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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出生-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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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我看到了什么呀?是仙女吗?瞧瞧,你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小美人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证据’!”他操着一口很地道的普通话,用夸张的语调大声说。他的嗓音十分好听,是那种优美的男中音。

我被他赞美得如醉如痴几近疯癫。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夸我漂亮,但我的父亲却一眼就认识庐山真面目,喊我“小美人”。

我即刻被他打动了。我不无羞涩地告诉他我叫“水水”。

他哧地一声笑了:“水水?这应该是你后来的名字。你出生时的名字轰动了整个县城。至今过去了这么多年,人们提起有关你的往事,仍喊你‘证据’。”

他的话让我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悲凉,自出生以来我还没有真正融入这个社会,就被人当作了一段“往事”给废了。也就是说,在我出生的县城,我已经陈旧得像外婆那口紫黑色木箱里的一块祖传的家织老粗布,泛着灰冷和土黄。

我摇摇头佯装不解。我不想如此痛快地在他面前承认我就是“证据”。

他认起真来。看样子他是个心无城府的单纯男人,竟识别不了我这小小的花招:“怎么,你对自己的身世半点也不晓得?”他笑着,露出雪白齐整的牙齿。无论从那个角度看,他都像是个上等人,都与我和母亲所处的阶层格格不入。

我不吱声。

“你妈妈叫李小影,对不对?我不会看错的,你浑身上下都有她的影子。不过,你比李小影更漂亮。”

我仍然双唇紧闭,我觉得此时选择沉默是最佳的明哲保身的武器。

“我想你可能很讨厌‘证据’这个名字,那我就叫你小美人行吗?反正我不愿喊你水水,这名字太苍白,太轻浮,太没质地。”

我无言以对。

“那么,小美人,你猜猜我是谁呢?”他转了话题,继续爽朗地笑着,那样子要多开心有多开心。我暗忖自己并没继承他多少基因,因为我很少像他那样快活过。

“一个过路人。”我说。

“猜对了一半。还有呢?”

“没有了。”

他几步上前亲切地搂住了我的肩膀。仿佛有一股电流迅即袭向我的脑际,我的全身不由一阵颤栗。于是,他更紧地搂住我:“我是爸爸!小美人的爸爸!难道你妈妈从没告诉你,你有一个既帅气又可亲的父亲?”

天哪,我还在娘胎里就知道你是个流氓、无赖、强奸犯,你是多么的可恨可憎!

在这样的时刻,我真该毫不迟疑地将胸中的块垒一吐为快。谁知我那上了愤怒子弹的枪膛却哑火了。我实在舍不得破坏这开心的一刻。我被人类遗弃得太久太久,我渴望得到亲情的滋润,只想尽情地享受这久违的父爱。我的整个身心都恣意徜徉在他的怀抱里,我的身体开始慢慢地瘫软成一堆蜜糖。

他就这样紧紧地搂了我好一会儿,像是要借此将亏欠我的父爱全补回来。直到我那仿佛喝了迷魂汤一般的灵魂在一阵山风吹来后渐渐苏醒时,我才猛地挣脱开来。我想我得表现出一些恨意,否则就太对不起我和李小影所遭受的那些苦难。于是,我跑到门里,用力关上了屋门。

我的有些拙劣的表演丝毫也没有激怒他,反让他觉得十分可笑。他站在屋外,用保养得如女人般细致的指尖很有节奏感地轻轻击打着门扇:“小美人,你这是干吗呀!你要跟爸爸捉迷藏吗?”

“我没有爸爸!”我装作气鼓鼓地说。尽管这显得很幼稚很勉强,可为了他欠下的那些孽债我不得不当一回蹩足演员。

“呵,你没有爸爸?那我是谁呢?别闹了,小美人,开门吧!天快黑了,你就忍心把你远道而来的爸爸关在门外?”他用央求的口气说,但我能想象到他的脸上依然是阳光灿烂。

我的手情不自禁地伸向门闩。我真恨不得一下子把门打开。我太想看到他,太想和他在一起了。但与我自己僵持了片刻之后,我还是慢慢地把手从门闩上挪开了。

“你再不开门,我就走啦!”

他突然安静下来,像是在耐心等待,又像是真的走开了。

趁此间隙,我抬头看了一眼西窗口,最后的一抹夕阳就像命悬一丝般顷刻间滑落得无影无踪。本来就黑洞洞的老屋暗得更加惨不忍睹。

我把眼睛趴在门缝里朝着外面张望。我当然希望他还站在那里。他的缄默让我害怕,担心他会消失在暮霭沉沉的大山里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

让我揪心的一幕还是发生了。他已不在门外,我的目光所及之处都看不到他的身影。天哪,他走了!他走了!我几乎要哭出来了。我干吗要追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什么怨恨啊孽债啊,重要的是今天是现在,我的爸爸找上门来了,我要和他在一起,仅此而已……

我十万火急地拉开了门闩。

“哈哈哈哈!”他大笑着从矮墙下冒出头来。

虽然苍茫的暮色已隐去了我脸上的焦灼神情,但他还是淋漓尽致地感觉出来了。他信心十足毫不迟疑地冲过来,将我抓在手里高高地托起。在我充满愉悦的惊呼声中他的爽朗笑声像天簌般在寂静的山峦间回荡。

“我知道你喜欢我也爱我,小美人!”他轻轻把我放到地上,甚至还亲了亲我的脸,“叫我爸爸!”他说。

“爸——爸!”我生涩地却是一千个情愿地叫着这生疏的称谓。

他回转身,从矮墙外提来一个足有几十斤重的大箱子,就这样,他一手拎着箱子一手搭在我的肩上,我们相拥着走进屋里。

“我的小美人,我可爱的小美人!往后我既不叫你‘证据’也不叫你水水,我就叫你小美人,因为你是我的,我有权给你起我最喜欢的名字。”他坐在外婆曾坐过的那张老旧的摇椅上边晃动着身子边说。

我依偎在他脚旁,脑袋点得像捣蒜,仿佛一只听话的哈叭狗那样摇着尾巴讨他的欢心。

“好啦,小美人,我肚子饿了。也许你应该给爸爸做点吃的。”过了一会儿他说。

我这才颇为不舍地站起身。

在灯花跳跃的光亮中,我倾其所有地为他做了蒸杂米饭和青豆氽笋片、腊肉尖椒炒丝瓜。

我手忙脚乱地做着这一切时,他就四腿八叉地躺在摇椅上和我聊天。在白色的炊烟中,他用动听的嗓音讲着大山外的奇闻逸事,爆炒菜肴的声音很快将他的声音淹没了,但我还是不时地扭头去看他,向他抱以心领神会的微笑。

我把饭菜端到木桌上,像小学生站在老师身边等待批改作业一样忐忑不安地看着他,生怕饭菜不合他的口味。毕竟他是花过大钱享过大福开过大眼界的人。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会喜欢我做的饭菜,他吃得津津有味,也许是饿极了,吃相变得十分不雅,犹如饿狼扑食风卷残云一般将饭菜一扫而空。

他没有喊我一起进餐,我也没有凑过来,只是手拿炊把站在灶间远远地欣赏着他的好胃口。

他生吞活剥了饭桌上对我来说足够丰盛的饭菜,甚至用舌头舔尽了盘碗上残留的一点汤汁。待我来到饭桌前时,所有盘碗都像用清水洗了一百遍那样锃光瓦亮。

我只好将一小块干硬的玉米饼子放在冷水里泡开,当作晚饭。

可我没有半点怨言。我就是在这短暂而又朦胧的时速里被我的父亲给征服了,彻底地征服了。他的潇脱他的衣着他的个性他的一切的一切都像偶像一样让我崇拜。我沉浸在莫名的幸福之中就像一个深度酒精中毒的醉汉一样失去了理智。我不仅不记前嫌前仇尽释,而且对他的来龙去脉也是一概不究,甚至没有追问他是如何找到这大山里来的。我心里只想着我爱他喜欢他很愿意拥有他;想着自己有了父亲陪伴,从此不再孤单;想着从明天开始生活里便充满了父爱的脉脉温情与刚柔相济的阳光。

夜晚对我突然变得如此美妙。我从未发现秋夜竟是清凉如水明净如雪,门外此起彼伏的虫鸣听上去如梦如幻,就像一支超级乐队的演奏,一会儿悠扬婉转,一会儿凄绝哀怨,一会儿又热烈欢快似万马奔腾般雄壮。

我被这浓浓的诗情画意的夜紧紧地包裹着,就像一只浑身淌着蜜汁的蚂蚁一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淹没。'。。'

我让父亲睡里间我和外婆用过的那张大木床,自己则龟缩在屋角一隅窄窄的竹筏样的长椅上。

他睡得很香。我想他一定走了很远的路,一定十分疲惫劳乏,否则,他就不会在这陌生的山乡睡得像蠢猪一样,发出惊天动地的鼾声。请原谅我的不敬,但除了拿他和蠢猪作比喻,我好像找不到更恰切的词语。不知为什么,我对父亲的鼾声并不排斥,甚至有点喜欢,它就像外婆的摇篮曲般让我神安气定。

不知不觉间我睡着了。在父亲的鼾声中我心无设防睡得像个婴儿。

李小影回来了。她是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形下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

几年不见,这位当年的少女妈妈不仅出落得年轻貌美,而且身上还带着一股别样的风情。她变了,变得我差点没有认出来。或者说完全不是我梦中见到的李小影。她没有穿那件标志性的风衣,在这深秋时节,她竟然衣不裹体,除了一件腥红色的露着乳沟的无袖小褂外,就是两片搭在腰上刚好能遮羞的黑布。后来我才知道,她穿的是吊带衫和超短裙。

她还有一个显着的变化是走起路来腰肢一扭一扭的,屁股一翘一翘的,讲话时嘴巴夸张地闭闭合合,眉梢高高地挑起,眉来眼去地,可以说她身上的每个细胞都散发着风骚和挑逗的气味。

李小影的出现让我感到唐突而又生疏。我没有喊她“妈妈”,她也没有叫我“水水”,我们只是彼此看了一眼之后,便同时把目光转向了我父亲。

李小影见到我父亲并不吃惊这让我十分纳闷。一开始他们一言不发,只是相互对视着,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但我却从他们的眼神中窥见了心照不宣,发现了默契和某种约定。毫无疑问他们早就见过面,甚至还在一起鬼混了一段时间。也就是说,是李小影指点我父亲来到秀梅岭的。难怪这个男人来到这儿的几天里,从没跟我谈起过李小影,他只是忘我般地处心积虑地逗我开心,只是挖空心思地要做一个好父亲。我还以为他是专程来找我的,他只为他的宝贝女儿而来……

就在这一刻,我的心境变了。

果然,李小影一走进门,父亲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陈新潮。既然他不再是我的父亲,那么,我喊他陈新潮也变得理所当然。

“怎么样,住这儿你还习惯吧!”李小影用娇滴滴的声音问陈新潮。她的眼里洋溢着愉悦的神采,娇嫩的面庞甚至泛起一片红云。

陈新潮上前搂住她,说:“能住进仙女的闺房该是本人莫大的荣幸。”

李小影在陈新潮的怀里幸福地依偎了半天,才脱身放下肩上的挎包。她居然从挎包中取出了一瓶葡萄酒和两包火腿肠,外加两听梅林牌的凤尾鱼罐头和几包高级饼干。这些是舅舅一家来看外婆时常带的食品,但李小影从没给我买过。我也从没像别的孩子那样跟她要过想吃的东西。

“这是给你买的。”李小影在把食物放到柜子里的同时,对陈新潮说。

听着她的话,我的脊背一阵冰凉。

陈新潮温柔地将她抱上昨晚他睡过的大床。她在他的怀里嬉戏着,一会儿用手摆弄他下巴上的小胡子,一会儿用手抚摸他的眉毛,就像一个对挑情颇有心得的娼妓。

我不知道该站在那儿观赏还是躲到一个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这可憎的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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