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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酒入愁肠,没有缠绵的相思泪,喉咙火辣地烧起来,伤口越来越苦涩。
沈冰容伸手挡下他的酒杯,目光闪亮而执着:“我不会道歉的。”
轻轻推开她的手,景飞长叹了口气:“沈姑娘,我不会再放开她的,即使……要我死。”语气虽然柔和,却让冰容觉得冷淡,淡得没有一丝波动,一如白日里那个吻,不管她拥得多紧,不管她的心意如何热切,他依然可以静若死水。这比他的愤怒或者拒绝跟令人寒心,因为沉默更代表了她沈冰容无法影响他的任何情绪。
“也许我是执妄,可你呢?一件小小的意外就可以教她将你拒之门外,这就是你们引以为傲的感情?”
景飞终于放下杯来,认真地看着沈冰容:“与你无关。”他与千雪之间……若只有沈冰容还算简单了。是遗忘呵……有些慌乱,有些小心,有些伪装的冷静,他能把这样的眼神解释为纯然的嫉妒吗?千雪正在为难,她在为难……纵然所有的人都告诉她,她是上官景飞的妻子。只是,什么力量让她回来了呢,还是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刻。欲说还休就是现在这种状况吧,因为太害怕失去了,谁也不敢动,徒增无尽的猜疑。
没有再说什么,景飞起身越过冰容,悠然下了亭子,留给她的背影依旧干净而利落。他没醉,她却想醉了。冰容无意识地抓起桌上的酒壶,空的,从手中滑落,在这一刻,烛火应声而灭。朦胧的夜色又沉了几分,只依稀可辨悲伤的轮廓。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她却不得不在乎。
下午的时候,他一听到云千雪的消息,立刻就要去枫林。她拦着他,几乎是拼尽全力,因为她知道,等在外头的不止是林中的重重机关陷阱,也不止是虎视眈眈的西燎武士。那个赌约设定的期限仅仅是五天而已,她不相信自己连五天都留不了,于是她赌了。抛下所有的矜持,不管光天化日,不计较众目睽睽,向他表明心意,期待这样可以牵绊他的脚步。没想到也就一刻而已,心在吻上他的唇那个瞬间就已经感知,情淡如水呵!他有震惊是真的,但是绝无撼动。幸好,他并未踏出碧荷山庄,可是,云千雪来了,这个意外……恐怕他们也无法预料吧。那赌约究竟算谁胜了呢?不是她,也不是他们,胜的是他们拿来做赌注的筹码,它赢了,含着嘲弄在她眼前,自在地微笑。
正在兀自沉想中,忽地听到景飞的怒喝:“谁!”她顿时清醒过来。一条黑影飞快在眼前掠过,那身形……冰容神色一凛。尚未想好对策,景飞的速度更快,眼看就要追出了庄内。冰容绷紧心弦,急忙跟上去。
前院里,仿佛霜华骤降,空气中夹带了凛冽的寒流。风似乎吹得更猛了,掠过山间的树梢,鬼魅般地号叫起来。景飞和那黑衣人打斗的声响很快惊动了庄内的人,一时间,周围灯火聚集,明亮如同白昼,照得黑衣人无可遁形。那是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脸上唯一露出的眼睛厉若鹰隼,看向景飞时更添凶狠与怨怼。招招辛辣,看来并不止是想脱身那么简单。
众人站在一旁观战,却是全身警戒,死死盯着黑衣人的动作,防着他的暗算和逃离。敌手的掌风虽然冰寒入骨,但对景飞并未产生多大影响,比起当日在济洲路上的黑衣老者,今日这个刺客的功力显然低了几分,他尚且可以应付。腾挪移跃间,身影潇洒自若,双目炯亮清明,只等着找寻对方的疏漏。
此时,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南宫绚偕同披着白色狐裘的千雪自隐没的昏暗中急急走来。灯火影映下,容华璀璨,两道移近的倩影,一个艳压牡丹,一个俏似芍药,竟不似凡间的人物。黑衣人眼角扫过院前的长廊,与千雪望向景飞的目光不期然相撞。纵然只有短短一瞬,千雪却惊得脚下踉跄,原本就虚浮的步伐刹时凝滞,几乎站立不稳,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往南宫绚。
南宫绚疑惑地打量着她,千雪受伤的是手臂,休息之后于行走并无大碍,怎么……?低眼看她抓着披风的手,已经握得指节发白,浑身亦是止不住地轻轻颤抖。南宫绚帮她拉紧了披风,再次瞄了一眼院子里缠斗的黑白两道人影,语带安慰:“他会赢的。”
而同时,就因为黑衣人短暂的分神,景飞出手如电,掌风如狂浪袭向对方的胸口。“砰”地一声,黑影骤然飞起,狠狠撞在身后的围墙上。撞击的力道震落了他蒙在脸上的黑布,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他口中喷出的鲜血。南宫白皱了皱眉,知道景飞下手很重,太不像他平日的作风了。
黑衣人抬起脸来,直直瞪着景飞。灯光下,他的样子一览无遗,景飞与旭飞同时倒抽了口凉气:“是你!”两人对望一眼,俱是难以置信,这个人不是应该被父皇囚禁在府中么?景飞正欲上前查问,旁边却传来千雪惊悚的喊叫:“啊——”
南宫绚根本制不住她的狂乱。她捂着头,脸色刷白,贝齿咬着下唇,已经依稀可见血迹。好像看见了什么非常恐怖的景象,眼里俱是绝望和挣扎,头越摇越急,整个人往后退离,蜷在廊柱旁,哆嗦如秋风中的残叶。
景飞上前紧紧搂住她:“千雪,千雪……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众人都被眼前的突发状况惊呆了,无人注意到,沈冰容将蓄势待发的掌力敛入罗袖中。就在此刻,又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拖了墙角受伤的刺客迅速飞身离开。南宫白身形跃起,正想阻拦,那人对着他隔空发出一掌。寒风漫卷,众人都被吹得睁不开眼,不约而同举袖挡住迎面而来的寒流。就这么短暂的功夫,那两个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不要追了。”景飞回头喊住南宫白和旭飞,“他是燕廷锴。”他说完,握着千雪的双手,温柔地扶她起身:“没事,他走了。”
千雪怯怯地望向方才黑衣人跌落的墙角,见他真的不在,这才软下了身子。景飞顺势将她拥入怀中,毫不顾忌地在人前亲昵地紧贴着她苍白的脸庞,试图暖透她的冰凉。想起方才那一幕,觉得像有无数利刃在凌迟自己的心,痛得发疯却死不了。该死的上官孟飞究竟对她做了什么!让她失去记忆后仍然那么恐慌,一看到他就完全失控。眼睛像被浓烟熏过,有什么东西随着心底的酸痛一齐流出,热热的,融化在两张贴紧的容颜间。
“我送你回房休息,好不好?”
千雪终于回过神来,心有余悸,方才闪过脑海的景象……就是那个男人,逼她喝了忘川,在她面前疯狂地狞笑,然后她拿着匕首刺进了他腹间,濡湿粘稠的血液瞬间沾满了整双手。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她跌跌撞撞逃离,胸口压着几千几万斤的大石,空气越发稀薄,呼吸急促而困难。小腹传来阵阵绞痛,她的孩子……可是她不能停,不能停,对不起……
风儿吹过,脸上顿生凉意,是谁的泪?她望着景飞,在那双眼里看到了最美的星光。她主动揽住了他,直觉说出此刻最想倾诉的话:“景飞,我们的孩子没了。是他,就是那个人……我记得,我记得……”
听见这句话,所有人都愣住了,望着那两个相拥的人儿,哀伤无声蔓延。南宫绚悄然握紧了旭飞的手,她感觉到那手僵冷如心。旭飞低眉看了一眼,淡淡地扯出笑容,明了自己与千雪……再无可能。没有理由,眼前这一切就在他心底响起了这样的昭示,那两人之间没有他任何的位置。
再看时,景飞已经拥着千雪离去,他温柔的抚慰仍飘在秋夜寂寥的风里:“我知道,不要再难过,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的。既像你,也像我,天下最漂亮的孩子,跟你以前说的一样……好不好?好不好?”
望着他们的背影,伫立良久,南宫白突然朗笑一声,眉间却是极不协调的黯淡,此情此景……他忆起了自己那段年少痴情,若能两情相悦,定然也是绝美如斯。可惜,可惜,南宫白终究没有上官景飞的福分。不知她在烟雾重锁的宫廷过得如何?菊若……收住将要出口的叹息,他低眉自嘲着,很快便恢复了平日的潇洒,信步离开。
这样的夜晚……惊心动魄却也惊艳绝世,所有的人都不正常了,仿若一段传奇。跟这群人一起,生命总能亮丽若此,灿烂若此……因为他们身上汇集了人间所有的痴狂。人影散尽,沈冰容倚在廊柱旁,双手掩面,泪水自指间溢出,属于她的故事又在哪里?无人留意,她深深吸口气,拔剑在空地上划下四字:“珍重,再见。”随着长剑入鞘,纤影翩然,眨眼便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三十二、何处月明
虽然几番骚乱,碧荷山庄近几日的气氛却出奇的好。西燎撤了兵,危机得以暂时解除,纵使整个山庄仍然戒备着,可大家心里总能稍稍松口气。天气却是变坏了,一连两天都是阴阴沉沉的,浓厚的灰云挡着阳光,要亮不亮要暗不暗的,怎么都令人不爽快。千雪皱着眉头倚坐在窗前,她讨厌这样的天气,唉……就算下雨也是好的。
“心情不好?”身后传来景飞低低的问候,下一刻,她已被搂进一个清爽如风的胸膛。她闭眼深深呼吸,惟有这片天地永远那么舒服,心里又凉又甜。
“我记得你很不喜欢这样的天气。”
千雪怔了怔,轻轻拉开两人的距离:“对不起……可是我不记得……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你还记得我,不是吗?这样就够了,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景飞显然没料到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也能触动千雪的心思。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该有嫉妒,可他忍不住。当千雪听到燕烈撤兵的消息后,脸上那抹复杂难解的伤痛究竟代表了什么?再多的苦涩,他也悄悄咽入喉中,无论如何,千雪都不是应该受到质问的人,她没有错,没有错……那错的是什么?他?燕烈?孟飞?还是这故意弄人的造化?可以怨尽世间人事,唯独对这个女子,他只能拥入怀中轻声抚慰。
“景飞……”千雪的声音轻微如太息,仿佛来自遥远的时空。那个时候,纵然有许多的纠缠,许多的矛盾,毕竟不曾无助,不曾茫然。她是云千雪,他是上官景飞。
“你还要我……你恨过吗?”
景飞的神色顿时一僵,手臂上的力道却收得更紧了:“我不知道……但是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在千雪面前,他似乎总是无法表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冷静与自制,那双眼轻易地就看到了他心里最黑暗的地方。
“好,等这边的事情一了,我们就回家……我想看看爹和娘。”千雪在这短暂的沉吟里下了决定。眼前的人就是她的刻骨铭心,忘川忘不了的情,无论燕烈如何强势霸道地命令她忘记……她心底依然不断浮现他的容颜。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赵修文说了,失忆之前,她跟燕烈毫无关系,失忆之后,他们依旧无法产生真正的交集。在短暂的脱序后,她仍是找回了自己真正的位置。伸手轻抚上景飞的脸,展颜浅笑:“在想什么?”
景飞正犹豫着怎么跟她说清宫里的形势,他原本的计划是找到千雪之后就远走高飞的。如今看来更是势在必行。她做了几个月的西燎贵妃,难保不会有人追查到此事,届时肯定又是一个不小的麻烦。而且父皇那边也早恨不得他纳侧妃……以千雪现在的情况,云丞相是绝对不肯再让她入宫的。来西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