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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平时,摊主老丁以及其他人大概会留意这本诗词高,可是在这本绝数画册面前,那本诗词稿就显得那么不起眼,那么暗淡无光了。所以老丁很大方地说:“拿去看吧,那本是那个败家子顺手拿来的,谁要是买了这本画册,我就把这诗词稿做添头白送!”
老丁这种“鼓励”政策明显效果不佳,因为大家都知道,既然能白送一本诗词稿,估计这本画册的价码不会低到哪里去。
唯有林逸听完这话,心中微微一动。
为何?
因为从一开始老丁拿出这些宝贝,林逸鼻子灵气就闻到了一缕淡淡的书香,而让林逸诧异的时,当他循着香气查看是何宝物时,却发觉,书香来的来源不是那本被大家追捧的画册,而是那本毫不起眼的《双照楼诗词稿》!
这就怪了。
林逸一时半会儿有些发懵,所以才很不好意思请求看一看这本书,以求解惑。
拿了那诗词稿,林逸一看,却是上等白宣精刊,大开本《双照楼诗词稿》三卷原装一厚册全,原装包角题签均在。
这本诗词稿的作者是“王兆铭”,不过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几乎每个人都知道,那就大汉奸“汪精卫”。
是书为汪精卫自撰自刊最早版本,汪氏投敌判国为国人所不齿,然其诗却往往不乏精彩之句,辛亥前他刺摄政王载沣,事败入狱所作一诗“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块,不负少年头”,引起多少革命党人的共鸣,至今仍然有人吟咏。以钱钟书之才傲视古今中外,难有看得上眼的人,但对汪精卫的《双照楼诗词稿》也忍不住称“钜公难得此才清”!但后也因其投敌,此诗集在抗日战争胜利后即禁毁,传世极少。
当然,即使这本诗词稿很珍惜,也不值得林逸如此关注,因为他知道像这样品相的一本民国诗词稿,市场价最多在八千块左右,而这本书能够发出幽幽书香,很明显,还有其它的奥秘,于是林逸就继续仔细翻看,最后,他终于发现了……
此时,那些书虫,书痴和淘书客们全都被老丁那本《清代人物肖像图册》吸了睛,哪里留意到林逸的小动作。
白面皮和他两位朋友都是这夫子庙淘书中的常客,他们这一组有个绰号叫做“书林三宝”,原因是他们名字中都有个“宝”字。白面皮叫罗大宝,眼镜男叫张小宝,金鱼眼叫刘金宝。
三人向来买书喜欢凑一块儿,以便三张嘴压死一张嘴,此刻他们就和老丁开干了,询问这画册多少钱能卖。
老丁也不是善茬儿,脖子能挂大金链子,手腕上能戴檀香佛串,那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主儿,于是一张嘴就来了一个让所有人跌掉大牙的价儿:“三十万!并且是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这夫子庙虽然也是买卖旧货老物件的风水宝地,也曾有无数几十万上百万的成交价,但是,像这样一本画册张嘴要三十万的还是不多。
就算“书林三宝”见多识广,手头宽绰,也不禁愣了一愣。
“三十万可不是个小数目啊,老丁,你可真敢要啊。”白面皮罗大宝倒吸一口冷气。
老丁则龇着牙花,皮笑肉不笑道:“主要是我这宝贝值这个价早说了,这是个雷子,不是谁都能挖得动的。”
看不起人呀。
罗大宝生气了,不过他还真心喜欢这本画册,太精致了,如果拿去拍卖指不定要上百万的,也就是个“雷子”,才能在这种地方出手。
可他罗大宝虽然有钱,却也不是那些随手几十万眼也不眨的土豪。土豪不在乎钱,他们这些藏家最计较的就是买价高不高。
为什么这样说?
土豪甩钱图的是一个风光,告诉所有人,咱人傻有钱!
藏家花钱买东西向来抠索,为的就是要证明自己眼光毒,出手准,没花冤枉钱。
所以很多藏家拥有土豪的本钱,却死活做不出来土豪的举动。
罗大宝就是一例子。
对于他来说,三十万也能拿得出来,问题是值不值
就在罗大宝做好准备,要好老丁来一场长时间的世纪谈判,讨价还价的时候,扑哧,却是有人笑出声来。
很熟悉的笑声,那么的清脆,那么的肆意妄为……
罗大宝不用想,就把脸看向了林逸。
其他人也都跟着看向笑声发出的地方林逸。
林逸揩揩鼻子,有些讪然。
刚才他正在查看那本诗词稿,没想到这本书和自己猜测的竟然一样,于是就忍不住得意地笑出声来,等他抬头,就见一群人的目光全都怪异地看着自己。
此刻,林逸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先是不动声色地把那本《双照楼诗词稿》还回去,然后对罗大宝说:“那个……没打搅你们吧?”
罗大宝阴沉着脸:“你说呢?”对于这个外地来的家伙,他已经无语了,实在太不懂礼貌了,没看到我们正在商谈几十万的大买卖,你竟然还龇牙咧嘴笑得出来笑话谁呢?!
林逸就又揩揩鼻子,说:“那不好意思哈,你们继续。”
罗大宝冷笑:“继续,当然要继续啦。怎么着,看你笑得那么欢快,难道我就那么好笑吗?要不你出三十万,这书让给你得了!”
又来这一招。
林逸不好意思地继续揩鼻子,然后说:“你确定?”
罗大宝没听清楚:“……”
林逸就又说:“你确定这书三十万让给我?”嘴角含笑,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罗大宝却笑了,其他人也都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一个刚才连500块都掏不出来的家伙,竟然干大言不惭说拿出三十万,他是不是疯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八章。高手
作为摊主,老丁当然希望自己手里头的货能卖出去。毕竟他花钱买来就是要转手卖的,自己吃的喝的,家里花的用的,都要靠现金周转。为了买这本画册,他硬是花了差不多10万,转手30万,不赚个2倍都说不过去。
可是老丁也实在看不出林逸像是出得起30万的买家,看他一身穿着打扮,很吊丝嘛,挎着一个黑挎包,搞得像出门打工一样,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大款。
不过老丁为人油滑,他的心思在罗大宝这条肥鱼身上,于是就很不客气地和罗大宝站同一阵线上,对林逸讥笑道:“小兄弟,不是哥哥我说你,有多大的脑袋就戴多大的帽子。这本画册可不是三十,三百,是三十万!也只有像罗兄弟这样的大买家才能承受得住!也只有像他这样眼光独到,又识货的主顾才能买得起!俗话说的好,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这样好的画册要卖给真玩家,那才叫做好马配好鞍,吕布配貂蝉!”
这摊主老丁一套一套的,都快赶上说书的了,说了大半天,都是在追捧那个姓罗的,讽刺林逸拿不出来那么多钱。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毕竟林逸是外来人,他们可都是这夫子庙的老顾客了,大家伙合在一起难免欺生。
被人讽刺吆喝,林逸脾性温和,倒也不生气,只是在这些不入耳的吆喝声中,在这些讥笑的目光下,他慢吞吞地取下自己背着的黑色挎包,打开,然后,一沓,两沓,三四沓……七沓,八沓,九十沓……丢出来一摞摞厚厚的钞票,定眼看去,竟然全都是清一色的老人头!
粉红色的老人头很快就堆成了一堆,一沓一万,等林逸丢完,刚好30万!
呆了!
惊呆了!
刚才还不住嘲笑他的那些夫子庙老顾客们全都愣住了。
他们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钱。
金陵这种大地方,百万富翁满地走,亿万富豪不如狗。
他们惊的是林逸竟然带着这么多现金来逛夫子庙!
靠,三十万,多重呀!
罗大宝等人也惊呆了,看怪物一样看着林逸,原以为人家是个打工仔,却是个暴发户。
摊主老丁却是最高兴的,刚才还对林逸冷嘲热讽,立马转风使舵道:“我就说嘛,一眼看去小兄弟就神武不凡。别怪我刚才说那些话,那些都是为了刺激你。这人啊,不能光看表面,有的长得皮白肉嫩,却一毛不拔;有些低调斯文,却出手阔绰!俗话说得好,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好汉有劲儿不在床上,娘们有屁不在响不响,只有出了手才能见真章!别的也不多说,三十万,这画册就是你的!”
林逸也不客气,将那些钱往老丁面前一推,然后说了一句话,“你说的那本添头”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那本《双照楼诗词稿》。
老丁也是精明之人,立马大手一挥道:“咱说话算话,你三十万买了这本画册,这诗词稿就白送!”
林逸笑了,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
别人或许不知道,只有林逸很清楚,三十万买来的这两本书中,画册固然名贵,那本《双照楼诗词稿》却更是宝贵。因为在这本书后面,有陈寅恪的题词和印章。
陈寅恪是谁?号称中国近代史上学贯中西第一人。其代表作《柳如是别传》,以及《论再生缘》更是其在失明、膑足之际,仍能坚苦卓绝,锲而不舍,穷十年岁月所著成。如今,民国59年初版陈寅恪《论再生缘》精装本,市场价高达1500元,1980年上海古籍《柳如是别传》三册精装本,更是高达5000元。
当然,这些还都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如今陈寅恪的信札书信类在拍卖会上正被热炒,几乎快要和鲁迅等几位文坛大神比肩。
回头再说陈寅恪和汪精卫两人,要说两人有何交集,也许就是陈寅恪为大汉奸汪精卫去世后写的那首“挽联”。
阜昌天子颇能诗,集选中州未肯遗。
阮瑀多才原不忝,褚渊迟死更堪悲。
千秋读史心难问,一局收枰胜属谁。
世变无穷东海涸,冤禽公案总传疑。
诗中“阜昌天子”指南宋沦陷区金帝国扶持的伪齐政权的傀儡皇帝刘豫。此人寡廉之极,而诗文俱佳。后世留下了他的叛国恶名诗文却鲜见流传了。阮瑀,建安七子之一,文逼三曹而晚节不保被世人诟病。褚渊南朝宋有名的美男子在政治上首鼠两端最终做了叛臣。“冤禽”即《山海经》中传说的那只精卫鸟。陈先生指明即汪精卫。汪精卫也基本上具备了这几位历史人物的特质:有才、失节、姿美、气猥。实乃可恨、可悲、可叹、可惜之人。
要是把这首诗总结成一句话,那就是“民之公敌,文之伟器”。
纵览汪精卫的一生从“革命者”到“卖国者”的褪变很难一言蔽之。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深厚的国学学识,激扬迸发的诗词才学。可以说整个二十世纪至今若论古体诗词的造诣无出汪其右者。而很多人从他的诗词中读不道一点儿消极反动的思想,反而是他的爱国情怀与担当大义精神让人振奋,这也是颇让人费解的现象。
在林逸看来,汪精卫是那种典型的入错了门,干错了行的政治家,就如同历史上的宋徽宗,南唐后主那样。倘如汪只在双照楼内专研学问,吟诗做文章的话,中国也就少了一个政治败类而多了一个了不起的学问家。这使得林逸又想到了在蒋介石政府的素有“文胆”之称,妙笔能生花的陈布雷先生。陈布雷晚年厌倦政治用一百多粒强性安眠片结束了生命,在他死前对家人所留的遗言中说道“我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从政,以致不能自拔。政治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不要卷到里边去”。不知道汪弥留之际可曾有这位同仁的感悟。
汪精卫一生诗作颇丰,而留下来的只有1941年在白区刊行的《双照楼诗词稿》一本。半个世纪过去了似乎国内再无重版的记录。作为一个政治家汪精卫是国家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