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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皆注视着高高挂在戏台上那块金匾,“武生泰斗”!
正是这块摄政王钦赐的金匾,引来了诸多人命运的改变,引来了师父的一生遗憾,引来了这一场迟到了十五年的挑战!
透过这金匾,似乎能看得过往的一切,过往的余家班是何等的威风……
十五年前的冬季,京城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寒冬里,余家班的演员们却从未懈怠过,这一年,摄政王频频赏余家班的戏,余胜英成了小瀛台的常客。
这日,十五,摄政王又赏余家班的戏。
余家班的演员们,照旧内里穿着各自的戏装,外罩着各样御寒的衣服,正赶往瀛台赶。
几位小太监在前头牵马匹,马上的都是大角,余胜英一身大武生装束,握缰而行,而新收的两个弟子关一龙和孟二奎就在一旁小跑跟着。
摄政王还邀了朝中几名大官,众人落座听戏,知道挂头牌的摄政王捧的戏子,先便是一片叫好声。
余胜英连唱了好几出,皆十分卖力,短打长靠全都行,《长坂坡》《兵圣孙武》《林冲夜奔》样样都精。
关一龙和孟二奎今日没戏份,就是余胜英带过来见世面的。
关一龙躲在幕帘后一脸好奇地偷瞧着,孟二奎就趴在他身后,一眼就认出摄政王。
“师弟,你瞧瞧师父刚刚那个亮相,威风吧!”关一龙问道。
“嗯。威风。”孟二奎随口答到,正认真打量着摄政王身旁的几个小王子。
“师弟,再过几年,咱指不定也能上这儿来。”关一龙兴奋地说到。
“再过几年,咱还算是小辈,哪里轮不着我们呢?”孟二奎仍旧是随口回答。
“这唱戏又不分辈分,咱是可师父教出来的。”关一龙骄傲地说到。
“师父说了,唱戏就分辈分。”孟二奎还是随口回答着,视线又回答摄政王身上,双手不由得握成了拳。
台上,余胜英唱得正卖力,正唱着的是一出小戏,却也唱得是严丝合缝,几个出彩的短打,亦显不凡身手。
两兄弟躲在帘幕后,就没动过,各自有各自的心思。
余胜英下了台,众人连忙围了过去,帮着卸大靠卸脸,又急急忙忙换行头,几出唱下来,一出短打一出长靠交替排。
关一龙手脚利索地帮忙,就想着能不能趁着跟余胜英高兴,跟他讨个龙套耍耍。
孟二奎却是愣愣在一旁看着,一句话不坑。
余胜英换了行头,又踩着锣鼓声上台去了,这是一出长挂,《大霸关兴》。
“师弟,你怎么不吭声啊,咱头一回来瀛台,要是能同师父讨了龙套多好,我就想演个探子,唱一句。”关一龙说道。
“我不想给摄政王唱戏。”孟二奎嘀咕了一句,又往垂幕那边去了。
关一龙耸了耸肩跟了过去,而此时,摄政王那七王子高喊了一声,“好!”
随即,众人和喝彩到了最高点,夸的却都是摄政王的眼光高。
摄政王拍七王子的手,亦是连连道好。
一出《大霸关兴》唱罢,摄政王大喜,把余胜英叫到了跟前,亲赐他一块金匾,上面还是那四个龙飞凤舞的镶金大字——武生泰斗。
……
回忆的镜头随着随即渐渐转移到了如今的上海,再也没有清政府了,再也没有摄政王了,更是没了余家班。
如果,如果没有当初这份荣耀,是不是余家班可以生存到现在,同样可以赢来无数的光耀呢?
只是,世间无数的“如果”都只是如果罢了。
现实还是现实,余家班就只剩下关一龙和孟二奎二人,此时正一步一步往台上走。
两人的目光从那“武生泰斗”的金匾上的慢慢下滑,齐齐落在了那一个熟悉的人的脸上。
一步一步接近舞台中央走去的关一龙和孟二奎,此时的内心十分的激动。
十五年了,终于是要等到这一刻了,十五年苦苦的期盼,十五年里师傅落寂的眼神,他们都牢牢地记住着。
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惦记着的人,一直恨着的一个人,岳江天。
还是和多年前一样的嘴脸。
高傲、冷酷、不屑,这表情同多年前没有任何区别。
终于这恩怨要在这一刻,这仇恨要在这一次,一点一滴的给那姓岳的算清楚的。
内心激动澎湃,然而,着了妆的俊脸上却不见任何一事兴奋表情,一脸平静,波澜不惊。
在场所有的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关一龙和孟二奎身上,所有人都在猜测,猜测他们此时此刻这般宁静的外表,内心深处到底是怎么的一种波澜。
世界仿佛一下子被抽空,然后又突然地回旋。
湿漉漉的空气把时光扭曲,折叠在路边破旧灯光洒下的痕迹中,岁月停止心跳,又突然倒伐,回溯曾经。
是的,他们看见了回忆,在年少的时光中,在时间倒退十五载的岁月中,在他们有飒爽英姿的师父庇护的日子中。
那个严师慈父!
戏剧一行,自古有云,从师是关键,再者是天赋,其后是修为的勤奋。
对于武生而言,扎实的武学功底是得从小开始练,有好的苗子得打小好好的培养。
自小,师父都是手把手地教,忍心将他们二人扔在雪地苦练,却又舍不得他们受冻。
十五年前的寒冬,余家班的院子里满地的积雪。
关一龙和孟二奎就赤裸上身,在做着高难度的动作。
噼腿噼叉,连空后翻,倒立噼腿圆周旋转,两个小家伙在这大雪天里大汗泠泠啊,一阵一阵的热气往上冒。脸上因为用功而泛红,眉宇间同样相似的坚强,小小的年纪,却一副老气横秋的嘴脸。
转眼他们俩拿起花枪,两个人对博。
看两个人你来我往,都想找到对方的破绽,都防守着谁也不想输给谁,这样持续着,关一龙看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故意卖弄了一个破绽,孟二奎以为机会来了就下手飞枪,来一个“铁扫帚”结果被关一龙躲过去,在背后大大的放给关一龙。关一龙高兴着对孟二奎说,师弟你输了。不能把后背卖给敌人的。两个人哈哈大笑然完成一套训练,倒立墙角拿大顶。两个人倒立的时间长的,汗水都把地上的雪给融化了。
看着憋了脸坚持的两个人,又一次交上了劲,谁也不愿意输。而此刻,孟二奎好像因为时间长而开始哆嗦着,好像有点支持不住,关一龙忙用头托起他。而关一龙脖子上挂着的一个桃红色挂饰却在风中像是钟摆一样,左右摇摆着,左右摇摆着。两个孩子就这样坚持着。
而就在他们坚持到了沙漏里的沙全都倒光了,站起了身子,这才发现师父一直没走,一直就站在一旁看着,手里提着一壶热茶。
……
时光一旦回归,记忆便瞬间同现实交接了,曾经的物与现在的景相叠,变成了如今眼中的沉睡已久的一段传奇。
耀眼的开头和刺眼的结尾,中间是大片大片暗淡的光景。
没有留住的是,当时意气风发的决心。
记忆中的金匾与眼前高挂在台上的金匾重逢,记忆中的仇人的脸同现实中台上那张高傲的脸重叠了。
可惜,留下了十五个春秋的悲欢和寂寞。谁掉在了时光的缝隙中,消磨了所有高傲。谁占用了高贵的面具,以往的故事,都给抛弃了……
关一龙和孟二奎终于接近了大舞台,就差那么一步,即将开始一场复仇之战,然而,这亦是一场命运之战。
台上,甚至台下,诸多人的命运正是因为这一战的结局而改变了。
只是,如今,何人会知晓里。
台下,看戏的期待着,兴奋着,目不转睛着。
台上,唱戏的,戒备着,肃然着,认认真真……
关一龙边走边小声对孟二奎道:“二奎。”
孟二奎应声道:“师哥。”
关一龙道:“待一会儿,咱要是败了……我一人撅枪认输,你回京城,该唱戏唱戏,从今后甭提是咱师父的徒弟了。”
孟二奎一扬眉,身后绣着单龙戏珠的靠旗随之一动,仿佛根本不屑台上的傲视着他们的岳江天,认真道:“咱败不了,咱穿着师父的行头呢!”
是啊,穿着师父的行头里,怎么能败了?
不知道是昨夜的梦的延续,还是过往的重现。
或许,梦和过往早已重叠。
不知道从何时起,梦便是过往,过往便是梦了。
那一声“停!”
师父那一声“停!”
永远都回荡在他们俩闹好里,未曾削弱丝毫。
带着不舍,透着不甘,虽是厉声,却能见温柔慈祥。
那日,在深山里,关一龙和孟二奎正练功练地正勤。
余胜英一声“停”喊出了他们。
兄弟二人忙停下来,看着师父。关一龙问道:“师父,哪里不对?”
孟二奎亦是蹙了俊朗的眉头来。
余胜英直起腰板,端坐在椅子上,神情肃穆:“跪下!”
兄弟俩一脸惶恐,齐齐跪下,不知道又犯了什么错。
而余胜英却道:“你俩已经练成了,我也没什么能教你们的,今天算出师了,下山去吧!”
兄弟俩顿时又高兴又难过,相视一眼,皆是一脸复杂。
孟二奎道:“我们还要照顾您呢,我们不走。”
余胜英道:“我不用你们照顾,你们下山去,成名成角,把我余派武生发扬光大,也不负我这么多年一心一意教你们。”
关一龙郑重道:“您放心,我们成了角儿就回来接您。”
余胜英笑了笑,那笑容里夹杂了一丝凄凉,接着,他嘱咐道:“……你们两兄弟性格不同,在这深山里相依为命容易,进了城入了那花花世界,能接着做兄弟最好;做不了,也要讲义气!台上演英雄,台下也要做好男儿,给祖师爷争脸……”
兄弟俩忍不住哭了,哽咽着保证:“师父,我们记住了。”
余胜英又正色道:“我有三件事交代给你们。”
关一龙肃容道:“我们一定做到!”
余胜英一一交代:“第一,不要练下三烂的把式,你们是武生泰斗的徒弟!”
兄弟俩听到“武生泰斗”四个字从师父嘴里说出,俱是一惊,忙又低头称“是”。
余胜英接着道:“第二,不要和花旦苟且,这是祖上传下的行规。”
兄弟俩齐声道:“知道了。”
余胜英又一字一顿道:“第三,不要和武生比武。”
兄弟俩对望了一眼,没点头。
岳江天的夺匾之恨,他们日日记在心头,这事还没了呢!
余胜英看两个徒弟不吭声,大声道:“不许和武生比武!武生撅了枪,就什么都没了!”
看师父动怒了,兄弟俩只好点头答应。
余胜英这才放下心来,他指指挂了一屋子的行头:“去把这些行头收拾了,记住,穿上我的行头,绝不能给我丢人!”
兄弟俩起身去收拾行头。余胜英又指指那套《罗成叫关》的白盔白甲:“这套给我留下,陪陪我。”
关一龙和孟二奎收拾好行头,拜别了师父,背着行李和刀枪把子下山去了。
正值满山青翠,曲折蜿蜒的山路上,余胜英勾上脸,扎上那套白盔白甲,开始唱起《界牌关》,一会是罗通的念白:“白盔白马白银枪,白旗白马似秋霜”,一会又是秦怀玉的新水令:“奉王命征战西辽邦,领雄兵无人敢挡”。
兄弟俩正闹着唱着走着,那只白鸽忽然惊慌飞过。二人不由一回头,却见山上的小屋竟是大火熊熊。
二人赶忙扔下行李,大喊着向山上狂奔。
余胜英在火中舞着,唱着……
火光冲天,浓烟蹿起……
白鸽在天空漫无目的地飞着……
山谷中回响着余胜英的《罗成叫关》:“勒马停蹄站城道,银枪插在马鞍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