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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在自己的脸上,竟是极重。垂下头时,他眼中却闪着狡黠的光芒。
陈顼收回目光,再次望着自己的鞋尖。
他举止古怪,但殿中群臣早见怪不怪,知道就算上朝时陈顼都是这个举动。
淳于量不理陈叔陵所言,又道:“孙先生可知道那几股神秘势力的来历?”他又轻咳了几声,掩着嘴,可目光针锋般盯着孙思邈的表情。
孙思邈心思飞转,缓缓道:“应是天师门下。”
淳于量收回目光,点点头道:“不错,那几股势力分属天师门下六姓,七月十五重聚清领宫通天殿,要迎天公将军重生。他们图谋不轨,擒住太子,就是想要以太子来要挟天子,甚至要对陈国不利。不想被孙先生破坏了这个计划。”
孙思邈本无愧心之事,闻言从容如旧,可心中还是不由诧异。
这件事到如今还是颇为隐蔽,这个淳于量如何得知?
当初陈叔宝虽被他所救,但被救之前一直昏迷,所知无多,根本不可能知道事情始末,自然不是陈叔宝对淳于量说的一切。
这个病怏怏的将军,庖丁解牛般地分析原委,究竟还知道什么?
淳于量又在咳,可目光已落在王远知身上,一字字道:“魏登隐是宗师的弟子?”
“是。”王远知根本没有废话。
“桑洞真也是?”
王远知眼睛眯缝起来,半晌才道:“是。淳于将军何必明知故问呢?”
淳于量笑容中带着刀锋:“明知或许,故问未必。我其实只想问问,茅山弟子所为,王宗师真的一概并不知情?魏登隐欺骗太子一事,宗师不知,桑洞真江北行道一事,宗师也不知吗?”
王远知缓缓道:“桑洞真前往江北一事,贫道倒是略知一二。”他态度一直都是含含糊糊,看似清楚,却像糊涂。
众人却想,此时此刻,你就算含含糊糊,只怕也遮掩不过了。
淳于量又咳,灯火闪烁下目光却如炬:“那桑洞真先在通天殿筹谋反叛陈国,后在紫金山袭击太子,宗师是否清楚呢?”
众人皆惊,王远知那一刻的脸上有如木刻。
“淳于将军说什么?贫道有些不懂。”
淳于量突然摆手道:“把人押上来。”
众人不由先看陈顼,见其不语,想是默认,不由纷纷向殿外望去,就见萧摩诃已带兵士押着一人上了大殿。
那人被五花大绑,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早无当初衣白如雪的飘逸淡然。
孙思邈一眼望去,就已认出那人正是桑洞真——王远知的首徒,亦想到当初在三清观化装成道童行刺陈叔宝的刺客,想必也是这人改扮。
那时候,桑洞真和李八百、张裕联手的。
一念及此,孙思邈心绪流转,只感觉这其中的算计错综复杂、狠毒险恶,远超想象。
桑洞真浑浑噩噩,突然见到王远知,忍不住叫道:“师尊救我。”
他这刻全然没了分寸,就如溺水之人见到救命稻草一样,自然死死抓住不放。
可他这么一叫,就让众人难免心想,太子两番遇险,均和茅山弟子有关,王远知绝难推脱关系。难道说,这如仙人一样的道长其实竟包藏祸心,竟对太子……或对陈国不利?
淳于量目光萧肃,落在王远知身上,隐泛敌意,一字字道:“我想,王宗师似乎要给我们一个解释了!”
第十二章
主谋
殿外月明,亮不过殿中灯火,可殿中灯火虽亮,却亮不过淳于量眼中的颜色。
这个抱恙在身的陈国将军所知之多,远超过孙思邈的意料。
秋意寒,殿中杀机更寒,催得殿外黄叶一片片地落,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孙思邈好像也没想到这种变化,坐在笼内若有所思,保持沉默。
很多时候,沉默往往是一个人的最好选择。
王远知却已不能沉默。
他还坐在椅子上,眼中也带分思索之意,缓缓道:“洞真,方才淳于将军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你真的要对陈国不利?难道你真的行刺了太子?”
他这么一问,看似关心询问,却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众人听了,心中却想,桑洞真本是王远知的首徒,魏登隐在王远知闭关后,掌茅山事宜,这两人显然均是得王远知信任,若说他们行事没得王远知的许可,有谁相信?
桑洞真跪在地上,六神无主的样子,听王远知发问,忙道:“师尊,这事和我无关。”
“那和谁有关?”淳于量冷冷发问,“你在紫金山三清道观乔装改扮行刺太子,被萧将军亲手拿下,证据确凿,还想抵赖吗?”
桑洞真喏喏道:“可……那是……他们逼我这么做的。”
“他们是谁?”淳于量寒声道。
桑洞真不答,看向王远知,颤声道:“师尊,为徒知道罪孽深重……只请师尊重罚。”
众人均想,你说得轻巧,以为这里是茅山吗,全权由王远知做主?你行刺太子,图谋反抗陈国,诛九族的罪名,眼下你是必死无疑,就是不知道王远知会如何选择。
王远知当然也知事态严重,缓缓道:“宗有宗规,国有国法,你若真犯了国法,为师也容你不得。”
桑洞真脸色倏变,突然叫道:“可是前往江北一事,弟子是听从师尊的吩咐去的。”
王远知失声道:“你……”话未说完,他脸色倏变,霍然站起。
萧摩诃一直盯着他的举动,倏然拦在王远知身前,冷冷道:“宗师要做什么?”突然听殿中惊呼一片。
就听孙思邈喝道:“护住他的心脉。”
萧摩诃心中一凛,不知孙思邈在说什么,就见王远知身形一闪,竟要从他身边掠过去。萧摩诃几乎想也不想,暴喝声中,一拳击出。
拳带声势,虎虎生威,一时间殿中灯火为之一暗。
王远知身在险境,轻叹声中单掌拍去。
“啪”的一声轻响,王远知退后两步。萧摩诃只觉得千斤一拳如击在棉花之上,软绵绵的不受气力。他心中惊异,暗想这王远知不但道行很深,看起来竟还是个武功高手。
不待他喝令,他身后几个兵士冲上前来,已将王远知困在当中。
萧摩诃虽控制局面,可见众人均望他的身后,脸上露出骇异之色,忍不住心中凛然,回头望去,心头狂跳。
只见桑洞真本是失魂落魄的脸上,不知为何全变成死灰之色,同时鼻端有黑血流出,喉中咯咯作响。
陡然间,桑洞真狂吼一声,霍然站起,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同时眼角也有鲜血溢出。
众人骇异,那紫衣少女更是纤手捂住檀口,露出惊吓之意。
王远知立在那里,再没有动作,只是看着桑洞真,眼中有分奇怪的光芒。
就见桑洞真晃了两晃,仰天倒了下去,摔在地上时再也不动。他竟然死了。
王远知缓缓又坐了下去,神色木然。
殿中一片沉寂。
孙思邈亦是神色错愕。他离得稍远,却和王远知同时发现桑洞真中了奇毒,因此出声示警,只盼王远知能施道术先抑制桑洞真的毒性发作,他再施针,倒还有几分救活桑洞真的可能。
不想,萧摩诃挡了王远知片刻,导致桑洞真毒性爆发气绝,断绝了救治的可能。
孙思邈知事起突然,倒没觉得萧摩诃做错什么。那一刻见桑洞真殒命,他心中只是在想,下毒的究竟是哪个?
其实何止是他,殿中只怕每个人都是心中疑惑,暗想桑洞真被萧摩诃所擒,定是看防严密,这种情形下,他又怎么会中毒身亡?
灯光凄迷,烟雾缭绕下,灵堂中满是诡异的气氛。
慕容晚晴骇然张裕所言,眼眸转转,突然道:“陈国宫城防备森然。你们在破釜塘还能有所作为,要想在宫城兴风作浪,只怕没这个本事了。”
张裕笑道:“你不是不信,只是想打探我们的算计了?”
见慕容晚晴沉默,张裕缓缓道:“你不用着急,结果如何,你能看到的。不过方才那故事,还没说完……”
他不再理会慕容晚晴,对张季龄道:“张季龄,你当然还记得当年的誓言?”
张季龄泪已干,神色更似干枯的树叶,喃喃道:“记得能如何?忘记又如何?”
张裕冷笑道:“你倒想要忘记,我却没有!当初你为斛律雨泪叛出龙虎宗,自废武功时,曾当我面亲口立誓,说此生和龙虎宗再无关系。你也说过,斛律雨泪为了你,也立誓和斛律明月再无牵连。从那以后,你们二人不再理朝廷江湖恩怨,只想此生平平淡淡,千金不换,若违此誓,不得好死。”
慕容晚晴听这誓言,心中有了分戚戚然。
“当初我虽气愤你鬼迷心窍,终于还是信了你的诺言。”张裕又道。
张裕陡然声音转厉,上前一步:“可你们实在辜负了我的信任,你们并没有守诺,还和斛律明月有着牵连!”
“雨泪没有!”张季龄突然喊道,恶狠狠地望着张裕,握着暴雨梨花的手不停地发抖。
慕容晚晴心中发紧,又盼张季龄能击倒张裕,可同时却又希望张裕将故事说完。
她想听的当然不仅仅是故事。
张裕不看暴雨梨花,只看张季龄的眼:“斛律雨泪没有,但你有!如果斛律雨泪知道你不守承诺,她只怕死也不甘。”
张季龄被雷劈一样,一松手,暴雨梨花跌在了地上,人也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失魂落魄。
张裕嘴角带分冷笑,缓缓又道:“你既然破了誓言,想必也是不甘寂寞,也知道当初放弃了一切,是多么的不值得。既然如此,为何不重回龙虎宗……”
话未说完,张季龄嘶声打断道:“张裕,你不要以为和我是亲兄弟,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你懂个屁!”
慕容晚晴一怔,极为讶然,从未想到张裕和张季龄竟是兄弟!
“那你懂什么?说与我听,让我听听,你抛弃一切究竟换来了什么?”张裕突然也激动起来。
“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什么?”张季龄双眸满是血丝,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只是他大笑之时,眼中再次流出了泪。
“你觉得我不值得,是不是?你觉得我傻,是不是?你觉得我自废武功,放弃了龙虎宗,很蠢,是不是?”
张季龄一连三问,盯着张裕道:“可你知道雨泪为我放弃了什么?”
张裕还待讽刺,可见张季龄眼中竟有疯狂之意,暗自惊心。
张季龄眼眸充血,一字字道:“她为我放弃了她的命!”
张裕脸色更冷,一时间却也说不出什么。
慕容晚晴心头一震,不由道:“为什么?”
“为什么?”张季龄倏然望向慕容晚晴,眼中满是怨恨,放肆地笑道,“你应该去问问斛律明月才对。这一切,都是斛律明月亲手造成的。”
他又大笑起来,笑声如嚎,涕泪俱流。
慕容晚晴不忍问,但不能不说:“我义父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她自幼失亲,全凭斛律明月收养,传授武功。虽说所做一切不见得是所愿,但她一直对斛律明月都是心怀感激。
听张季龄的意思,斛律雨泪之死竟是因为斛律明月的原因,她难免不信。
“那斛律明月是怎样的人?”张季龄咬牙反问。
慕容晚晴一时茫然,喃喃道:“他是……他是……”
张季龄打断她道:“在别人眼中,他是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盖世英雄。在我眼中,他不过是一个为求目的,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