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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我们去廊外休息。”娉婷优雅地拍净双掌,欣然转身而去。
突然紧凑的压迫感,又突然松弛和缓。娉婷切换步调的速度飞快,晨晨却连脑筋都还没转过来。她傻傻步往入夜后凉爽的廊外桌椅,佣人们刚好端上透明暖热的花草茶及一小钵新鲜生菜。
“娉婷,我们待会的晚餐!”
“就在这里啦。”她坐在椅上伸展四肢,舒懒徜徉。
“就这样?”花草茶,几片菜叶?
她的呆怔,反倒令娉婷大愕、直直回瞪。“妳有吃晚餐的习惯?”
谁没有啊。
但娉婷的反应,让她警觉到,自己最好别再满口笨话,自暴其短。
“噢。”娉婷逐渐回神,双瞳却仍是傻愣。“抱歉,我马上请他们为妳准备!”
“不用不用,我是逗妳玩的啦。”哈哈哈。
“我哪可能吃那么多啊。光是昨晚那一餐,就够我绝食一个礼拜,热量超高的说。”
“去健身房狂跑两三天就行了。”她怡然垂眸,小啜热茶。
晨晨愈笑愈干,不自在地入座,也学人家装优雅,浅尝索然无味也没有加糖的茶水。这就是娉婷的晚餐?
能力的落差、生活态度的落差、格调的落差、层次的落差,让她尖刻地感受到在娉婷面前,她什么都比人差。她对这种劣等感一点也不陌生,只是很久没经历过了。但娉婷似乎触动到她某些心中潜藏的弱点,突然渺小卑微起来。
娉婷很悠哉,她却很不安。
“那个呃,娉婷妳也是泰国华侨啊。”
“不是啊。”为什么这么问?“我在温哥华长大的。”
“喔。”她干笑,不知生菜在毫无调味的状况下,该怎么啃。“可是妳的泰文好溜,学很久了吗?”
“没有。两年前杨还在作我的特训教官时,把我带来这里住过一阵子。平常闲着没事,我就到处跟人聊天,不知不觉就学起来了。泰文本身并不难学,妳也可以试着练习。”
她没胆回应。自己在这里待了快一个月,闲得发慌,却从没想到要学些什么
“娉婷,那gig是什么意思啊?”
猛然回应她的,是娉婷狠抬冷锐的瞪视,瞬间变脸。
“为什么问这个?妳是刚才听到了什么吗?”
糟糕,自露马脚!
第八章
晨晨在曼谷陷入危机的同时,远在台北的老家,另有一番危机正等着她。“姨,这是我妈要我拿给妳的会钱。”女孩在玄关一面以脚跟脱鞋,一面朝阴暗的屋内高呼。“姨丈呢?”
“小区大学办讲座,请他当特别来宾。”仔仔细细数点信封袋内钞票后,妥妥当当塞入口袋内,手掌在俗丽围裙上揉两下,继续握回锅铲。
“会有车马费吗?”
“就算有,还不是倒贴钱?”文人雅士的交际应酬,男人们的义气相挺,花出去的钱总比赚进来的多。“要留下来吃饭吗?”
“不了,我妈今天煮咖哩,我得回去捧她的场。”
老旧公寓一楼深处的厨房,日光灯管就算没坏,开了还是暗,阴沉沉、油腻腻地闷着中产阶级的气息。抽油烟机的激昂噪音媲美轰炸机,与下锅热炒的青菜爆响轰成一片,相互较劲,辅以锅铲的泼辣翻腾,热闹滚滚。
大势底定,抽油烟机一关,顿时死寂,徒留香气。“我本来想找姨丈谈谈的。”
“谈什么?”她开锅盛饭,自然而然地递给说不吃却也吃的女孩一碗,又照女孩吩咐地挖掉一半;淀粉类吃多了容易胖。“我觉得晨晨在法国游学的事怪怪的。”
“她不是都有跟妳通E…mail?”连晨晨在法国传来的照片都还是这位表妹烧给长辈的。
“但这一年多以来,我从没跟她打电话成功过。”不是占线中,就是没人接。
“我有在MSN上问过她,可是她敷衍得好明显。”
“随便她了。”那孩子愈大愈怪,小时候明明很可爱。“妳咧,研究所读得怎样?”
“我才刚考进去就已经在担心毕业后该怎么办。”景气差到让她只想继续窝在学校里;不是因为爱念书,而是怕出社会。“晨晨就比我好命多了,获得游学赞助奖学金,可以学法文,又可以增广见闻,回台湾后不怕找不到工作。”
“找到了照样会被妳姨丈念。”四季豆在嘴里的哼声中味磁响。
“那是姨丈表达关心的方式吧。〕
“是喔,谁受得了那种没完没了的嫌弃。”连在旁边听的人都嫌烦了,何况是当事人?
“晨晨明明就很有才华,是姨丈一直看不上眼,硬逼着她去跟人比那些很无聊的事,完全扼杀了她的可能性。”
“我倒宁可她别去发挥什么可能性,稳稳当当地找个公家机关的职务,按时工作定期领薪直到退休就行。我们没那个本领去养什么旷世奇才,妳也不要再怂恿晨晨作那种大头梦。”
“可是,那样的日子不是很无聊吗?”
“妳想过得精采丰富,那妳自己去走那种路啊。”不要自己贪图安稳,却老鼓动晨晨去冒险犯难,满足自己的刺激咸。
“姨好现实喔……”
“妳呢,还不是一样?”尽得母系现实的基因,一脉相传。“晨晨那个笨脑袋,就跟她爸一样。”
姨还是老样子,不开口的时候,是风情万种的大美女,可是一开口就令人退避三舍。姨丈也是怪人一枚,总妄想着自己是怀才不遇的大人物,处处走路都得有风,讲话就像总统致辞。只差万民拥戴,挥旗欢呼。
她还真同情晨晨。活泼搞怪的天性,完全被父母压制得死死的。他们不屑她创意十足的花样百出,只要她乖乖照着父母的指令行事就行,彷佛工厂压模制造规格一致的死老百姓。
“我得回去了。”女孩草草吞吃,拿碗筷到一旁的老旧水槽清洗。
“我只是想跟姨丈说,晨晨在法国游学的事不太对劲。因为先前有人在网上跟我打探她,最近还亲自找上门来确认。妳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哎呀妳不用管太多,她的事她自己会顾。”
厌烦的语气,让女孩不好再多说,只得满肚子疑惑地回家去。
姨干嘛在家打扮得花枝招展?作个晚饭需要化那么浓的妆吗?
女孩走后好一阵子,晨晨的母亲才霍然起身,褪下围裙,快步跑回卧房拿皮包与暗藏的纤细高跟鞋,迅速奔往住宅巷弄外的大街叫出租车。
一路上,她无视前座出租车司机自后照镜反射来的偷瞄,赶紧补妆,整理头发。身上虽已有各种化妆品、美发用品的香气,她仍坚决喷洒成熟妩媚的女性香水,弥漫夜的诱惑。
她并没有出轨,只是慎重。
抵达位于地下一楼的高级日式餐厅,人工水瀑自高处倾泄而下,坠入泉池深处,潺潺地悠流着。一入店内,暗到她差点踩空,幸好服务生训练有素,及时提醒,才没出糗。
服务生领她穿越如中央舞台般的开放式厨房吧台,人工竹林与灯光交错成一幅奇景,正在幽微中展现手艺的优雅师傅,与悠闲奢靡的客人,点缀其间。空林飞乌的深邃音效,隐隐约约。当她被带到挂着桔梗字牌的包厢中,对方非常绅士风度地立即起身。
“对不起,我来迟了。”巧笑倩兮。
“哪里,时间刚好。”
“这间店好暗喔。”呵呵呵,希望没有匆匆赶路到又再出油浮粉。
“八王子和三井之类的料理亭,也差不多都如此。近代流行的用餐氛围,多半走这种设计调性。”
八王子?三井?那种达官贵人与驸马爷密会乔事情的名店?“我们要谈的不会是国务机要费或内线交易吧?”
他笑了,秀雅的脸上更显魅力。
“我大概知道晨晨的俏皮逗趣是遗传自谁了。”
“她最近在法国情形怎么样?”她故作从容老练地翻阅菜单,彷佛常客。
“她就快回来了,我这联络人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不过,先用餐吧,细节等我们到另一家店再说。你们这里好像叫什么…续摊?”
“不错嘛,你入境随俗得很快,尤金。”
勾魂的俊眼弯弯,双瞳诡谲,流转着玻璃珠一般的晶透冷冽。
为什么问这个?妳是刚才听到了什么吗?刚入夜的庭院外廊,热带风情的白桌藤椅,悠闲的花草茶与庭院自动洒水系统浇湿草皮的香气,完全引不起任何安逸戚。紧绷,恐慌,防备,敌视,沉默,剑拔弩张。
晨晨忍着别咽动自己的喉头,因为娉婷正凌厉观察着。她们若是受同样的特训课程,晨晨就得格外小心自己的肢体动作。稍一不慎,连吞口水,都会泄了她的底。
娉婷好可怕,这就是她的真面目吗?没有开玩笑的余地,没有任何交情可供转圆,没有轻易放过的意思。一旦踩到她的底线,立刻翻脸对着干。
除了特训指导员,和任务支持人员之外,晨晨没有碰到过和她同类型的受训者。现在碰到了,才顿时理解当初杨和高帝嬷嬷等人开始训练她时,无力感为什么那么大。娉婷就是她的前一任受训者,如此精明悍锐的角色,后面接的却是个猪头猪脑笨手笨脚的死小孩。
她比不过娉婷。但这件事…
率先打破僵局的,是晨晨俏皮挑扬的眉毛与嘴角。
“刚才没听到有人跟我说这个,但是杨的弟弟在家庭派对上跟我提过。我有听没有懂,不懂却硬装懂。其实懂不懂也无所谓,只是不把它搞懂就是有那么一点嗯……”她挤眉弄眼,歪嘴吟思。“那感觉就好像脸上有颗熟到不行的大痘痘,不挤出来,就会手很痒。一定要一口气挤到它爆浆,才会很爽。”
娉婷狞然捂口,噗啡声仍泄漏一半,杏眼圆睁,似乎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失态。
可是……
她本想喝口茶,缓缓情绪,嘴到杯缘,还是忍不住喷笑,受不了。
“妳好嗯喔……”实在有够无匣头的。
“到底gig是什么意思啊?”晨晨一脸认真的好学样,不耻下问。
“妳去问杨不就……啊,这个不能问他。”笑容转而神秘,淡淡隐藏在小啜花茶的优雅仪态之下。
她想闪过这个问题,晨晨却紧迫盯人,誓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娉婷被她盯到没辙,又不太想有话直讲,垂眸思忖半晌,安在杯盘旁的手指,不时地轻点桌面。
晨晨认得这个肢体讯号。
“我一时想不起来跟这个字对应的中文应该是什么。”
这是假话。“但是…妳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状态。”娉婷肢体上的微妙变化、故作怡然,全仔仔细细地烙进晨晨眼底。“也就是说,在男女朋友之外的其它对象。”
“就是劈腿了。”脚踏两条船。
娉婷玻а巯肓讼搿!安唬皇恰E鹊亩韵螅侵竿鹊牡匚唬玤ig并不是。通常gig会知道她的对象有其它的女朋友,可是那位女朋友不会知道gig的存在。而且,gig也不见得只有一个。”
“这…是地下夫人吗?”
“也不是。所以我说,这很难用中文表达。不过任何人与他的gig之间不会作承诺,好聚好散,女朋友就不同了,那会比gig的层次更高一些。”虽然换女友其实也满简单的。
晨晨怪瞪,听不懂这含糊笼统的关系。
“总之,就这样了。”喝口花茶,有些凉掉,但她无暇介意。
“那有性关系吗?”
“什么?”没听清楚。
娉婷这一故作茫然,令晨晨震惊:有!她甚至完全理解到娉婷一直闪闪躲躲的真正含意是什么。
gig就是性伴侣;除了性之外,不需承诺,不需彼此约束,纯粹建立在肉体关系,甚至不需浪费力气像对女朋友那般的交心。这才是她在这里的真正定位?啊,那女的是gig,不是朋友,跟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