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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平每到一地,都想方设法把省陌改为足陌,不然有省有足钱数计起来太麻烦。这事情听起来简单,实际上远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若真是容易,这个年代的人又不是傻子,早就改过来了。省陌官方的算法是七十七文为陌,实际上日常的交易中,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惯例,并不是如此整齐划一。
这些约定俗成的惯例并不是谁心血来潮想出来的,而是因为各种商品真实的价格有一定的换算比例。而官府在收税等时候,往往是用陌抽成,再加上晚唐五代收税方式经常变化,历年积攒下来,要跟官方的经济管理制度配合,必须使用这种换算。不然就会导致不同的商业行为税负不同,引起市场混乱。其实不仅仅是百文各地各行业实际钱数不同,就连度量衡也是不同的,布帛一匹的重量,米麦一斗的容量,各地是不一样的。
以前曾经针对米麦规定过统一的度量衡,官方铸斗强制推行,结果由于引起了税负的变化,造成江南米麦种植面积的剧烈波动,又不得不改回来。造成这种结果,还是因为官府的法令规例与事实不符,统一了斗,相应收税的比例却不跟着新容器变化,百姓当然会选择对自己最有例的种植方式。改度量衡和计钱方式容易,新应的法令规例修改起来却异常复杂,不相适应就会造成民间混乱。
也就是徐平因为前世的见识知道统一度量衡和计钱方法对商业的重要性,愿意下这个功夫,其他官员都是能凑合就凑合过去,谁去给自己找这不自在?
见彭三叔心动,坐在车上的喜庆道:“三叔,不要听黑脸蔡瞎叫唤!这里是三司铺子的码头,给的工钱比别的地方少,在这里做事的都是贪这是个长远活计,不计较多少。你又不在洛阳城里长住,还指望在这里长久做啊?若真是有心赚这个钱,等一会跟我和二郎吃过了饭,我给你找个工钱多的。你身子骨好,做一夜说不定能赚到近一贯呢!”
彭三叔吓了一跳,回头看着喜庆睁大眼问道:“一夜赚一贯?这一年得赚多少钱?!”
喜庆笑道:“三叔,这是个出大力的活计,再强壮的汉子也连着做不了几天!若是长久做的,都要顾着身子,赚几百文就不错了。你反正明天要走,可以豁出去多赚一点。再者说了,运棉布也就这一两个月,怎么可能整年做?”
第134章 疯狂时代(五)
太阳落下山去,码头附近的各种灯笼火把都点了起来,反而比刚才更加亮了。喜庆拉着孙二郎带着彭三叔灵巧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如同一条泥鳅一样,不一会就到了河边。
指着河边一片巨大的草棚,喜庆道:“三叔,二郎,那里是张相公家里的铺子,专门在码头旁边做生意。他家的菜色又好吃,又便宜,我们过去尝一尝。”
孙二郎有些犹豫:“我们乡下人,吃不来城里的好菜色,不要过去破费。还是在岸边找个小摊子,随便吃点填填肚子就好。”
喜庆笑道:“若真吃好的,我也请不起你们。张相公铺子里卖的菜色最便宜,而且又解馋充饥,码头这里做活的都到他们铺子里吃呢!”
一边说着,喜庆一边拉着孙二郎跑向河边。彭三叔生怕走丢了他们两个,伸着脖子小心看着,一路小跑,紧紧跟着两人。
到了棚子边,正在忙来忙去的小厮认识喜庆,忙道:“现在人多,你可不要乱跑,小心摔在地上!且在一边等一等,我给你找处干净的座头。”
喜庆笑着谢过,又道:“小二哥,我今天带了朋友来做客,你找处清静些的。”
小厮口里应着,看看彭三叔和孙二郎,上前拱手见礼,让三人稍等。
喜庆对孙二郎道:“自在建春门开了新的铺子,这里的地头我最熟,附近没有我不认识的。以后你们再到这里,不管遇到什么事,说是认识三司铺子的喜庆,人人要给几分颜面!”
孙二郎吐了吐舌头:“才多少日子不见,你也是这里的大人物了!”
“嗨,大家都要到三司铺子里买东西,见得多了自然就熟了,怎么也有三分情面!”
小厮提了个大水壶,从棚子里出来,对喜庆招手。到了跟前,小厮小声道:“那边靠着河边给你留了一副座头,又清静又能看外面风景,你快带着客人过去吧。”
喜庆谢过,拉着孙二郎的手,穿过一张一张坐满客人的桌子,到了里面一副靠着河边的桌凳坐下。此时正是晚饭时候,跑船的,装货的,做生意的,各种客人络绎不绝。
喜庆指着旁边柱子挂着的菜牌,对孙二郎道:“三叔,二郎,你们想吃什么,尽管点好了。只要是菜牌上有的,这里都能做出来!”
孙二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道:“喜庆,我和三叔可认不了几个字——”
喜庆摆手:“无妨,我念给你们听!”
一边说着,一边小声念着菜牌上的菜名。他念得清清楚楚,每道菜名都报过。
乡下地方十里八里才有间小酒铺,里面永远是那几个菜,也没有客人点的余地,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孙二郎和彭三叔听着喜庆念的菜名,心里嘀咕,若说是不知道,这些肉啊菜啊都是平常熟悉的,但若说知道,却全然不知道是怎么做成菜的。
听喜庆报了近十个菜名,孙二郎只好道:“喜庆,你就是念了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子,不如由着你,点几个便宜实惠些的填填肚子吧。”
喜庆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到了河边,必然要吃鱼,这家店里做的水煮鱼甚是有味道,我们便就来一盆,三叔正好就着喝碗酒。”
孙二郎喜道:“这个好,我们乡下人家煎啊炸啊都不方便,不管鱼还是肉,都是洗净了旺火煮熟。听说江南水乡人家吃鱼许多花样,我们中原人做不来,水煮就好!”
喜庆听了笑道:“二郎,你想的差了,这个水煮可不是你想的那个水煮!听说这菜是现在的都漕官人在邕州时创制,那里流行,这两年才又反传进中原来。——罢了,也不是两句话能够说明白的,还是一盆来吃了才知道。”
说完,喜庆叫了小厮过来,点了水煮鱼,又叫了几个时鲜的菜。都是如滑炒肉片嫩藕一类,用的原料都常见,只是做法用旺火热油,这个年代还是罕见得很。
彭三叔也不知道这些菜到底什么样子,只是听见肉不少,口中连连说是够了,不让喜庆太过破费。乡下人家,填饱肚子就好,也吃不出个好歹来。
喜庆又叫了一碗烈酒,给彭三叔解乏。
等小厮去了,喜庆对彭三叔道:“三叔,今年不比往常时候,因为有了棉布,人人都平白多赚了不少钱。我在三司铺子里,工钱也比往常年多,而且来贩棉布的客商个个都出手阔绰,给他们跑一跑腿,也得不少赏钱。难得你们来一次,好歹吃个尽兴!”
彭三叔道:“你这孩子,不知道每一文钱都来之不易,赚的多了就好好攒起来,等过几年娶个好媳妇,正经做人家!以后记着,可不管乱花!”
喜庆和孙二郎听了这话,一起都笑了起来。攒钱娶媳妇,他们这个年纪人人都这么跟他们说,只是他们自己还年纪幼小,并不知道娶个媳妇回家做什么,这些事情懵懵懂懂。
这种铺子本小利薄,赚钱全靠量大,讲究人流,不能让客人久等。一副座头,一天能招待两桌客人还是三桌客人,甚至更多桌,其间的差别可就大了。为了不让客人久坐,铺子里甚至只卖散酒,而没有整瓶的,可谓费尽心机。
要不了多大一会,喜庆点的菜就陆续上了桌子。看着盘子里的肉和菜,都切得规规整整,而且支楞着很是精神,全不像平常吃的煮出来的那样软趴趴的,孙二郎和彭三叔拿着筷子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下嘴。
最后上来的是一大盆水煮鱼,里面满满都是油,上面铺了一层红辣椒,看着就让人流口水。彭三叔见了不由吃一惊:“不是说是水煮鱼?怎么现在城里把油当水了吗?”
喜庆道:“三叔,油水油水,油和水不分的!这几年京西路和开封府种花生的多,又有苜蓿代替菽豆喂牲畜,油比以前多得多了。而且花生油和豆油点灯也并不好用,价钱可并不贵,不少人拿来炒菜,比煮的香呢!你们尝一尝!”
彭三叔听了这话,转头看看四周,果然大部分人吃的菜都是油汪汪的。在这里就餐的以做重体力活的码头工人居多,他们要的就是重油重盐,只有这样才能补回体力。
第135章 疯狂时代(六)
太阳落山了,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少了一些。徐平站起身来,对王尧臣道:“我们到前边走一走,都说自从棉布上市,整个洛阳城就像疯了一样。就连我衙门里的人都说,现在洛阳城里好赚钱,就是站在大街上,天上都会掉铜钱砸中脑袋。”
王尧臣笑道:“这话虽然夸张了些,但也不算过于离谱。若是以外城以内论,西京城里的人户本就不多,哪怕只有拾把草的力气,也能够赚出钱来。不瞒云行,现在河南府半个月收上来的商税,比去年一年都多。只是啊,好多都在钱庄的账上,我手里没有现钱。反倒是从外地州军来的客商带的飞票,要我兑换,折来折去河南府还欠着钱庄的!”
说到这里,王尧臣无奈地摊开手,连连摇头。
钱庄是个新生事物,那里账上挂着的,在王尧臣这些人的心里,还是习惯性地不当作现成的财产。他折腾来折腾去,河南府手里就剩下一大把飞票,钱全进钱庄里了,他怎么都觉得有些不甘心。要把钱庄变成银行,仅仅是观念的转变就要下大功夫,将来就是发行纸币,大部分的财富也是挂在银行的账上,全都印成钱发出来,物价要涨上天去。
徐平一边走一边笑:“你不要老是盯着钱庄,多看看手里的飞票是哪些州军发来的,把他们一一列出来。没事的时候,给那些州军去封书信,告诉他们长贰欠着你钱呢!你现在可是天下第一大的债主,要有点债主的威风。”
“威风?我就怕三司到时把飞票的账一笔勾了,到时找哪里说理去?”
听了这话,徐平转过身正色道:“伯庸,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往常各州军的飞票进出不大,因为铜钱运输不便,三司把账勾了就勾了。现在可不同,你手里的飞票数额大且不说,那可是营田务和各场务赚出来的血汗,可不能凭空勾掉。要是三司勾掉了,本来河南府靠着棉布应该钱粮充足,政绩彪炳,勾掉一下子成了欠债的,你可没法跟下属交待!”
王尧臣叹气:“我知道,不单是没法向下属交待,整个京西路都没法交待。我这不是担心吗,数额这么大,三司从哪里找这么多现钱来补?”
“那自有陈昭誉去头痛,我们地方官,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陈执中接了三司使,开封府那里有徐平留下的底子,中央财政应该很充裕,但是河南府这笔账怎么处理,对他是很大的考验。在徐平看来,现在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成立中央银行,通过银行系统结算,理顺全国的金融系统。如果还跟以前那样,规规矩矩按照账面拨付铜钱,下年哪怕把内藏库出来的铜钱全拨到河南府,也远远填不上窟窿。
一般来说,州与州之间是没有铜钱往来的,飞票也不在州间结算,都是按发出飞票的数量,与其他赋税等项目一起,解送铜钱到京师,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