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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武生-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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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院里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戏服是关一龙留下的,也不甚对戏台留念。孟二奎兀自走到高高悬挂的“武生泰斗”金匾之下,一脸平静的凝望片刻,他伸手拉动绳索,将牌匾放了下来。他摩挲着看上去依旧耀人的金色字体,脸上浮起半嘲半讥的笑。对于武生来说,得到这块匾就是得到真正的舞台?

他们都曾得到过:师傅、岳江天、关一龙,还是自己。

也只是得到过,却不能真正永远。

孟二奎抱着匾穿过曾今高堂满座,满是欢唿喝彩的戏院,走到门口。远远的便看到岳家班的人已经坐上了桌,为他留了上座。年纪稍高的老者起身走过来,一脸祥容的抓住他的手腕,似有安慰的说:“孟老板,要走啦?过来吃点小菜,喝几杯吧。”老者说着指了指桌上简简单单的几个小菜,解释道:“听说你要走了,时间紧,就随便烧了几个小菜儿,你别嫌弃。”孟二奎视线扫过岳家班那些熟悉的脸,微微笑了起来,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顺着老者坐了上去。

“当初是孟老板开口留下了我们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如今您走了……咱敬你一杯!”这时,坐在孟二奎对面的老跟包举着碗,推倒孟二奎前面说:“先干为敬!”说完,仰头一饮而尽。孟二奎也端起面前的酒碗,一仰头喝了下去。紧接着,岳家班的上上下下开始逐个敬酒。为首的花脸举起杯:“孟老板,我们大伙敬你是条好汉,给你敬酒来了!”说着,给孟二奎倒上一碗酒。孟二奎接过酒,二话不说,与花脸干了。接着老生、老旦、武丑一个接一个与孟二奎干杯。

此时,席木兰已将家里收拾一空,她将衣物一件件放在箱子中,最后只留下那件深蓝色的洋装。那件洋装只穿过一次,看上去很新。席木兰将屋子的门关起来,脱下自己的衣裳,换上那件洋装,安静的站在镜子面前。

片刻,席木兰平静的脸上竟有了一丝难色,眼中似有晶莹在闪烁,她视线扫过桌上岳江天的照片,黑白就如同她现在的心情。她又脱下那件自己珍惜的洋装,换上一件黑色的蕾丝立领洋裙,小心的叠起蓝色洋装,席木兰从怀中取出木兰花粉盒放在上面,然后紧紧关上箱子。

金色的阳光洒在桌子上,席木兰取出纸张,拿起钢笔,一字一字写起信赖。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细微的尘埃的漂浮,独自一人暗自伤神。

孟二奎一一喝完敬酒,起身对岳家班的各位抱拳说了一声:“谢谢各位。”抱起一旁的“武生泰斗”金匾,昂首而去。

岳家班老人们起身去送孟二奎,握着他的手,不知是不舍还是可惜,老眼婆娑的摇摇头退了下去。其他人目送孟二奎出门远去,最后各自无言的坐回桌边。

老旦低着头,皱着眉,终于叹了口气,说:“好好的一个大武生又毁了——”

老生推推他的肩膀,劝道:“反正今儿的事儿人人有份,算是大伙给岳老板尽忠了。”

所有人都抬眼看了看说话的老生,又全都不说话,默默的散去。

孟二奎拿着匾走出戏院,一路上如释重担,脚下的步子而轻松几分,他越走越快,想要快点找到席木兰。他穿过戏院之外的街道,刚过一个拐角便看到席木兰坐着黄包车正往戏院的方向赶去。孟二奎扬声喊她:“木兰。”席木兰听到,赶紧让黄包车夫停下。

席木兰走下黄包车便向孟二奎跑去。人潮在他们周围流逝,风声在耳边响起,时间两人仿佛只留在这一刻,两二奶看着对方,相视良久,眼中满是暖意,满是相守。孟二奎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微笑,席木兰仿佛含着泪花,孟二奎忽然放下匾,上前一把抱住席木兰。席木兰嗅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香,感受着他身上的温热,也紧紧地抱着将孟二奎住。

二人就在街头无言的紧紧相拥,旁若无人,恍若要这样一生一世。

孟二奎温柔的声音响在席木兰耳边,柔声说着:“我正要去找你。”

席木兰笑了,声音里却有着一丝嘶哑,好似刚刚才哭过,道:“我也正好要来找你。”说着把一封信偷偷塞进二奎兜里。孟二奎放开她,捧着她的脸,细细的端详起来,说:“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席木兰笑着,面带羞色,环住孟二奎的腰说:“是昨天没有睡好吧。”

孟二奎将她再次拉入怀里,席木兰靠在他的胸膛,她要珍惜和孟二奎在一起的每一刻,她紧紧搂住孟二奎的腰,越搂越紧,越搂越不想再放开。

孟二奎望着蓝蓝的天空,道:“我不在上海唱了,我已经和经理说了,我要走了,专门来和你道别。”

席木兰问道:“不唱了?决定了?”

孟二奎微笑着点点头。

席木兰捧着他的脸,眼睛闪烁的看着他的脸,仿佛要将孟二奎的摸样刻在心上一般。突然,她还是开口问道:“你要去哪儿?”

孟二奎握着她的手,盯着她的眸子,满是坚定的说:“去找我师兄,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流落江湖。”孟二奎一直没有忘记过瘸了腿的关一龙,两人从小一起在山中长大,学得是大武生的路子,练的是大武生的戏,瘸了腿——他不知道关一龙在靠什么过活。他想好了,找到关一龙不管是怎么的情况,他都不会在丢下他一个人,要唱他也要带着关一龙唱,不唱就算去拉黄包车,去街头卖艺,他也要带着关一龙。

席木兰紧紧抱着二奎,抚着他笔挺的后背,说:“去吧,找到你师兄,你们回北平吧,再也别回来了。上海滩不是你们这么单纯的人来的地方。”阴谋算计、尔虞我诈、逢场作戏、阿谀奉承,像他们这样的人,在上海滩就该这样生存。

然而,孟二奎却看着她,笑着在她耳边说:“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孟二奎眼中又一丝暖意,就好像这照耀他们的阳光。席木兰看着,轻轻皱眉,不解的问道:“回来干吗?”

孟二奎直视着她,认真道:“娶你。”

此时此刻的席木兰不知道是欣喜,还是幸福,或者是没有想到。她怔怔看着他,似有不敢开口的问道:“娶我?”

孟二奎坚定地点头:“对,我们已经圆房了,我要娶你!”

席木兰看着他的摸样,心上不觉疼痛的难以开口。娶她?多么美好的憧憬。席木兰记得岳江天也说过这句话,自己背上的文身还在,现在二奎这样告诉自己,她实在没有勇气去接受,因为——一切都还没有完。席木兰压制住身体的颤抖,狠下心来,忽然放开他,转过身去,再也不看他,平复了心下,她淡淡的说:“我已经忘了。”

孟二奎愣了:“你——”

一个字刚出口,孟二奎忽然觉得脑袋中一片“嗡嗡”作响,视线也变得星星点点,世界好似颠倒一般,喉咙传来如刀割一般的疼痛。孟二奎用手使劲卡住自己的脖子,视线忽明忽暗,既而脚下也站不稳,他疼得缩作一团,蜷缩这身子跌坐到台阶上。席木兰睁大了眼睛,长大嘴巴,眼眶红红的抓住孟二奎的肩膀,上前抱住他,急切地问:“二奎,你怎么了?”

孟二奎疼的额上的青筋都显现出来,涨红了一张脸。突然席木兰脸色苍白的看着他的嘴角,孟二奎卡着自己的脖子,此时嘴角流出鲜红血来,一个字也说不出。

席木兰惊叫着,喊着:“二奎,二奎,来人啦……二奎……”

孟二奎看着她着急的落下泪来,急切的奔走找着黄包车,孟二奎只觉得耳朵里一片吵杂,渐渐闭上了双眼,蔚蓝的天空连同席木兰一起消失在眼中。

终于,席木兰哭着拦下了一辆车,将孟二奎送去了医院。

医院的木质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孟二奎口中的血染红了白色的衬衫。此时的席木兰却显得一脸镇定,一路跟着医生来到抢救室,突然,她却兀自杵在过道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医生全力抢救孟二奎的身影。

席木兰伸出沾了鲜血的手,看着有些出神,似乎料到孟二奎不会有危险,她转身朝着楼下走去。医院里清静的没有几个人,医院外是茂盛的草坪,在长风中的长椅以变得斑驳陈旧。席木兰独自走到长椅前,拂过裙摆坐在长椅上,她抬眼望了一眼急救室,心中却没有波澜的等待着。

孟二奎是来向她道别,她也是来向孟二奎道别。

孟二奎想过还要回来找她,甚至娶她。可她,并没有想过还要相见。

时间一点点的流走,席木兰望着手上的血迹出神,医院外起了风,席木兰萧瑟的影子映在潮湿的地面上。刚从急救室出来的护士匆匆跑了过来,对她说:“你是家属吧?病人没事儿了……你进去吧,大夫有还有话和你谈谈。”

席木兰起身朝着孟二奎的病房走去,大夫挥手让几个护士先去忙,一脸沉重的问席木兰:“这位小伙子就是丹桂大舞台的孟老板吧?我也看戏,认得他……”大夫欲言又止,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接着说:“我是大夫,其中原由我也不知道……不过,孟老板以后怕是不能再唱戏了。”

“为什么?”席木兰急切的问道。

“声带严重受损,没法唱了。”大夫一脸的惋惜,摇着头,朝另一个诊室走去。

席木兰站在门口,望着还在昏迷的孟二奎,忽然觉得浑身冰凉。脚下如有重石一般一步步走到孟二奎的床边,看着一脸平静仿佛安然无事的孟二奎,席木兰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抱着孟二奎大哭起来。

就那样哭了良久席木兰才缓过神来,手指拂过孟二奎的面颊轮廓,低头轻轻吻在他的额头。然后,她长长抽了一口气,双眼不再看着孟二奎,而是直勾勾的望着窗外,她整理这自己的外套,抹去脸上的泪水,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转身,悄悄离开了。

在梦里,孟二奎身边是关一龙和席木兰,关一龙穿着蓝紫色的衬衫,还有黑色外套,席木兰穿着深蓝色的洋装,脸上美美的扑了孟二奎送给她的洋粉。自己站在中间,就好像当初一起出游时一般,天是湛蓝,风有些寒,他伸手帮席木兰披上外套,回首对着关一龙微笑。那般憧憬,就这样出现在昏迷的孟二奎的梦境里,真实而又期待。

突然,他的世界里“叮叮咚咚”传来吵杂的声音,他竭力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身着白色工作服的护士,还有一脸惋惜的医生。

“先打一针,休息一下没有大碍。”医生望着护士,又望了孟二奎初醒的模样,不知是在吩咐护士,还是在安慰孟二奎。

医院病房里,孟二奎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护士熟练的在手臂上给他打了一针。安静的谁也没有说话,他从病床之上直起身体,要要脑袋,他想起昏迷前的事情,感觉喉咙这会儿已经没有那么痛了。护士打完针,医生点点头,一行人什么也没有说,便朝着门外走去。

病房里除了孟二奎没有别人,他想起昏迷之前席木兰的脸,想起两人说过的话,他还要问个明白。他张着嘴,竭力想发出一点声音,想叫席木兰,可是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孟二奎来回反复试了几次,他抓着自己的脖子,发现真的不能出声,他急得满头大汗,踉跄的挣扎着想要起身。“噗通”他一着急,脚下一滑滚到了地上,冰凉的地板就如同他现在的心情。医生和护士还没有走远,听到病房内有动静,几个人急忙冲了进来。这时医生看到他醒了,走到病床前伸手扶起他,告诉他:“生命危险已经没有了,就是,你以后没法说话了,哑了。”

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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