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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警察看着眼前这个半裸的女人不知该如何确定她的身份。为了不惹麻烦,他们凑在一块儿小声嘀咕了几句,只选出一个精瘦的小个子警察作为代表走上前来,另两位则在不远处像游客般悠闲地漫步。
“我们是警察!”小个子警察轻声说,并朝她亮出了证件。
“唔!”李小影并不惊慌,倒像是来了几个与己毫不相干的人打扰了她的小憩,她慢慢地坐起来,两眼瞪得像是被一根又粗又硬的草棍给撑得超出了它力所能及的范围。
李小影就用这样一双狼逮小羊时才有的黑幽幽、亮晶晶的眼神瞄着小个子警察。这一来倒是把小个子警察吓得不轻。他在街头巷尾经常碰到有着这种特殊眼神的女人,她们一见到男人就会如此这般地瞪着你,让你心慌意乱,难以脱身。
小个子警察收起证件,躲开她的目光,仍然温声细语地说。“请问该怎么称呼你?”
小个子警察彬彬有礼的态度就像一针镇静剂,让李小影恢复了常态。
“我叫李小影。”她懒洋洋地回答。
“是这么回事,李女士,我们在百丈崖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小个子警察勇敢地抬起头看着李小影的眼睛。
李小影扬起右手将遮住她半边脸的乱发撩向脑后。突然冷笑一声,嗓音霎时变得如刀锋般尖利:“你们发现尸体为什么要来找我?”
面对李小影的来势汹汹,小个子警察终于恍然——此女士一惊一乍的,是块难啃的骨头,必须认真对待。
“他就死在离你家不到两公里的百丈崖。”
“他就是死在我的家门口又怎样?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警官,难不成你怀疑我是凶手?”
“这倒不是。法医解剖了他的尸体,死因已查明,是因为误食了毒果子。不过,我们想弄清死者的身份。你认识他吗?或者他死前是否来过这儿?”
李小影几乎没有迟疑就拼命地摇头。
这时,在不远处闲荡的两个警察似乎从中发现了端倪。他们迅速走过来,用不冷不热的腔调问:“这里只你一个人住?”
“有时是。”
“‘有时是’是什么意思?”
“我还有一个女儿。”
“她在哪儿?”
“去广州打工了。”
“去广州打工?她今年多大?”
“十三岁,要不就是十五岁。”
三个警察不约而同地一齐打量着李小影。的确,按国家法定的结婚年龄,像她这般年纪应该还是个新婚的少妇,决不可能有一个十三岁女儿。更何况李小影天生丽质,即使一脸污垢满头乱发也难掩她的青春美貌。
终于,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小个子警察开口问了:“那……你今年多大?”
“二十八岁。”
“二十八岁怎么会有一个十三岁的女儿?”
李小影本可以编个体面点的理由,比如那女孩是她收养的或是亲戚养在她这儿的,但她却蛮不在乎地实话实说了:“是私生女。警察先生,我十五岁时就做母亲了。”
“她的父亲是谁?”
“她没有父亲。不过她应该有父亲,只是没人愿意承认是她的父亲。所以直到现在她还是个黑人,没有户口的黑人。”
李小影的身份这才被确定下来。三个警察面面相觑。那暧昧的眼神分明在说:这女人原来是只“鸡”呀!既然她是从事色情行业的,身份自然就很低下。而对于身份低下的人是用不着“温良恭俭让”的。
“你真的有一个女儿吗?”小个子警察不相信地问。
李小影哧地笑了:“我也许还不止一个女儿呢?我生过好多私孩子。他们有的死了有的活着,有的在外面打工,有的让好心人收养,也有的沿街流浪……”
“你让女儿这么小就出去打工是违法的。”小个子警察打断她的话,像是终于抓住了她的软肋,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李小影却并不示弱,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我有什么办法啊?她们不出去打工又能怎样?警察先生,我再说一遍,她们是一些私孩子,是没有户口的黑人,既没有幼儿园接收她们又没有任何学校容许她们入学。是我教会了她们识字。但我的文化程度有限,这也限制了她们的文化水平。这年头连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像她们这样的黑人,除了打工出苦力,还有第二条可走吗?如果她们不出去打工最后就得饿死……”
李小影竟然也能滔滔不绝。她的自辩能力让三个警察既不胜其烦又难以招架。
“你刚才说只有一个女儿。这会儿又一口一个‘她们她们’的。你到底有几个孩子?”
“很多个。警察先生。”她用手拍着脑袋,“我真的记不清具体数字了。”
李小影的表演让三个警察很泄气:“好吧。你就说那个曾经和你一起住过的女儿,她走了多长时间?”
“几个月?也许是半年。”
“到底是多久?”
“我也记不清了。我患了慢性失忆症,常常今天想不起昨天的事情。就为这,我失去了那份收入还不错的工作。你们最好什么都不要问我,如果你们一味地问下去,只会越问越糊涂。我很想明明白白地讲清楚我女儿是哪一天离家的,可我实在是记不清了,警察先生……”
三个警察强忍住愤怒听李小影无休止地胡扯。
“我们可以看一下你的住宅吗?”为主的小个子警察又一次打断她的话说。
李小影立刻答应下来:“当然可以。但我们说好,是我请你们进去的,而不是搜查!”
三个警察一齐点头。然后,便跟在李小影身后走进屋里。
我是在三个警察走下秀梅岭之后才回到家里的。
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李小影依然坐在院里的摇椅上晃个不停。她像是没看见我走进门,我也像是没看到她坐在那儿。牲畜们饥饿的嚎叫让我心疼得一头扎进了放饲料的草棚。
我在猪圈旁弯着腰边搅拌猪食边跟猪们拉呱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我回过头,见李小影一手揪着睡衣角一手打着眼罩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朝我走来。
也许我该主动和李小影搭讪。因为我觉得她在警察到来之后那套精彩绝伦的台词很值得我高声叫好,更值得我学习传承。可以说,李小影在警察面前的种种表演,让我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这进一步证实了我的猜测——她在广州这些年一直从事色情业,并不断地被警察抓抓放放,早就寡廉鲜耻地练就了满口胡言的功夫。
不过,我想知道的是她的秀中藏着的很多让我无法破解的玄机,比如在听到自己的男人陈尸百丈崖时她的无动于衷镇定自若;比如她甘心情愿地承认自己是卖淫女还生下一群私孩子;比如她在提到我和自己的失忆症时的信口雌黄;比如她请警察进屋搜查时的胸有成竹,要知道哪怕警察在屋里找到陈新潮的一根头发丝,她都难逃嫌疑犯的厄运;再比如她为什么否认死者是自己孩子的父亲——三个警察走进小院时,我就躲在对面的大树上。凭借茂密的树叶作掩护,我可以看清、听清院里发生的事情,他们却很难发现我。当时,我被李小影所走的一步步违反常理的怪棋惊得有好几次险些从树上摔下来。
不等我想好如何提问,李小影反倒先开口了。
“是你毒死了他!”她用肯定的却又是极其平静的语调问,似乎死者真的与她毫不相干。
我假装没听懂她的话,仍在跟猪们唠叨着。
“我就知道是你干的。前天下午他没回来我就猜着是出事了。我在山上四处找他,结果在百丈崖发现了他的尸体,他的嘴角有血迹,手里还握着两个毒妹子……”
我仍然不说话。
“是你带他去了百丈崖,又骗他吃下了‘毒妹子’,是不是?”
我这才回过头说:“你在说什么呀?你说谁死了?”
“你别装糊涂了。”她不依不饶地瞪着我,“除了你,没人知道‘毒妹子’的毒性有多大。”
我也拿眼瞪着她:“说实话,我在百丈崖也看到了他的尸体,我还以为是你干的。除了你,没人知道‘毒妹子’的毒性有多大。”我学着她的口气说。
“你是怎么骗他吃下那东西的?”她的口气缓和了些。
“这得问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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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我?”
“你想想我有什么理由毒死自己的亲生父亲?他是那么喜欢我,爱我,三天前,我穿着漂亮的衣服高高兴兴地跟着他去山下玩,但半路上他说忘记带钱包了,让我在原地等着,他一个人转身往家赶。他说好半个钟头就回来,可我在山石上足足坐了一上午。下午,我回家了一趟,见家里根本没人。我到处寻找你们,寻到百丈崖,远远地我看到你和他在一起……”
“你……你胡说!我怎么会……我爱他……”我的话让李小影吓得面无颜色、语无伦次。
“你爱他?你真的爱他吗?那你发现他中毒之后为什么不报警?在警察面前你为什么绝口否认他是你同居的男人?你为了逃脱罪责连他留在这里的箱子、衣物都销毁了,是不是?”我步步紧逼。
果然,李小影感到了理亏:“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是因为……”
“你是因为妒忌!”我一针见血地扎着她的痛处,“你想让他带你一起去,被他拒绝了,你就怀恨在心……”
听我这样说,李小影没有像我预期得那样委屈得大喊大叫,反倒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似的不说话了。
但只停顿了片刻,她便大笑起来,笑得如痴如醉:“你说我忌妒你?我怎么会忌妒你?我忌妒他对你有多么喜欢吗?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带你下山是要把你卖给黄姐……”
我被李小影彻底打败了,只一瞬间,我的四肢便像瘫痪了似的无法动弹,我已走向崩溃的边缘。但很快地我又以强硬的恨意抵挡住这沮丧情绪的蔓延。我朝着李小影猛扑过去,用我有力的双手拧住了她的脖子:“这不可能!你骗人!”我本来想说的是“告诉我,你还知道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机智地变了调。
“我没骗你。我说的全是真话。”李小影边扭动着脖子边楚楚可怜地说,“其实,那天他刚把你带走我就后悔了。我们母女活到现在多不容易,我怎么会舍得把你卖到那种地方……我甚至不敢目送你们下山。我躲在屋里哭了很久。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怕他,我斗不过他……”
我慢慢地松开手。
李小影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嘤嘤地哭泣:“你一直把我当成他的帮凶是不是?你一直都在误解我是不是?我那是害怕他啊!你不知道我在百丈崖看到他的尸体时该有多高兴。我一下就明白你已经得救了。我……我天天都在盼望着你回家……我一直担心你会被警察抓到……我这一辈子都没说过谎,可为了你,我对警察胡言乱语了好半天……”边哭边诉的李小影因了被她的女儿误解而委屈得大放悲声、伤心欲绝。“水水,其实我在警察面前说谎全是为了你呀!”
自她回到山上之后,还是第一次这么亲切地叫着我的名字。这丝丝缕缕的温情顺着血管流向我的大脑,就像一碗迷魂汤一样差点儿让我失去理智。
“这么说是你救了我?真的是你骗他吃下了毒果子?”我低头看着她说。
“不,不是我……”李小影一下子又变得惊慌起来,“我在百丈崖找到他时,他已经死了。”
“那就是他自己误食了毒果子!”我斩钉截铁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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