通。但你要知道,魏武帝当初是连建铜雀、金虎、冰并三台,那其余两台,又有什么来由?魏武帝建铜雀台是彰显平四海之功,但后来赵国石虎占领邺城,大肆补建增高铜雀台,立只铜雀,又是什么用意?难道是为了纪念魏武帝之功?而后冉魏、前燕、东魏先后占领邺城,均在铜雀台上大作文章,难道只是为了享受?如今齐国立都于此,仍对铜雀台戒备森然,寻常人等不得接近,对外却宣称是城防所需。可如今齐国强盛,根本无须这般谨慎防备,这又是为了什么?”
冉刻求滞住,向城西三台望去,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反问道:“那你说是为了什么?”
孙简心脸上突带分迷离之意,喃喃自语道:“若我猜得不错,这几代君王都是在寻找铜雀台遗留之秘!”
“什么秘密?”冉刻求立即追问,见孙简心神秘一笑并不回答,心思飞转。他回想孙简心所言,若有所悟道:“你方才说魏武帝建这铜雀台是因为如意,难道这秘密是关于如意的?如意究竟有什么秘密?”
他本来对如意、铜雀台、魏武帝什么的并无兴趣,但听孙简心一分析,终觉诸多怪事难以一一解释。同时难免又想,这个孙简心对铜雀台秘密这般研究,来到邺城多半也是为了什么如意之谜?
那孙简心随身不也带了个如意?只是不知和如意的秘密有什么关联吗?
冉刻求越想越乩,几乎忘记了今日的目的,见孙简心说到关键时候打住,心痒不已道:“孙兄不答,真急煞小弟了。”
孙简心好笑,见冉刻求有求于人,称呼倒是越说越近,心道我怎会不说?我大费口舌将此事告诉你,你以为我是两个包子吃饱了撑的?我只盼你莫要辜负了我的深意。
见冉刻求早被故事吸引,孙简心略做沉吟,低声道:“我告诉你,你莫要说与旁人知晓……”
“那是自然。”冉刻求连连点头。
孙简心轻叹一声道:“天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这句话本是羊祜太傅所言,但一语道破天下之事。如意如意,其秘如意,亦是说这世上真有一种东西叫做阿那律,你只要见到了,就能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如见佛祖世尊一般。”
冉刻求远没有孙简心博学,不知道羊祜是魏晋名臣,只以为羊祜和他在赌场常见的羊牯是兄弟,听到最后,怦然心动道:“这世上真有阿那律?”
孙简心点头道:“因此,很多君王一直在寻找阿那律。魏武帝建铜雀台为此,石虎立铜雀亦为此,若真见阿那律,那一生就可如意了。想长生也可,想荣华亦可,说不定就算要隐身都可以办到了。”
冉刻求额头见汗,感觉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听到孙简心最后一句,突然大叫一声。
孙简心吓了一跳,皱眉道:“你做什么?”
巷子附近也有百姓,听冉刻求大叫,就向这方向望来,夹杂着指指点点。
冉刻求作势要抽自己的嘴巴,歉然道:“孙先生,学生一时失态,还请莫怪。”顿了片刻,见四周无人注意,他哑着嗓子道,“这么说……先生见过阿那律了?”
孙简心脸色微变,怫然道:“你胡说什么?”
冉刻求急了,又不敢逼问孙简心,脸涨得通红,陪笑道:“先生莫要推搪了。你方才分明说过,见到阿那律后,想要隐身都可以办到。”
“那又如何?”孙简心脸色有分异样。
“先生身上就有个如意。”冉刻求不由道,“难道说……”
孙简心忍不住笑道:“那当然不是传说中那个阿那律。不然,我丢了如何会不紧张?那不过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关切之意。”
冉刻求愣了下,喃喃道:“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关切之意?”
他脸上蓦地有了分悲伤,像是感怀身世,摇摇头,甩去了忧伤。
冉刻求凑近一步,哑着嗓子道:“就算你身上的那个不是真正的阿那律,但你显然见过。学生到现在才知道先生为何拿包子不用给钱。方才,先生肯定在那老汉面前施展了隐身之法,你说我猜的对也不对?”
孙简心忙摆手道:“你莫要胡说八道,我哪里会什么隐身法。”
他越是否认,冉刻求就越觉得他欲盖弥彰,急道:“先生莫要谦逊,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信。”他四下看了眼,突然深施一礼道,“小子一见先生,就觉投缘,今日才知道先生就是小子的再生父母、指路明灯。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话未落地,冉刻求五体就要投地,蓦地发现面前的孙简心不见了踪影,只以为他施展隐身法离去,嘶声道:“师父莫走!”
孙简心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招呼哪个?”
冉刻求又惊又喜,回头望去,见孙简心站在他的身后,又要拜下去。孙简心脸色肃然道:“我不会收你为徒,你莫要白费心机。”
“为什么?”冉刻求大失所望。
孙简心不答反问道:“你想拜我为师又为了什么?可是想学什么隐身之法?学隐身之法又为了什么,吃包子不给钱吗?”
冉刻求尴尬道:“这个嘛……也不全是这个目的,当然,吃包子若不给钱,也能省下很多钱去救济穷人了。”他感觉这个劫贫济贫的理由有些荒唐,脸色不由发红。
孙简心淡然一笑,“我不会收你为徒。但我毕竟和你有缘,可教你方才吃包子不给钱之法。”
冉刻求眼前一亮,“真的?师父……”他又要拜下去,见孙简心脸色沉下来,忙直起腰板道,“只要先生肯教我此法,学生此生任凭先生吩咐。”
孙简心缓缓点头道:“这是你亲口答应的,你莫要忘记了。不过,此事对你未免有些不公。这样好了,我教你此法后,你为我做一件事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