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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第2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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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识过三槐堂王家,徐平才知道什么是世家大族,那可不是有田有屋就行,而是利用联姻把家族的触角伸到了帝国的每个边边角角。这个家族落魄的分枝,比如王旭,女婿石延年辗转流离,实在也没沾上什么光。而风光的分枝,比如王素,皇帝也要高看一眼。
  王恪的父亲王雍是王素的长兄,不过是庶出,性格沉默寡言。年轻时父亲当宰相,虽然也恩荫了官职,但一直没有出外为官。与叔叔王旭一样,因为王旦的关系,所谓不欲与寒门争仕进之路,依惯例在王旦在世的时候,都没有参加科举,也没有出仕。直到王旦离世之后,才辗转在外面为官,仕途并不顺畅。
  父亲都是如此,王恪的官路也不会多么出彩,靠着恩荫出仕,在开封府下当值。
  说起来他的外祖父是当今贵为次相的吕夷简,但父亲王雍就是那么个闷脾气,也不怎么走动,没什么飞黄腾达的机会。至于首相李迪的那门亲戚,就更加远一层了。
  一早出来,徐平和王恪先去汴河边召集诸行会,议定了下个十日的京城价格,一直忙到下午,才有时间转到北城来。
  汴梁城的热闹去处,向称南河北市。
  南河自然是指汴河,那里靠着漕路,各种行会众多,诸如果子行、纸行、菜行、米面行等等与民生有关的行会都在那里。想当年李用和落魄时就是在那里的纸铺做事,赶出来后才被在那一带贩酒的徐正所救。
  北市指的皇城东华门外的热闹去处,那里靠近皇宫,仅宫里的采购就足够养活许多商户。此时兴和买,不像唐时的“宫市”,商铺有利润可赚,越聚越多。再加上大臣们上朝是从东华门入,歇在这里的仆役每天也是可观的客源。马行街尤其是潘楼街一段,是此时天下商业最繁盛的地方,再没一个地方可比。
  除这些酒楼商铺外,附近还有京城里的牛马行,这也是徐平的王恪的目的地。
  牛马多是从北边贩来,由北城门入,所以行市在这里。
  进了冬天天就一下子短了起来,到了牛马行,太阳已经偏西。牛马行的行头和主要的行户早已等在这里,见徐平和王恪带着吏人来,急忙起来行礼问候。
  见天色不早,徐平也不多寒喧,让众人议定了十日价格,看与以前所报相差无几,与王恪商量一下,便定了下来。写了书状,行头和各行户画押,徐平和王恪也押过了,两人各自收起,带回衙门备案,今天的差事便完成了。
  议定价格,当值的行头人称“牛马李大官人”的李田心里松了一口气,对徐平和王恪道:“两位官人,天色已经不早,今日得闲,不如出去闲饮一杯。”
  徐平本待拒绝,却见手下忙了一天的吏人都色动,就连王恪也有依允的意思,便点点头道:“也好,手下吏人也都累了。家常便饭就好,不要去大酒楼上。”
  李田连连点头:“明白,明白。”一副大家都懂的样子。
  带着这么多手下,去大酒楼太过碍眼,东华门外又是官员士子聚集的地方,不定就被谁瞧在眼里,留下把柄。
  (王旦后代联姻情况极为复杂,书里所列只是冰山一角。但当时回避制度严格,官员对于自己的亲戚大多都不宣扬,能遮掩起来就遮掩起来。比如文彦博与包拯的友情,很长时间依靠出土的墓志才知道两家有联姻,则文彦博荐包拯是违反回避制度的。再一个这种联姻大多是为子孙后代谋划,政治联姻并不多。一方面朝廷大员子孙结亲,另一方面并不妨碍他们在朝堂上争得你死我活,比如李迪和吕夷简。所以书中后面就不专门扒这些官员的亲戚关系了,因为与政治立场关系不大,只是利于他们后代的相互扶持。)


第43章 重逢
  东华门外聚集了众多的顶级酒楼,诸如樊楼、庄楼、中山正店等京城最奢华的酒楼全部都聚集在这里。有酒楼就有女妓,离这些酒楼不远,马行街上有名为“鹩儿市”的虫鱼鸟市,“鹩儿市”旁边的鸡儿巷,便是妓馆扎堆的地方。
  酒楼并不蓄女妓,他们只是提供场所,利用女妓招客。每日到酒楼赚客人买笑钱的有流落风尘的良人女子,更多的却是这些妓馆女子,白天到酒楼里陪酒唱曲赚钱,引动了客人的兴致晚上便领回妓馆里,春宵良辰做些皮肉生意。
  妓馆大多都是独居小院,看起来就是一家人,与平常人家也无二致。年轻女子陪客人,爹娘甚至丈夫做些杂事,时间久了大家也习以为常。这些人家不接生客,都要有人介绍才能入门,介绍客人就是街上闲汉赚钱的门路了。
  徐平跟王恪带人出了牛马市,正离鸡儿巷不远,行头行户都是有经验的玩家,看着一墙之隔的鸡儿巷窃笑不止,脸上露出暧昧的神情。
  在京城里也有几年了,徐平哪里不知道这鸡儿巷的大名?他身上穿着公服,当然是离这种地方越远越好,催着众人赶紧离开。
  市井热闹的地方,就有这种妓馆扎堆,州桥附近是杀猪巷,多有国子监学生到那里放荡。但官员还是顾及自己的身份,很少去这些低级的烟花场所。
  离得鸡儿巷远了,众人的脚步从容下来。
  李田低声对徐平和王恪道:“两位官人,潘楼街上任店左近今年新开了一家脚店,虽然地方不大,但收拾得整洁异常,菜蔬口味也别样精致,不如就去那里?”
  徐平点头:“你是地主,便依你的意思。”
  这里面有讲究,一众官吏都穿着公服,不好直接进大酒楼里去。小脚店便就不怎么起眼,就是被人看见了,也只是说公事做得累了随便吃一点。选在大酒楼周围,又方便牛马行的人服侍,从任店里面买好酒好菜,公私两便。
  走不多远,在离马行街百步左右的一处巷子口,一处小店铺前面搭了棚子,外面挑了个酒招子。虽然棚子里只有五六副桌凳,收拾得却异常整洁。
  此时太阳还没有落山,坐头上只有两三个客人,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包着个花帕头在外面招呼。妇人也不施脂粉,收拾得很利落,面皮白净,有几分颜色。
  李田凑近徐平,小声道:“这妇人是谭二娘,听说是出身官宦人家,十几岁时随着父亲到京城选官,结果父亲一病不起,就此去了。留下她一个人,欠了邸店的钱,没奈何在酒楼里唱曲,后来不知怎么流落到鸡儿巷去。”
  徐平听了停住脚步:“怎么找这种人家?我们一众公人,不是让人闲话!”
  李田忙陪笑道:“官人放心,这妇人早就从良了。攒了些本钱,跟人合开了这家小脚店。店里酒水虽然一般,但里面的小菜别处都没有,味道精妙。”
  徐平看着李田道:“你可仔细着,我们都是为了公事出来,一定要找好人家。不然被人看在眼里,到处说闲话我可拿你是问!”
  “官人放心,如今谭二娘这里就是好人家。”
  李田一边说着,一边快步上前去占座头。
  徐平和王恪走上前,向店里面看去,只见里面也有几副座位,不过没有点灯,看起来黑乎乎的不如外面爽利,便就在外面坐了下来。
  李田对走过来招呼的谭二娘道:“这是开封府和三司里的官人,到牛马行公干,你店里拿手的小菜尽上来,再到旁边任店给他们取几瓶上好的羊羔酒来!”
  谭二娘对徐平和王恪两人行过了礼,问道:“官人,如今天气,凉菜上不上?”
  “上吧,有什么尽管上来,我们吃了及早回家。”
  谭二娘答应着进了店去。
  李田陪着徐平和王恪坐下,其他公吏自有牛马行的其他行户招呼。
  看着谭二娘的背影,李田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小声道:“原来在鸡儿巷,谭二娘花名怜奴,虽然比不得上厅行首,也是有名的粉头。特别是出身于官宦人家,不知有多少恩客,可惜不知怎么就起了从良的念头,不做那生意了。”
  此时的官员除授改任,都要来京城选官,还要陛辞。这也是宋朝帝王吸取了唐朝的教训,生怕被朝中权臣把持朝政,隔绝中外,尽量增多与下级官员接触的机会。
  例外的惟有岭南和川峡,选人一般由当地的转运使代除,中下层官员也尽量久任,减少到京城来回路上的奔波。
  全天下的小官都聚集到京城来,而且员多阙少越来越严重,守缺的时间越来越长,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冒了出来。尤其是低阶选人和低级武臣,守缺动则经年累月,他们的俸禄又微薄,一不小心变在京城里吃得山穷水尽。到了这个时候,典妻卖女的事情层出不穷,就是流落风尘的也不罕见,京城里的百姓见怪不怪。
  当年林文思买苏儿,她也是官宦人家,父亲守缺去世,只有卖出去。这个谭二娘也是一样,不过命运比苏儿还悲惨,沦落到做皮肉生意。
  说是官宦人家,人在告身在才是官宦,少了一样也跟平常百姓没区别。
  由于人身不能买卖,除了被爹娘或者丈夫逼着做这生意,一般私妓从良并没有徐平前世常听到的那么麻烦。只要身上有资本,能够养活自己,便就足可以转行了。便如这谭二娘一般,身上攒了点钱,开这一家小店,便也是良人。以后再找个老实人嫁了,也是平平安安一辈子,反正她也嫁不到官宦人家去,谁在意她以前做什么的。
  看着谭二娘离去,一众牛马行的行户都转回头来,才想起嚷嚷着叫酒菜。
  里面一个女人走出来,端着几个小菜,到了徐平桌前放下,一抬头正与徐平面对面。
  “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段云洁把手里的菜放下,自嘲地笑笑,“刚到京城,我阿母便就重病去了,阿爹挨不了几天,撒手就留下了我一个。我在京城举目无亲,总要活下去。说起来全靠你当时给我的盘缠,才开了这家小店,聊以糊口。不然地话,这偌大的京城,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备注:武臣与文臣相对,不包括军职,军官有自己的一套系统,不在文武之列。)


第44章 往事难回首
  李田眼乖,见徐平竟然与这店里的妇人认识,连忙找了个借口与王恪两人换了一张桌子,并示意手下的各行户,就装作看不见徐平这桌的样子。
  此时刚好谭二娘带了个任店的小厮捧了几瓶酒回来,段云洁对谭二娘道:“这是我先前与你说起的徐官人,偌大京城,不想今天刚好遇上。”
  谭二娘看看徐平,笑着行个礼,带着小厮自去招呼其他人。
  段云洁在徐平对面坐下来,看着徐平,一时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
  徐平看着段云洁,轻声问道。
  段云洁斜着头,看着面前的桌子,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呢?我遭此大难,还能够在京城这里有吃有住,并没有受过半分苦楚,已经算是好得无法再好了。然而,与刚出邕州时,北望中原,那时候想的比,就……”
  徐平看着段云洁,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不过一年的时间,段云洁就变了很多很多。际上她的容貌并没有什么变化,变的是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以前的段云洁虽然也是这样淡定从容,但有一种从内心散发出来的洒脱,现在那洒脱却换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或许,人不是生来长成这个样子的,而是被生活慢慢雕琢成这个样子的。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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