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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属下听说这些都是流落西燎的汉女,殿下忍心看她们继续漂泊异乡?”
景飞闻言,征了半晌,无奈地说:“收了她们,带回国再另行安置吧。”
白天领了命令,却仍是站在那儿不动。
“还有什么事吗?”
“这……送人来的女官说了,要殿下您亲自去验收。”
燕烈到底在搞什么鬼?景飞放好手中之笔,并不着急,轻轻弹了下刚写好的信,确定墨迹已干,便叠好放进一旁早已准备好的信封内。然后,抬起头来,将信交到白天手上:“找个可靠的人送回朝廷。”
主仆二人刚踏出房门,便听得一阵恬美的歌声自大厅的方向袅袅飘来。
“你去办吧,厅里的事我会去处理。”景飞淡淡吩咐了一声,便径自挪了步子移往歌声的来处。“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记得那次千雪唱完这歌儿后,在他戏谑的眼神里几乎烧红了脸。如果可以再听她唱一遍,他定不会再气她……
撩开挡在门前的珠帘,景飞一眼看清了厅内的情形。十二名衣裳飘逸的女子在乐声中翩跹起舞,姿态柔媚,眼波如水,确是百媚千娇,风情万种。无奈他已心若止水,怕是无心接受燕烈的好意了。忽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即将垂下的眼帘,千雪!是她吗?景飞死死盯着那个歌女,待她转过脸来,一阵天旋地转,眼睛里火辣辣地烧痛。他伸手抹了一下眼皮,魂牵梦萦的容颜霎时清晰呈现,那眉,那眼……分明就是失踪多时的千雪。深深吸了口气,景飞甚至一时不敢上前接近,怕自己一个举动就会带来残酷的证明,证明眼前的景物不过是场幻象。只等那歌声在耳边越绕越清朗凄凉,再看不见旁人,只有千雪在他面前,语笑嫣然,明如皎月,相隔不过咫尺……
这时,在堂中随着众女起舞的千雪也发现了景飞。总感觉有道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犹如温柔绵密的丝网,缠得她呼吸急促,再也无法跟着音乐吟唱。一个妙曼的旋转,眼角的余光扫过正殿的侧门,她看见了那道伫立在门边的白影。白衣出尘,温润如玉,似流水般宁静绵长的目光里仿佛含着前世的太息……顿时,她所有的动作都僵滞了,脑中交叠无数幅破碎的画面,都是她和他!蹲下身子,双手紧捂着快要爆炸的头,用尽全身力气,终究无法拼凑散乱的片断,只换来更加揪心的痛楚。
音乐嘎然而止,歌女们都停了下来,齐齐围在千雪身边:“你怎么了?”
见着满场的哄乱,景飞这才醒悟过来,冲过去排开众人,一下抓稳千雪不断捶向脑袋的双拳:“千雪——”
其实,景飞的声音低得就像无意逸出口中的轻叹,可千雪还是听到了他在喊她。抬眼望着他,终于看清了一直纠缠在心间的人是何等模样,不禁伸手试探地抚上他的脸,口里喃喃唤着:“你是……景飞。”
景飞浅笑着,笑容里不无酸楚,说出的话却充满温柔的抚慰:“是,我是景飞。”说着他将千雪轻轻拥进自己怀中,带着颤抖,如此的小心翼翼。千雪只觉眼眶一热,突然觉得好窝心,就像已为这个拥抱等待许久,许久……心底熏起阵阵暖意,她想,就算要这个瞬间停止千年,她也是愿意的。他的臂弯,温和而宁静;他衣衫上的味道,就像带着草味儿的清风;他心跳的节奏,仿佛诉说着浓浓的情意……一切都那么熟悉,可她怎么就不记得呢?
脖子上传来一股热流,从景飞极力隐忍的抽气声里,千雪知道他也在流泪。她想抬头看清楚他,景飞却一下收紧了力道:“不要看!我不是伤心,只是……太感激上苍了。”
这两人旁若无人地相拥着,也未曾注意方才在周围目瞪口呆的歌女和乐师们已在女官的示意下悄悄退开。皇帝交待过,这些女子中若有一个能让翰日国太子多看一眼,就是她教坊司女官的本事,如今这个太子殿下可不止看了一眼呢……总算可以堂皇回宫去复旨领赏……
好半晌,千雪的理智才渐渐回笼,她在干什么?不着痕迹地移开身子,她起身理了下有些皱褶的衣裙,却始终不敢再看景飞。她好怕,她是西燎皇帝的妃子,可这个男人怎么……他知道她的名字,对她讲话的时候那么亲昵、自然,一举一动都可以牵动她的心弦……失忆前的自己一定是认识他的,而且还不止于一般的认识。他们曾经是一对恋人吗?她后来又怎么会嫁给了燕烈呢?纵然设想过自己与这个太子可能有难了的纠葛,可没料到竟是这般浓烈,犹如灭顶的狂流。
“我好像一直在让你受苦,自从大婚……不!自从我们互相走进彼此的生命开始,一路伴随的就是误会、猜疑、算计、苦痛……以后,这些都不会再有了,我保证!我们舍了皇宫,结伴四海逍遥去可好?”在景飞低哑的叙述声里,千雪的脸色越发显得苍白,耳际回响着几个关键的字眼:大婚,皇宫……她惊惶地抓着他的手臂:“你……你说什么?我们……我们……”
景飞执起她的手,神色自在飞扬,仿佛方才他说要放弃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身外之物:“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你爹娘,他们心里是默许的,人各有志,如果父皇和丞相夫妇之间的死结可以解开,我相信他们也不会久留。”景飞的话结束在千雪的眼泪里,他抬起她的脸,明白地看见了她的混乱,迷离……
“你……”
千雪拂开他的手,身子后退了一步,定定地说:“太子殿下逾矩了,我们……毕竟男女有别。”这话说来她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方才的深情相拥又算什么?但是,如果继续放任这样的接近,她怕……她几乎没有能力去拒绝眼前这个男子,他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动作,都轻易地让她心疼,然后……脑中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行、啃咬、战斗,它们在里面不断地穿梭、活动,互相冲撞,互相踩踏,头破血流,几乎要发疯了!
可千雪疏疏离的举动无疑等于抬手给了景飞一个耳光,他僵在原地,重新打量着这张容颜。跟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呵,可千雪绝不会这样推开他的。
“你是不是又调皮开玩笑了?你我夫妻恩爱,跟男女大防有什么冲突?”
夫妻?这个信息竟像炸雷般惊骇,千雪睁大如雾的双眸,专注地凝视着景飞。她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脑中的狂乱。身体里仿佛有另一个人在与她言语,重复着她自己曾经跟燕烈说过的话:“一个人的记忆可以抹去,但深情……是能够刻骨铭心的……”如果是刻骨铭心,没有记忆又何妨?心的指引同样可以让她找到答案。想到这里,微弱的理智再次失守,她一步上前,几乎是扑进景飞的怀里,然后抬起脸定定望着他:“那……你可以亲我一下吗?”
景飞回过神来,不禁失笑:“傻瓜!”说着,他伸手环住千雪的肩膀,慢慢俯首凑近……从她微颤的身体,景飞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他眼中的柔情更浓了,唇如微风,轻轻刷过螓首、微蹙的黛眉、清若明溪的美目……还有已然悄悄泛起红晕的玉颊,不是燎原般的燃烧,可千雪却读到了这些温柔的浅吻里藏着绵长的深情。够了……无奈闭眼长叹,她想她已经可以确定那些最想知道的事情。可接下来……又该如何呢?
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外头传来,骤然惊破鸳梦。千雪迅速凛下神色,他来了!她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的距离,平静望向大厅正门。
只见一个侍卫匆匆冲进来,:“殿下……”禀告尚未出口,燕烈已经领着一队武士席卷而入,气势凛冽,眼如冰刀,直直射向厅中孤然独立的二人。
“你们西燎就是如此对待使臣的?”景飞回视燕烈的目光,冷冷提醒。
燕烈很快变了表情,不怒反笑:“太子不必动怒,朕并没有不敬之意,只是……关心则乱。”说着,朝他旁边的千雪扬了扬眉,举手示意身后的武士:“来呀!请贵妃娘娘回宫。”
武士们听得命令,齐步走到千雪身前,喊声震天:“属下们恭迎贵妃娘娘!”千雪僵立着,并未移动分毫,脸上一片死寂,眉眼冷凝,她自然清楚这架势……是皇权,不容拒绝。
“这里哪有你的贵妃娘娘?敢情你是上门找茬来了?”景飞隐隐感觉到不对劲,莫非在千雪失踪的时间里出了变故?可再离谱也不至于从翰日国太子妃变成燕烈的贵妃啊?
“太子殿下,是您看错了!”燕烈寒声说道,“您身边这位就是朕的贵妃,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去问她。”
千雪知道此刻再拖延下去更是无法了结,无论要做什么决定,都不能是现在。
“是,我就是他们要请的贵妃娘娘。”语调平得听不出任何起伏,千雪别过脸去,躲开景飞的目光,向前踏出了一步,她甚至很讽刺地感觉到燕烈松了口气的心情。大厅里很安静,她的步子那么轻缓,还是能让人听见微弱的声音。蓦地,臂上传来一股力道,紧紧拽住她,心酸望去,刚好迎上景飞的眼睛,那么悲伤,那么坚定……
“自从江边那次放手后,我就发誓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云千雪都是我上官景飞的妻子,是翰日国的太子妃。一年前,孝宗皇帝明诏天下,那场婚礼举国皆知,见证的百姓又何止千万?”
“放开她。朕方才说了,是你认错了人。她纵然跟太子妃长得相似,但是姓楼而不姓云,也不是贵国的丞相千金。”
这话景飞听来只觉匪夷所思,但是他了解燕烈,这人绝不会说毫无把握的话。更诡异的是千雪的态度,她居然……究竟有什么力量可以抵过他们此刻的相聚?
千雪伸手覆上景飞的手背:“皇上说的对,你认错人了。”然后……她低下眉,轻易扯开了他的手。
“为什么?你明明不是……”景飞凄然苦笑,有那么恍惚的一刻,他真以为眼前冷酷绝情的人并非千雪。
“她是。”正在这当儿,内院又闪出一道浅绿的身影,在众人意料之外,甚至包括景飞。颜如冰霜,俏若桃李,不是沈冰容是谁?
“来者何人?”
沈冰容态度轻傲,无视众武士的逼问,对燕烈这个国君也没看进眼里,目光只在千雪和景飞身上交替。
“她是西燎贵妃。”她望向景飞,语气肯定,一字一顿。
“笑话!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判断?”对于沈冰容的突然出现,景飞的敏锐地嗅出了异常,这次她仿佛带着跟往日不一样的情绪,冰寒之中还有嘲讽和……怒意。
沈冰容并不正面回答景飞,而是转头瞟了千雪一眼,朱唇微启,言如利刃:“我比你先到西燎,都听说了。眼前这位贵妃娘娘是皇帝陛下的新宠……倾国倾城,能琴善歌,她进宫两月余,揽月轩内夜夜君恩,羡煞后宫所有嫔妃,连民间都流传……”
“够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千雪狂乱地喊道,她无颜再看景飞一眼,疯了似地推开挡在前面的武士,从燕烈身边擦过,跌跌撞撞奔出了驿馆的大门。
燕烈见状,自觉再无必要留下,果断搁下这边的摊子,追着出去。顷刻间,方才还挤满人的大厅变得空空落落,徒留满室恩怨情仇。景飞眼底的愤怒烧成了绝望和心碎,他悠悠将目光调回冰容脸上,惨白的唇角泛起骇人的寒意:“这下你高兴了?”
冰容正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