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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成的语言与通用的语法全放在一边,而苦心焦思地去找不现成的怪字,“创造”非驴非马的语法,以便写出废话大全。这样,写文章就非常困难了。本来嘛,有现成的字不用,而钻天觅缝去找不现成的,有通用的语法不用,而费尽心机去“创造”,怎能不困难呢?于是,大家一拿笔就害起怕来,哎呀,怎么办呢?怎么能够写得高深莫测,使人不懂呢?有的人因为害怕就不敢拿笔,有的人硬着头皮死干,可是写完了连自己也看不懂了。大家相对叹气,齐说文章不好写呀。这种文风就这么束缚住了写作能力。
我说的是实话,并不太夸张。我看见过一些文稿。在这些文稿中,躲开现成的字与通用的语法,而去硬造怪字怪句,是相当普遍的现象。可见这种文风已经成为文病。此病不除,写作能力即不易得到解放。所以,改变文风是今天的一件要事。
写文章和日常说话确是有个距离,因为文章须比日常说话更明确、简练、生动。所以写文章必须动脑筋。可是,这样动脑筋是为给日常语言加工,而不是要和日常语言脱节。跟日常语言脱了节,文章就慢慢变成天书,不好懂了。比如说:大家都说“消灭”,而我偏说“消没”,便是脱离群众,自讨无趣,一个写作者的本领是在于把现成的“消灭”用得恰当,正确,而不在于硬造一个“消没”。硬造词,别人不懂。我们说“消灭四害”就恰当。我们若说:“晓雾消灭了”就不恰当,因为我们通常都说“雾散了”不说“消灭了”——事实上,我们今天还没有消灭雾的办法。今天的雾散了,明天保不住还下雾。
对语法也是如此:我们虽用的是通用的语法,可是因动过脑筋,所以说得非常生动有力,这就是本领。假若不这么看问题,而想别开生面,硬造奇句,是会出毛病的。请看这一句吧:“一瓢水泼出你山沟”。这说的是什么呢?我问过好几个朋友,大家都不懂。这一句的确出奇,突破了语法的成规。可是谁也不懂,怎么办呢?要是看不懂的就是好文章,那么要文章干吗呢?我们应当鄙视看不懂的文章,因为它不能为人民服务。“把一瓢水泼在山沟里”,或是“你把山沟里的水泼出一瓢来”,都像话,大家都能说得出,认识些字的也都能写得出。就这么写吧,这是我们的话,很清楚,人人懂,有什么不好呢?实话实说是个好办法。虽然头一两次也许说的不太好,可是一次生,两次熟,只要知道写文章原来不必绕出十万八千里去找怪物,就会有了胆子。然后,继续努力练习,由说明白话进一步说生动而深刻的话,就摸到门儿了。即使始终不能写精采了,可是明白话就有用处,就不丢人。反之,我们若是每逢一拿笔,就装腔作势,高叫一声:现成的话,都闪开,我要出奇制胜,作文章啦,恐怕就会写出“一瓢水泼出你山沟”了!这一句实在不易写出,因为胡涂得出奇。别人一看,也就惊心:可了不得,得用多少工夫,才会写出这么“奇妙”的句子啊!大家都胆小起来,不敢轻易动笔,怕写出来的不这么“高深”啊。这都不对!我们说话,是为叫别人明白我们的意思。我们写文章,是为叫别人更好地明白我们的意思。话必须说明白,文章必须写得更明白。这么认清问题,我们就不害怕了,就敢拿笔了;有什么说什么,有多少说多少,不装腔作势,不乌烟瘴气。这么一来,我们就不会再把作文章看成神秘的事,而一种健康爽朗的新文风也就会慢慢地建树起来。
习作新曲艺的一些小经验
根据我自己习作通俗曲艺的经验,提出下列应该注意的几点,供大家参考:
(一)把握形式:在民间进行的曲艺里,不要说是唱的,就是说的也有一定的技巧与形式。我们的新诗须改成鼓词或小曲才能唱,我们的新小说须改成评书才能说。这就是说,我们必须利用民间曲艺的技巧与形式,才能把我们的作品说给或唱给人民听。所以,要为人民制作曲艺,我们就必须先把握住曲艺的形式。
当然,我们可以创造新形式。但这问题不是我在这里所要说的。
最妥当的办法是要写鼓词,就要去和艺人学一两段鼓词;要写金钱板就先学会一两段金钱板。我们自己,即使是粗枝大叶的,若能说或唱一两段老玩艺儿,赶到写制这路东西的时候,就方便的多了。
在抗日战争中,我认识了唱京音大鼓的富少舫先生和唱犁铧大鼓的董莲枝女士。他们请求我给写新词,我要求他们先教我唱一两段。他们真的教给了我两段最长最难学的鼓书。这点工夫没白费。等到我提笔试写的时节,我心中对故事的起落结构及腔调音节的运用已大致的都有个谱儿,写起来较比顺利。写完,经艺人们再增添或改动几句或几个字便可以安腔入弦了。这是个很不错的办法。我希望曲艺研究机关能立个讲习班,请几位艺人教给我们说说唱唱,而使我们再写说说唱唱的作品。
(二)句子要切得开,学习了之后,我们很容易的理会到:故事怎样布局,腔调如何运用。最难的恐怕是造句了,我们在这一点上要下很大很大的工夫才能弄得差不离。“说”的比较容易,不在话下,“唱”的可有点麻烦。我们首先要知道:唱的须是韵文,不是随便信口开河,说家常话儿,因此:“小狗子和他的哥哥小牛儿,在院子里的雪地上正扭秧歌。”
这么一句,虽然分开写出,可并不是韵文,不能够唱——除非找音乐家另作新谱,那可就出了咱们现在正谈的范围。让咱们把前边的两句改造一下吧。看:wωw奇Qìsuu書còm网
“牛儿狗子小哥俩,院中雪地扭秧歌。”
这么一来,可就能唱了——尽管不是很好的句子。原来,民间曲艺的词句虽然是用土语白话造成的,可是它却受了旧诗——不是新诗——的影响。在一句的平仄排列上,它不像旧诗那样的严格,可是为了能唱,它的每一句都象旧诗似的那么出声儿。切得开就会出声。看:
“牛儿狗子小哥俩
院中 雪地 扭秧歌。“
每句都能切成三段,这就有了音节,说也好听,唱也好唱。把三段切法扩大,可以有:
“大牛儿二狗儿兄弟俩个
院子里 雪地上 去扭秧歌。“
或:
“笨大牛儿傻二狗儿小哥俩
院子里头 雪地上面 扭秧歌。“
或……
总而言之,切得开即有办法唱,切不开没办法——像:“蒋介石呀跑到台湾就能保住脑袋吗!”
前面说过,一句中的平仄排列不必像旧诗那么严格,可是若能顾到这一点就更好。看:
“鸡鸭鱼肉摆满案,山珍海味样样全。”
唱是一样能唱,可就不如:
“鸡鸭鱼肉桩桩有,海味山珍样样全。”
虽然“山珍海味”在口语中比“海味山珍”更现成一点。自然,有人一定非用“山珍海味”不可,也没有多大关系。
(三)拼命押韵:押韵(辙)是最使人头疼的事。它往往教我们因顾得合辙押韵,不能不牺牲了很好的白字眼和意思。可是,辙若用得俏皮,它的效果就远非散文所能及。况且,大鼓,快书,单弦,以及数唱,根本非有辙不可,我们也就只好照办,责无旁贷了。
消极的,我们应当避免那些并不活在口语中,而只寄生在民间文艺的词汇,像“娘”,“马能行”,“马走战”,“快些云”等。
消极的,我们不该用半个词,像“歼灭”,而只用“歼”:“棺材”,而只用“棺”。“歼灭战”是个新名词,可是用此全词,民众能够接受——民众学习能力并不很小。反之,若单用一个“歼”字押韵,像“大军南下把敌歼”便嫌太文,而且没有力量。要知道,我们选择韵脚越响亮明显越好。字音字义稍一晦涩,唱的人便感到困难,听的人便不易理会。在我的《过新年》太平歌词里,我原有这么一句:“活埋省下一口棺。”“棺材”是通用的一词,我却只用了它的一半。韵有了,而是个瘸子。于是,我就改上:“不是活埋,就是铡成两半边。”
消极的,不是民众所熟悉的词汇,不能因押韵的困难而勉强去用。举例说:我轻易不用“然”字。必不得已,我只拣大戏与曲子里惯用的“枉然”,“不然”,和“惨然”,而不是“凄然”,“悠然”,和“徒然”。在《过新年》中,我这么写:
“大年初一头一天,家家户户过新年。
古往今来多少不平的事,一到新年更显然。“
头两句是许多鼓词中惯用的两句话,没有什么可挑剔。为转入正文,我必须用两句话垫上,以便承上启下。可是,第四句越看越别扭,越看越不对劲。“显然”生硬,不很通俗。我改了再改,而始终换不掉它。于是,另生一计,把全句改成“越过新年越显然。”一句有两个“越”字,近于口语,足以减轻“显然”的罪过。可是,到今天我还对它不满。
韵脚也怕硬凑。韵押得好,是水到渠成;押得不好,是鸭子上树。初学者往往重复句子的末一字,使之成韵,不管通不通。像:王二上了山巅巅,李四摸着须尖尖……。这不好。遇到这种句子,顶好是从新写过,不可偷懒。这种用字法,即使用得不错;也难得叫好:因为两个同音字相连,不易立得牢稳。韵脚既是脚,就必须立得住,不东摇西摆。看:“电车铃儿响噹噹”好?
还是“电车铃儿响叮噹”好?
赶到唱起来的时候,“叮噹”就取得绝对的优势。
以上是消极的指出我们应避免什么;现在,我们说些积极的应作些什么。
是的,我们应当拼命去押韵,因为韵脚是韵文中画龙点睛的地方。韵押得漂亮,现成,则全句的精神为之一振。韵押得不响亮,不现成,则唱无技可施,听者感到闷气。对押韵,我们不该取照例公式,随便敷衍的态度,而是要煞费苦心,出奇致胜。记得在重庆的时候,我给富少舫先生写过一段《新拴娃娃》。每逢他使这段活的时候,第一个摔板必得满堂彩,第二个摔板永远若无其事。第一个摔板是:
“二姐另有一宗病,见了情人先说头疼,又恰好忘带了阿司匹灵。”
阿司匹灵,在近二十年来,差不多已代替了万应锭。可是,它还没入过鼓词。经过这么一用,它就即新颖,又现成,唱者脱口而出,毫无勉强,听者不由得叫出“好”来。
第二个摔板是刘二姐去参观图画展览会,假充行家,发表了意见:
“哎呀你们来看哪,这一枝梅花画得多么红!”
我原来是要俏皮刘二姐的浅薄无知——梅花的好坏,不在乎画得红不红。而且“红”在中东辙里又是个有分量的字。我想,这一句一唱出来,必能得到喝彩。可是,台下没有一个叫好的。这个“红”字没能负起它应尽的责任,因为它不像阿司匹灵的“灵”那么现成,听者得想半天才能悟出道理来。这一想呀,可就耽误了喝彩哟!
十三套辙里有宽有窄,为保险一点,我们应先挑选宽的用,如中东,人辰,汪洋,言前等辙。不过,即使用了宽辙,我们若不努力去找字,不努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