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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知道他现在的下落,”麦特森把雅列从白日梦中惊醒过来,“布廷,你知道他在哪儿。”
“我知道他曾经在哪儿,”雅列说,“至少知道他离开时要去哪儿。”地名清晰地出现在雅列的脑海里,布廷似乎对这个地名非常专注,仿佛那是他的护身符,把地名烙印在记忆里。“他去了阿瑞斯特。”
麦特森和罗宾斯用脑伴调取阿瑞斯特的资料,两人沉默片刻。麦特森最后说:“哦,糟糕。”
奥宾人的母星系有四颗气体巨行星,其中之一叫查,轨道位于碳基生命的适居带内,有三颗行星尺寸的卫星和几十颗更小的卫星。较大卫星里最小的一颗叫萨鲁夫,轨道位于查星的洛希极限边缘,被巨大的潮汐力破坏成了无法居住的岩浆球。第二颗叫奥比诺,大小是地球的一倍半,但由于缺少金属元素而比地球轻,它是奥宾人的母星。第三颗叫阿瑞斯特,尺寸和质量都和地球差不多。
阿瑞斯特有大量的土生动物,但很少有奥宾人居住,只有几个面积不等的前哨基地;但它离奥比诺很近,因此几乎不可能前去袭击。防卫军飞船无法潜入,阿瑞斯特离奥比诺只有几光秒。他们刚出现就会被奥宾人扑杀。除非集合大股武装力量,否则不可能把布廷从阿瑞斯特带走。带走布廷意味着宣战,而就算敌人只有奥宾一方,殖民联盟也还没有做好准备。
“咱们得和斯奇拉德将军谈谈。”罗宾斯对麦特森说。
“确实,”麦特森说,“要是存在非得特种部队出动不可的任务,那就是这个了。说起来——”麦特森望向雅列,“等我们把事情告诉斯奇拉德,你就必须回特种部队了。怎么处理是他的问题,意味着你也会成为他的问题。”
“我会想你的,将军。”雅列说。
麦特森嗤之以鼻:“你说话真是越来越像布廷了,这可不是好事。倒是提醒了我,下去见见那只虫子和威尔逊中尉,让他们再检查一下你的大脑。我要把你还给斯奇拉德将军,但我答应过不会弄坏你。按照他的标准,太像布廷似乎也算‘弄坏’。至少对我来说如此。”
“遵命,长官。”雅列说。
“好,你可以走了,”麦特森拿起巴巴扔给雅列,说,“这东西也带走。”
雅列接住巴巴,面对将军放在麦特森的办公桌上,说:“还是您收着吧,将军,留个念想。”没等麦特森有机会反对,他就朝罗宾斯点点头,走了出去。
麦特森盯着毛绒动物看了几秒钟,抬头望着像是要说什么的罗宾斯。“上校,他妈的一个字也别说这大象!”麦特森说。
罗宾斯换个话题,问道:“你认为斯奇拉德还会收下他吗?你自己说过,他说话越来越像布廷了。”
“你自己说吧,”麦特森朝雅列背影消失的方向挥挥手,“你别是忘了吧?是你和斯奇拉德要从零部件拼凑起那个王八蛋的。现在他在你们手上了,或者说在斯奇拉德手上了。老天。”
“所以你很担心。”罗宾斯说。
“我从开始就一直很担心他,”麦特森说,“他在我们这儿的时候,我总希望他能做点什么蠢事,好让我找个合法的理由毙了他。我们在培育第二个叛徒,特别是这个还有军用的躯体和大脑,这点让我很不喜欢。要是我说了算,我更愿意把狄拉克二等兵关进一个只有厕所和喂食口的大房间,关到腐烂为止。”
“但他仍然是你的部下。”罗宾斯说。
“斯奇拉德说得很清楚,他要狄拉克回去,天晓得他有什么该死的傻理由,”麦特森说,“他指挥的是战斗部队。如果真的吵起来,决定权肯定会落在他手上。”麦特森拿起巴巴,看了又看。“我只希望看在老天的份上,他知道他在做什么。”
“唔,”罗宾斯说,“也许狄拉克并不如你所想的那么像布廷。”
麦特森轻蔑地哼了一声,朝罗宾斯晃晃巴巴。“看见了?这可不是什么该死的纪念品。这是查尔斯·布廷本人送来的警告。不,上校,狄拉克正是如我所想的那么像布廷。”
“毫无疑问,”凯南对雅列说,“你已经变成了查尔斯·布廷。”
“他妈的见鬼。”雅列说。
“真他妈的见鬼,”凯南附和道,他指着显示器说,“你现在的意识模型与布廷留下的那个几乎完全相同。不同之处固然还有,但区别已经很细微了。不管从哪方哪面说,你的意识都和过去的查尔斯·布廷一模一样。”
“我没有什么不同的感觉。”雅列说。
“真的吗?”哈利·威尔逊从实验室的另外一头说。
雅列张开嘴,正要说话,忽然停下了。威尔逊咧嘴一笑。“你确实感觉到了不同吧,”他说,“我看得出,凯南也看得出。你比以前更有侵略性,反驳起来嘴巴更利落。雅列·狄拉克比较安静和内向——更加单纯,尽管这么说并不完全确切。你不再安静和内向,当然更不单纯。我记得查尔斯·布廷,你更像他,而不是过去的雅列·狄拉克。”
“但我并没有想叛变人类的念头啊。”雅列说。
“当然不会,”凯南说,“你和他有相同的意识,甚至有部分记忆也相同。但你有你自己的经历,塑造你看待事物的方法。你和他就像同卵双胞胎,拥有相同的基因,但过着不同的人生。查尔斯·布廷和你是意识的孪生兄弟,但你的经历仍旧是你的经历。”
“所以你们不认为我会变成坏人咯?”雅列说。
凯南做了个勒雷伊人的耸肩动作。雅列望向威尔逊,威尔逊做了个人类的耸肩动作。他说:“你说你知道查尔斯叛变的动机是女儿之死,你现在记得他女儿和他女儿是怎么死的了,但你的行为和我们在你脑海里见到的东西都证明你不会因此崩溃。我们打算建议允许你返回现役。他们会不会采纳我们的建议是另外一码事,毕竟你脑内的这个家伙正是一年前策划颠覆人类的那位老兄。不过我认为这不是你要担心的问题。”
“这当然是我要担心的问题,”雅列说,“因为我想找到布廷。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我不但要协助完成任务,还希望能亲自找到他,把他带回人类世界。”
“为什么?”凯南问。
“我想理解他,我想知道什么原因能让一个人做出这种事情,能让一个人叛变。”雅列说。
“你会惊讶于原因有多么微小,”凯南说,“甚至只是某个敌人的些许善意就够了。”凯南背过身去,雅列忽然想起凯南的处境和效忠对象。凯南望着别处,嘴里说:“威尔逊中尉,能让我和狄拉克二等兵私下谈几分钟吗?”威尔逊挑起眉毛,但没说什么就走出了实验室。凯南转向雅列。
“我想向你道歉,二等兵,”凯南说,“还想提醒你一些事情。”
雅列对凯南露出不明所以的笑容,说:“凯南,你没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
“我不同意,”凯南说,“正是我的怯懦造就了你。要是我足够坚强,挺过萨根中尉对我的酷刑折磨,应该已经死了,你们不会知道这场针对人类的战争,也不会知道查尔斯·布廷还活着。善恶暂且不论,但我要是足够坚强,你就没有理由要出生,也不会被另外一个意识占据大脑。可我很脆弱,想活下去,哪怕是以囚犯和叛徒的身份活下去。有些人类殖民者会说这是业报,因果只能由我自己承受。
“但我在无意之中对你犯了罪,二等兵,”凯南说,“比起其他所有人,我更有资格当你的父亲,因为如果没有我,他们就不会对你犯下可怕的恶行。人类用人工意识——你们那该死的脑伴——制造活生生的士兵,这已经很可怕了,但对于你,出生只是为了承载另一个意识,这简直是渎神的罪孽。侵犯了你成为自己的权利。”
“没你说的那么可怕。”雅列说。
“唉,真是有那么可怕,”凯南说,“勒雷伊人崇尚灵性和原则,信仰是我们处世之道的核心。我们最高的价值观就是自我的神圣性——我们相信每个人都应该有自主选择的权利。呃——”凯南摇了摇脖子,“当然,是每个勒雷伊人。和大部分种族一样,我们很少关注其他种族的需求,特别是双方需求有所冲突的时候。
“不过无论如何,”凯南继续道,“选择都很重要。独立也很重要。你上次来见我和威尔逊的时候,我们让你选择是否继续。你还记得吧?”雅列点点头。“我不得不坦白,我那么做不但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因为正是我导致你在无法选择的情况下出生,所以给你选择的机会就是我的道德责任了。你接受这个机会,做出选择,我觉得我减轻了部分罪孽。不是全部。我的恶业还没消完,但毕竟消除了一部分。二等兵,我要为此谢谢你。”
“不客气。”雅列说。
“现在我要提醒你了,”凯南说,“萨根中尉在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时折磨了我,最后我屈服了,几乎将我们袭击人类的计划和盘托出,但有一点我撒了谎。我说我从没见过查尔斯·布廷。”
“你见过他?”雅列说。
“对,”凯南说,“见过一次,他来向我和其他勒雷伊科学家解释脑伴的构造,讨论怎么为勒雷伊人改造脑伴。很有吸引力的人类。非常热烈。有他独特的魅力,就算勒雷伊人也看得出。他有激情,我们勒雷伊人对激情很能共鸣。非常有激情。很有紧迫感。而且极其愤怒。”
凯南凑近雅列:“二等兵,我知道你以为事情和布廷的女儿有关,从某种程度上说,确实有关,但布廷还有别的动机。女儿之死可能只是导致某个念头成形的意外事件,驱策他的是这个念头,让他成为叛徒。”
“是什么?”雅列问,“那个念头是什么?”
“不知道,”凯南坦白道,“复仇当然是最明显的理由,但我见过他,复仇无法解释一切。二等兵,你会有更好的角度去搞清楚这一点。你拥有他的意识。”
“我完全不知道啊。”雅列说。
“唔,也许你会想到的,”凯南说,“我必须提醒你,你要记住,无论他受什么驱使,他都已经向这个动机屈服了,完全而彻底地屈服了。劝他回头已经为时已晚。你的危险是如果遇见他,你会认同他和他的动机。你毕竟是为了理解他而设计出来的。捞到机会,布廷一定会利用这一点。”
“我该怎么做?”雅列问。
“记住你是谁,”凯南说,“记住你不是他,记住你永远有选择。”
“我会记住的。”雅列说。
“希望如此,”凯南说着站起身,“祝你好运,二等兵。你可以走了。出去的时候叫威尔逊进来。”凯南走到柜橱前,有意背对雅列。雅列走出房门。
“你可以回去了。”雅列对威尔逊说。
“好的,”威尔逊说,“希望他的话对你有用。”
“很有用,”雅列说,“这家伙很有意思。”
“这么说也不错,”威尔逊说,“知道吗?狄拉克,他把自己看成了你的长辈。”
“我看出来了,”雅列说,“挺好,虽说我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父亲。”
威尔逊嘿嘿笑道:“生命充满惊喜,狄拉克。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大概是去见凯南的孙女。”雅列说。
雅列返回凤凰星空间站之前六小时,红隼号启动跃迁引擎,跃入一个有颗黯淡的橙色恒星的星系,从地球望去,这里属于在圆规座星系,但你的望远镜要足够强大才能看得到。红隼号的目标是检查殖民联盟货船汉迪号的残骸,通过紧急跃迁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