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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有人突然说出这个答案,她在那片刻几乎是无法呼吸。
她一寸寸地转过身去,望向说话的那个人。
说话那人声音低细徘徊,极有味道,让人过耳难忘。慕容晚晴当然也难忘记。
张丽华站在门前的影子里,静如花开。
“你说什么?”慕容晚晴感觉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了。她长吸一口气,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冷漠。
她和张丽华本是同盟,但她却始终对张丽华无法心安,反倒是她的敌人孙思邈让她在某些日子里心中有分难得的宁静。
“我说……你难道……已爱上了孙思邈?”张丽华说得缓慢而清晰。
她仍戴着面纱,让人看不清面容。可她的目光却如天上的月,明亮清澈。
慕容晚晴冷哼一声:“不知你胡说什么!”
她并未躲避张丽华,反倒迎了上去,可只是望了张丽华一眼就不再理会。她冲入了庭院,到了她昨晚休息的那个房间。
“砰”的关上门,慕容晚晴背倚着屋门,这才发觉自己脸颊发热,一颗心大跳个不停,比她从紫金山跑到这里时跳得还要剧烈。
念头一起,不可遏制,纷沓而来。
难道……我真爱上了孙思邈?
天上月明,照着世间的颜色。
孙思邈人在马上,看着天上的月,脸上又有沧桑浮起。
十三年的光阴转瞬就过,甚至没在月亮上留下半点斑驳。但在一些人的心中,已有斑驳。
孙思邈转头望向萧摩诃,道:“听说萧将军祖籍在兰陵?”
萧摩诃本在观察着孙思邈,见他望过来时,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听到他发问,有些诧异,终究还是点点头。
“兰陵的东阳美酒很不错的。”孙思邈又道,“我在长安时曾经饮过,色泽琥珀,唇齿留香,至今难忘。”
他说的是兰陵的酒,但想的却是和兰陵有关的人。
顿了片刻,不闻萧摩诃回应,孙思邈笑笑:“倒忘记了,萧将军虽祖上是兰陵人,但在萧将军祖父时就到了江南,官至梁朝右将军。到萧将军之时,只怕早忘记了兰陵酒的味道。”
萧摩诃神色诧异,显然不解孙思邈突然说这些有什么用意。
“听闻将军十三岁时就入梁军为将,力抗陈国太祖的大军。”孙思邈又道。
“那又怎样?”萧摩诃脸色冷然。
这对他来说,本是段辉煌的往事。但如今,红尘反复,陈早代梁,他为梁国力狙陈霸先一事更像是个祸患。
虽说陈霸先气量宽宏,不以当年之事为忤,甚至破格提拔萧摩诃。但在萧摩诃心目中,此事只怕永远都是根难拔的刺。
孙思邈当然也想到这点,话题一转,微笑道:“我只是有点好奇,萧将军十三岁出征时,就是威不可挡,却不知师承何人?”
他虽在笑,可眼中似乎藏着什么,显然,他说来说去,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问题。
萧摩诃看着前方延伸的路,缓慢道:“我一定要说?”
“那也不必。”孙思邈微微一笑,又问,“可萧将军找在下出来何事,如今可说了吧?”
原来,萧摩诃到了张府后,根本不理张季龄父女,径直找到孙思邈,请他出来。具体何事,孙思邈也不知情。
萧摩诃还是惜字如金,回道:“到了就知。”
面对这种人,孙思邈倒也无可奈何。他无所怕,无所惧,也不追问,只是策马跟随着萧摩诃。
街灯点点,铺出建康繁华之路;市井喧嚣,伴随金陵红尘过客。
萧摩诃一直策马北行,渐渐远离了喧哗,可远方灯火更亮。
前方突然出现一条河,河对面有高墙耸立。
孙思邈皱了下眉头。他知道,前方那条河是引秦淮河水灌入的护城河,保护着皇家宫阙。过了这护城河就是陈国皇宫大内。
萧摩诃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说是陈叔宝要见他?可见他何事?
心思转动,孙思邈竟还能忍住不问,萧摩诃更像个哑巴。到了护城河前,有兵士校验身份,又来搜孙思邈的身。
这里戒备森严,甚至超过邺城皇宫。
萧摩诃见兵士搜查孙思邈时,心中暗想,这等人物,要杀人有无利器均是易如反掌,何必来搜呢?可他张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孙思邈身无长物,更无利器,倒是顺利而过。
吊桥落下,萧摩诃带着孙思邈入了皇城,引他入了一座大殿。
夜幕早垂,繁星点点伴月,那大殿内却是黝黑一片,让人看不分明。
萧摩诃带着孙思邈到了殿前,有宫人默默掌灯上前,领着二人入了大殿。
大殿空荡,居中有一席位,上铺绣龙的锦缎,竟是皇帝的御座。除此之外,只有西方还有个座椅。
萧摩诃领孙思邈到了那座椅前,道:“先生,请坐。”言罢,他转身出了大殿,只余孙思邈坐在空旷的殿中。
孤灯静燃,孙思邈望着那御座,缓缓坐了下来,并无半分的不安之意。
他那一刻只是在想,难道……找我的不是陈叔宝,竟然是陈顼——当今陈国的天子?却不知他究竟是何等人物?
月色清冷,月弯如刀。
清寂的夜中,那如刀的弯月挂在空中,其中有影影绰绰——好似吴刚伐桂,又像嫦娥独舞。
慕容晚晴推窗望去,望着那月,想的却是如月的刀光。
刀光中,有古朴战歌;月色下,有将军金戈。
三年前,月也如此。三年过后,月未稍变。
可人却变了。
天下共一曲,只为兰陵王,月下兰陵舞,多少梦难忘。
她承认,在三年前只因兰陵一曲,心中就印下那俊逸的身影,冲淡了她太多太多的愿望,她都不记得自己曾有过愿望。
这三年来,她如木偶般做着义父斛律明月交代的每一件事,竭尽心力,只是渴望义父能明白她的心思。
斛律明月没有让她失望。在三年后,终于给了她明确的希望。她只要再做完最后一件事,盯住孙思邈的行踪,完成义父的计划后,就可以回邺城,嫁给兰陵王。
可她不知为何,每次想到这个结局时,反倒有分惘然。
三年的时间不短,可也不长。爱一个人,一生的光阴都是短暂的,不要说是三年。
可关键的问题是,她是否真的爱上了那虚无缥缈的兰陵王,还是那不过是每个怀春少女都有的梦想?
梦幻虽美,让人心醉,可也让人心累,更让人心难安。
就如月色美,却高不可攀。
她自从见到孙思邈的那一刻就在骗他,可在淮水之上、破釜塘中,她知道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木偶说的话。
那是她的真心话?
她多久没有说过真心话了?为何只有在孙思邈面前,她才会想起尘封很久的愿望,说一些想说的话?
她心中一阵悸动,就听张丽华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莫要忘记了斛律将军对你的期望。”她的声音依旧低细,可其中似有些别的味道。
慕容晚晴只感觉一桶凉水浇下,霍然转头,就见到窗旁不远处站着张丽华——月色下,朦胧如花。
花虽美,慕容晚晴却不喜欢。她冷淡道:“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事情。”
张丽华沉默片刻:“哦,你怎知道不是呢?我来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慕容晚晴蹙眉。她虽不喜张丽华,可不想意气用事,破坏义父的计划。
“斛律将军说,你不用再盯着孙思邈,现在可以回转邺城了。”张丽华淡淡道。
“什么?”慕容晚晴一惊,像是没有听清,转瞬道,“为什么?”
当初在破釜塘上见到斛律明月,她已萌生退意,想要回转邺城,只是想做个了断,可斛律明月不许。
为何到如今,斛律明月突然下了这道命令?
破釜塘时,她回转虽心酸,但还能自控。可此时此刻,这个命令实在下得有些晚,她一想到和孙思邈天各一方,再不相见,有的只是心痛。
刻骨铭心的痛!
恨会刻骨铭心,爱何尝不是如此?
张丽华淡漠道:“不为什么,只因为现在的你再非从前的你。你留在这里,只会坏了将军的大事。”
慕容晚晴握在窗棂上的手有淡淡的青筋出现。
许久,她才道:“我不能走。”
月色下,张丽华眼中似有光芒一闪:“你敢不听将军的命令?”
慕容晚晴的脸色和月色一样的冷:“张丽华,你要明白一点,只有斛律将军才能亲口对我下令,除此之外,谁都不能。”
话说完,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关上了窗户,无力地坐在了地上,喃喃道:“谁都不能,谁都不能让我……离开。”
许久,孙思邈好像融入了大殿的静寂,灯火的颜色。寂寞的灯火、空虚的大殿笼罩在他周围,衬托着他的孤独。
寂寞空虚是一种心境,孤独却是一种坚持。
他就那么地坐着,没有丝毫的不耐之意。十三年来,昆仑的孤独,早就养成他的波澜不惊。
殿外暗处突然现出一点亮,如同坟丘前闪动的一点鬼火。
那“鬼火”近了,才让人发现不过是一盏宫灯,紧接着有脚步声传来,一人挑着宫灯入了大殿。
夜静月明,幽香传来。
孙思邈举目望去,本以为来的是要见他的人,可心中一愣,发现面前不过是一韶华少女。
那少女年纪不过二八,鼻梁挺直,一双眼眸颇大,转动间带分狡黠,一袭紫色的衣衫更衬出肤色的白皙,却不是宫女的打扮。
难道让萧摩诃找他入宫的就是这女子?
孙思邈不能相信,但还是微笑示意,目带询问之意。
见孙思邈望来,那女子立住脚步,仔细地打量着他,似有好奇之意,突然问道:“你就是孙思邈?”
她的声音清脆中带分冷傲,颇有些盛气凌人之意。见孙思邈点点头,那女子第二句倒缓和了些,可是石破天惊:“你赶快逃吧。”
孙思邈一怔,反问道:“我为何要逃?”
那女子四下看去,颇为神秘的样子,压低声音道:“你的秘密他们都知道了,你现在还不走的话,只怕再也逃不了了。”
“我的秘密?”孙思邈哑然失笑,“你知道我有什么秘密?”他心中暗道:我入昆仑的时候,你只怕才出生。可又是奇怪,他暗想,到了陈国,怎么总碰到不清不楚的人。
陈叔宝痴,萧摩诃沉默。有人派萧摩诃将自己找到宫中,本以为有什么要事,怎想到会有个女子奇怪地到了这里,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那女子小嘴扁扁,满是不屑的意思:“你真以为神神秘秘,就无人知道你的事情?”
孙思邈反倒笑了,并不分辨——他很少做这种无谓的争辩。
“你是孙思邈,可算周国人。因为是在关中出生……自幼多病,久病自医,曾被风流倜傥的独孤信称为圣童。十五岁那年就因医术见识名满天下,甚至惊动了周太祖宇文泰,想要请你过去医病。对了,那时江北齐国的祖珽也是赫赫有名,曾被人称为神童,但自你出名后,祖珽之名就被人淡忘了……”
孙思邈还在笑,可多少带分诧异。
这些事情尘封许久,渐渐被人遗忘。可自从他再出昆仑后,又被一些人一点点地挖掘出来,埋都埋不住。但知道的人仍可说少之又少,这远在江南的一个宫中少女为何会知道这些?
那少女看着孙思邈,略带骄傲道:“怎么样,我知道的秘密可够多吗?”
孙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