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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跟我真的面对面说过的话呢?一时我也弄不清楚,我的脑子乱了,不好用了。
后来,我所以跟宝钗姐姐结婚,似乎也是听从了黛玉妹妹的遗言。我这是在为自己的行为而辩护么?说不清楚。
现在,我想说那个狗尾续貂的高鹗几句了。我要说,此人太可笑,太令人讨厌了!这个曹雪芹先生的《红楼梦》的接续者太低劣了,别处我且不去多贬他了(尽管他的续书里应贬之处多如牛毛,高氏跟我所尊敬的曹先生相比,简直有云泥之别呢),让我最难以忍受的是,在我和宝钗的婚姻一事上,他居然给我们来个恶心死人的调包计,搞了个什么瞒消息凤姐设奇谋:先跟我贾宝玉说,新娘是黛玉,等我掀开盖头一看才发现新娘是宝钗。天哪,这都是哪跟哪的事儿啊?!真他姥姥的是馊主意,损招啊,荒谬,拙劣,不可饶恕的一大败笔!这个高氏,鹗,就是个鸟啊!设若我贾宝玉能在梦里遇见这个鸟人,我非大骂他一通,赏给他几个拳头不可!我能不生气么?甚至已是出言不逊了。我觉得,他高鹗这个鸟人实在是侮辱了我们贾家,太低估了我们贾家人的智力和才能了吧?不管怎么说,我们贾家毕竟是诗礼簪缨之族,焉能弄出调包计那么下作,那么无聊,甚至近乎无耻的勾当来?再者,他也侮辱了我一向所敬重的宝钗姐姐,她那样一个大家闺秀,那么尊贵,那么自重,那么高洁,哪会默认并去配合那种鬼鬼祟祟的,冒名顶替的事情?还有我贾宝玉,即使是死到临头了,也不会接受什么调包计呀!话再说回来,高鹗这个鸟人侮辱我们大家的同时,其实他也是自取其辱了,分明是他本人无能,太低劣,没什么高招儿了,才捣腾出那么一个可笑的馊主意来的。
罢了,罢了,让鸟人高鹗的那个拙劣荒唐到家的调包计见鬼去吧。我想,连鬼都不会信他这种胡扯八道的。
就是这样的:我和宝钗成亲了,有了一场我不晓得究竟是隆重,还是清冷的结婚仪式,甚至那天是阴,还是晴我都不知道,只觉得来了很多人,乱嚷嚷的,闹哄哄的,像是众人齐来赶庙会一样,让人心生烦躁,我恨不得从人缝里挤钻出去,逃之夭夭。可我并没有那么做,晾人场子的事情我贾宝干不了。
反正是就这一回,就这么回事儿,我得配合着大家,把眼前这一关混过去了。总体上看,我配合得还算可以,只是有一阵子我晕晕乎乎的,像是被灌了迷魂汤,如在梦境里,仿佛跟我成亲的是黛玉,而不是宝钗,其实这也没什么,那我就权作是跟黛玉在成亲吧。
若说此前很长一段时间我样子很傻,像一块会动的木头,那么在这场婚礼上,就可说我样子很乖了,成了一个动来动去的木偶,她们在后面牵着线,叫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任她们摆布去吧,随她们的便吧,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
就像我不喜欢看,不喜欢参与,也不想书写葬礼上的场景一样,婚礼这种场面,我贾宝玉同样不喜欢看,也不愿意参与,更不想过多地记述它。在我看来,无论是葬礼,还是婚礼,都是些仪式,都是做给人看的景儿,都是些俗不可耐的事情,没多大意思,我这人心太软,或者说我喜欢静,过于悲伤的场面我受不了,太过热闹的场合我也没有什么兴致。
所有的热闹都过去了,眼前只剩下了一对摇曳的红烛,只有已是新娘的宝钗,和成了新郎的我。她满脸通红地望着我,嘴唇嚅动了几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有些手足无措,呆呆地看着她,依然那副傻乎乎的模样,可我却恍然意识到了,她,我的宝钗姐姐已不再是个鲜花少女了,从名分上说她成了个女人,是我的女人了,这让我心霍霍作疼。我曾经跟人说过,未出嫁的女孩儿就是颗无价的珍珠,等她有朝一日嫁了人,虽说还是颗珠子,却没有多少光彩宝色了,就成死珠子了。哦,是我贾宝玉让眼前珍珠样的少女,变成将无光彩的女人的,而让一个花骨朵样的少女,变成一个成熟得要结果实的女人,这可是一种罪过啊!贾宝玉我是有罪的,我的罪就是我这个人的存在,就是我还活着,并且跟她成了亲,于是,我也就不再是个少男,而成了一个我所讨厌的那种臭男人了。我的罪要由谁来宽恕,我的苦又有谁能知晓?
烛影婆娑,新娘和新郎就那样四目相对着,可我并未感觉到那种人们所说的含情脉脉,而是觉得很尴尬,毕竟我和她之间从未有过这样的情景,此时此刻,我不知怎样才能把这种尴尬撵走。还是宝钗先打破了它的,她声音有些颤抖地呼唤了我的名字,她叫的是宝玉,而不像先前那样叫我宝兄弟,我嗯了一声,接着她又叫一声宝玉,然后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没,我支吾道,没想什么。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在想些什么呢,我也同样不知道。
她微笑着问道,宝玉,想到过我们会有今日么?
我木然地摇了摇头,随即又警觉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接着反问道,你呢?
想到过,她含着笑说,我一直想着,我们会有这一天的。为什么?我追问道。
命啊!她感叹道,你是我的命,我也是你的命,一切都是命,我们俩就命该在一起的。
哦,我应了一句,是么?倏然间,想起了我曾跟黛玉说过的话:妹妹啊,你就是我的命!如今,我的那个命已走了,原来还有另外一个命一直在等着我。她们,究竟哪个才是我的命呢?我自己的命,又该是怎样的?她说,宝钗说,一切都是命,我,认命么,认命么?天哪,命!我真的搞不懂你们啊。
我又一副呆傻的样子了。
宝玉,你是不是……她迟疑了一下说,又想起颦儿了?
我怔了一下,点了点头。接下来,就又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
没关系,宝钗她知道,她总是知道该怎么说话,知道在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于是在她的带动下,我们又说了一阵子或深、或浅、或不深不浅的话,至于究竟都说了些什么,我现在想不起来了。
后来,我想,新娘宝钗没准儿是心疼她的夫君了,她满是爱怜,也带着些羞涩笑道,宝玉,累了吧,你身上的病还未好利索呢,不能熬夜的,我们还是,早些去歇息吧。
我们,她说的是我们,也就是我和她,一起去歇息,也就是要我和她一起去上床睡觉,闻听此言,我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浑身颤抖着,那不是激动,不是渴望,而是紧张,是害怕,从未有过的紧张和害怕。天理良心!我可是从来就没想过要跟宝钗姐姐睡觉啊,最多,最深的是,我曾有过摸摸她那雪白的胳膊的欲念,但并未去动手,而且只有那么一回,如今她那曾令我心动的,雪白的胳膊及其他,我触手可及了,或者说我可以随意抚摸了,却丝毫没有那种冲动了。眼下,她一说要和我一起去——歇息,我当然想到了要和她一起——睡觉,以及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之后的事情,这可怎么好啊?那样行么,我能行么?我站起身子,并不拥她入怀,她也没上前来拉我的手,我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像是要躲避什么一样,我想,她能感觉到的。
姐姐,我声音颤抖着说,你先去睡吧,我想……我想自己再呆一会儿。
她望着我,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随后,她很无奈地挪动着脚步,缓缓走向那张檀木雕花大床,慢慢地钻进了那红绡帐里。
我两眼发直,木然,也很茫然地望着八仙桌上那对红烛,它俩闪闪烁烁的,已经流出很多行泪了,还能听见它们发出的那种滋滋啦啦的声音,我想问问,那是不是它们被烧疼了的哭泣,还想问问,它们能陪我熬到什么时辰。望着红蜡烛那行行眼泪,倾听它们那细微的哭泣声,我竟没来由地想起了黛玉,仿佛那泪是黛玉的,那哭泣之声也是黛玉的,黛玉,妹妹,我的心,我的魂,我的命,你如今安在,你在那边好么?此时,我想,躺在红绡帐内的那个人,若是黛玉,眼下我会如何呢?
我不敢想下去,竟也像那红烛一样流泪了。我知道,这个所谓的洞房花烛夜,这种很多人都会因贪恋而嫌短的良宵,将是我贾宝玉此生最漫长无比的一个夜晚,我还知道,此夜我将无眠,可我不知道,这个夜晚我该如何度过,我更不知道明天,明天的夜晚,以后那么多的白天和夜晚,将会是一种怎样的情景。
回想起来,我和宝钗婚后的生活情景,大致如下:
像原先一样,我还叫她姐姐,她只叫我宝玉,而不再像过去那样叫我宝兄弟了,同时她更正了我好几次,不要我再叫她姐姐了,我有些不好意思说,都叫你姐姐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一时半会儿不好改口呢。她说还是慢慢地改过来好,不然她总觉得有点别扭。我问她,不叫你姐姐,那我叫你什么呀?其实,我真的不知道,除了叫她姐姐,还能叫她什么。她想了想说,那就叫我宝钗吧,或者就叫我钗儿,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觉得不妥,感觉那样似乎不够尊重她,可她不这么认为,说是那样才感觉着更亲近呢。好吧,我答应道,试试看。事实上,接下来我还是叫她姐姐,一直到最后,我都未能改过口来。是啊,一开始她就是我的宝姐姐,到头来,她还是我的宝姐姐。
她疼我,爱我,事事、时时关照我,的确像个好妻子,她就是个好妻子,可我依然觉得她就像个姐姐。我这个夫君,好是算不上的,但也尽我之所能,在诸多事情上为着她,顺着她,我们虽不是如胶似漆,也谈不上是夫唱妇随,但或说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什么的。是啊,我们从未吵过嘴,也不闹什么别扭,总是互敬互让的。
实话说,让我觉得很难堪的,让她很难过的事情,也还是有的,那就是我虽然和她早已入过了洞房,同在一张床上,却一直没有房事。并非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也不全是心不愿,更是有些地方不行,它软塌塌的,一点也不支持我,就像那打败了的鹌鹑,斗败了的鸡,抬不起头,我跟它商量,甚至哀求它,给点劲儿吧兄弟,毫无用处。她暗暗的,默默的,一次次地给它帮助,给它鼓励,也不见一丁点效果,弄得我很沮丧,很惭愧,她也很悲哀,甚至她为此流过泪,可她好像并不灰心,反而回过头来安慰我,没事儿的,你这些日子身体有恙,总是心事重重的,等再过些天,就会慢慢好起来的。可我本人,并不这么认为。我跟她不行,可我跟袭人姐姐却是行的,当然也不是很行,说白了,我并不是多么贪恋那种事情,而是喜欢那事儿之前、之后、之外的情景和感觉。而我跟袭人的事儿,宝钗姐姐是知道的,也是她默许了的,反正袭人日后会成我们家里人,要当姨太太的,这个虽然谁都没有明说过,可那是明摆着的事儿,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至于最终袭人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我们,嫁给了跟我要好的蒋玉菡,那就是我们贾家败了以后的事情了。我跟袭人姐姐还行,跟宝钗姐姐就是不行,可见这跟我身体上的病不病无关。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我当然是想过的。想来想去,我以为还是跟她宝钗有关,跟我一向敬重她,乃至过于敬重她有关,觉得若和她做那种事情,就有一种狎昵之感,甚至是亵渎,或者是冒犯,尽管是她也想,也愿意的,是我们应该做的,干脆说是必须的,可事一到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