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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的天空-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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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而为之”形容孔子。为什么明明知道理想不能实现,还要去做呢?因为要顺天命。

孔子有一次到了卫国边境的一个小地方,叫做“仪”。“仪封人”,也即这个地方的封疆官员,想跟孔子见面。谈完之后,这人出来反而安慰孔子的学生说:“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各位同学,你们何必担心没有官位呢?天下混乱已经很久了,上天要以你们的老师孔子作为教化百姓的木铎。古时候有金铎、木铎,金铎是金口铜舌,里面的铃铛是用铜做的,敲起来声音刺耳尖锐,一般用于军事作战。木铎是金口木舌,声音钝钝的,代表宣传教化。仪封人说,上天要以你们老师作为木铎,代表教化百姓正是孔子的天命。孔子在周游列国时两次生命遇险,也都诉诸于天。第一次在匡,他说“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论语·子罕》)上天如果还不让我们的文化消失,匡人又能对我怎么样呢?第二次在宋,司马桓魋要杀害他,他说:“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上天是我这一生德行的来源,桓魋又能对我怎么样呢?可见,孔子对自己是在奉行天命充满信心,有恃无恐,认为你们不能对我怎么样。这正是他基于知天命、畏天命,而表现的顺天命。因此,“六十而顺”是在顺天命,跟耳朵完全无关。如果这些还不能证明的话,可以看原文,每一句“而”字后面都是一个动词:而志于学、而立、而不惑、而知天命。“六十而”后面又为何多出一个耳朵呢?实在令人费解。

《孟子》《荀子》《大学》《中庸》《易传》这些早期的儒家经典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提到“耳顺”两个字。孟子特别喜欢学孔子,如果耳顺是孔子六十岁的境界,孟子没有理由不去研究发扬。但孟子只说顺天命,易传里面也同样提到顺天命。顺天命的观念在古代是可以理解的,“顺”是下对上,譬如顺父母,顺国君,顺长辈这些。前面讲得很清楚,五十而知天命,后面就要顺天命,顺着五十岁所知的天命。

我在荷兰有一次主持一个小型的国际会议。一位学者对儒家也有一些研究,我跟他说这个“耳”是多出来的,应该是六十而顺天命。他觉得很有道理,但最后加了一句,说我们外国人认为“耳顺”很神秘,愈神秘愈好,因为很多人觉得你神秘的话,就可以猜测。确实有人猜测“耳”与圣有关。在繁体字中,“圣”(繁体圣)字从耳从口,可见必须耳从口直,才可成圣。如果这种解释对的话,那么孔子自谓“六十而耳顺”,岂不等于自行宣称是个圣人或至少接近圣人了吗?但孔子明明说过“若圣与仁,则吾岂敢?”

朱熹用心良苦,认为耳顺是“声入心通,无所违逆,知之之至,不思而得也。”这四句话值得推敲。“声入心通”是说听到什么都懂了,其实这只是“不惑”。“无所违逆”,所指不论是自己的感受或对别人意见的反映,都难逃“乡愿”的批评。“知之之至,不思而得”可参考《中庸》的“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也是把孔子当成圣人。后代的学者当然可以把孔子当成圣人,但是孔子自己断然不会认为自己在六十岁就抵达了圣人的境界。他由“志于学”着手,所学之具体内容为礼,故“三十而立”是立于礼。立身处世与人交往,四十岁明白人间应行之事的道理,所以不惑。然后,下学而上达,对个人命运及使命得到透彻的体认,是谓“知天命”。接着,六十而顺天命,周游列国,希望得君行道,安定天下百姓。到了七十岁,达到“从心所欲不踰矩”的境界,代表他与天命合二为一。因此,孔子这一生,无论怎么解释,“耳顺”都令人费解。所以真相可能是:“耳”是多出来的字。

6。谁说孔子不幽默?

提到老师,大概每个人心情都有点严肃,尤其是像孔子这样的老师,被尊为“至圣先师”,恐怕是像雕像一样,很少说话,不茍言笑,道貌岸然的。但事实上真实的孔子是很有幽默感的。司马迁在《史记·孔子世家》里提到一段故事:孔子带学生周游列国,到了郑国的时候跟学生们走散了。走散之后,孔子就在城门底下等着,等学生来找他。这时候有人跟子贡说,城门底下站了个人,脑门像尧,脖子像皋陶,肩膀像子产,腰以下比禹短了三寸,好像一条无家可归的狗一样。子贡找到老师,把这段话说给他听。孔子听了之后说,对啊,他说的没错啊,我就是丧家之狗嘛。(原文为: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子贡以实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现在有人据此把孔子说成“丧家狗”,却不了解这其实是孔子幽默的一种表现。

孔子平常跟学生说话,有时候语气是很轻松的。《论语》里有两段很明显的表现出来。第一段: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论语·阳货》)

孔子到了武城,听到弹琴唱诗的声音。孔子微微一笑说:“杀鸡何必用宰牛的刀?”子游回答说:“我以前听老师说过:‘做官的学习人生道理,就会爱护众人;老百姓学习人生道理,就容易服从政令。‘”孔子接着向学生们说:“各位同学,偃说的话是对的。我刚才只是同他开玩笑啊。”

这里所谓“君子”是做官的,“小人”是老百姓,学道的“道”指《诗经》里包含的做人处事的道理。子游(注:子游姓言名偃,比孔子小四十五岁,是孔子后期学生中的佼佼者,“文学”科高材生。)作为孔门弟子,当然从老师那里学过《诗经》,然后自己在武城(今山东平邑南魏庄乡,曲阜附近的小邑)当县长的时候,就把它拿来教化老百姓,教百姓唱唱诗,学习古代的艺术修养。而孔子认为《诗经》是治国的一种方法,子游学会之后拿来治理一个县,有点小题大做的样子。子游觉得老师在批评他,就反驳了一通。孔子听了,有点不太好意思,只好说各位同学,子游说的话是对的,我刚才呢,是跟他开玩笑。这段话有两个特色,第一孔子“莞尔而笑”,笑得很可爱;第二孔子说“前言戏之耳”,代表孔子也喜欢开玩笑。因为他看到学生学习之后,能够把所学用在实际工作上,他这个当老师的当然很开心。

子游这个学生是很特别的。《礼记·礼运》里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这一大段描写人类理想中的大同社会的话,就是孔子参加完祭典之后,出来告诉子游的,子游把它记了下来,而且学以致用,表现出来孔子学生应该有的水平。

第二段体现孔子幽默感的话是在一次大难之后。

子畏于匡,颜渊后。子曰:“吾以汝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论语·先进》)

孔子被匡城(注:今河南长垣县西南)的群众所围困,颜渊后来才赶到。孔子说:“我以为你遇害了呢?”颜渊说:“老师活着,回怎么敢死呢?”

孔子有个弟子,曾为鲁国季氏的家臣阳货驾车,现在也为孔子驾车。阳货曾经欺负过匡人,所以匡城老百姓把孔子和他的弟子团团围住。围住之后准备动手,孔子看情势危险,就拿出琴来唱诗。匡人听到里面传来弹琴唱诗的声音,就想会不会是搞错了,阳虎这个大老粗大概不会有这么好的修养吧。结果一打听,果然认错人了,这才跟孔子的学生们道歉。危机解除之后,颜渊才赶过来。兵荒马乱之下,劫后余生的孔子看到自己最喜爱的学生,心情大好,喜出望外。他说,颜渊啊,我还以为你遇害了呢。颜渊也很幽默,回答说,老师您还活着呢,我怎么敢死。从这段对话中可以看出他们师生之间的深厚情感。

孔子在匡城事件中也说过一句大家很熟悉的话,“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上天如果不想让我们的文化传统消失,匡人又能对我怎么呢?这是孔子的自信,他知道自己的使命是要把文化传统传承下来,方法之一就是透过不断的教育学生。在生命遇到危险时,他把自己内心最深的信念表达出来,同时也跟学生开开玩笑,自我解嘲。

7。孔子知不知“死”?

我一个朋友在高校担任校长二十多年,退休后有一天碰到我,说你是学哲学的,能不能我给一点建议。我问什么建议。他说我现在年纪大了,很怕死,怎么办?我说你千万不要怕死,你要是不死才要害怕,怎么别人都死了就你没死呢?这当然有点开玩笑的意味,但事实上死与生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只不过我们中国人偏偏对“死”有点忌讳,楼房没有四楼,门牌号码没有四号,跟“死”相似的发音都不想听到。最近几年“生死学”很热门,很多学校开设了这样的课程,市面上也出版很多书。有一本《西藏生死书》,我看了之后发现整本书并没有讲生,而是专门谈死亡的,原文应是《西藏死者书》,但是死人的书谁敢买呢?所以写成《西藏生死书》,让人觉得对于生也可以了解。

孔子很少谈生死的问题,《论语》里一段关于生死问题的对话,只不过不太凑巧,也不太理想。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子曰:“未知生,焉知死?”《论语·先进》子路请教如何服侍鬼神。孔子说:“没有办法服侍活人,怎么有办法服侍死人?”子路又问:“胆敢请教死是怎么回事?”孔子说:“没有了解生的道理,怎么会了解死的道理。”

鬼神包括天神、地袛、人鬼等超自然的存在或力量。子路问,人应如何和他们保持适当的关系?孔子的回答很清楚:先懂得如何与人交往,然后自然知道如何与鬼神交往。在此请注意:孔子从来不曾怀疑或否定鬼神的存在,只是希望我们善尽人事,再以合宜的态度对待鬼神。子路再问死亡是什么?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一个人只有知道如何生与为何生,才能明白死的意义;若不认清生是怎么一回事,也就不肯能明白死是怎么一回事。换句话说,离生而言死,只是诞妄;离死而言生,只是愚蒙。但是许多人根据这句话判断孔子连“生”都没有搞清楚,更不要谈“死”了。因为死亡这个题材是所有宗教都谈的话题,孔子作为儒家的代表不能谈死亡,一比就比下去了;宗教界的人会说儒家只谈活着的道理,短短几十年有什么好谈的,我们宗教谈死后有轮回,有审判,很多东西可谈。但这么说是很冤枉的,为什么?因为孔子并不是没有搞清楚生死,只是因材施教这样告诉子路罢了。如果提这个问题的是颜渊或者子贡,孔子肯定会有不同的说法,但偏偏提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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