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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信她已经正确地写好后就挂上了电话。
另外,这个“长时间的沉默”让洛特感觉里面有很多疑问,因为女律师不是放下电话去找电话号码本,而是原地保持沉默,可能在想什么,在考虑是否应该把号码给她。不管怎样吧,洛特听见了那边在“长时间的沉默里”有呼吸的声音,可以说对方挣扎在两难之间。后来,洛特给克劳斯的手机打过去,但是占线。她等了十分钟。再打过去,依然占线。这深更半夜地克劳斯会给谁打电话呢?她纳闷。
第二天去探视的时候,她不想提起此事,也不愿意问他什么。另外,克劳斯的态度依然如故,疏远、冷淡,好像蹲监狱的不是他。
这第二次去墨西哥,无论如何,洛特觉得都不像第一次那样迷茫。有时候,她在监狱里等候探视的时候,跟前来探监的妇女聊天。看见有拖儿带女的妇女,她已经学会说:漂亮娃娃,漂亮孩子;看见囚犯的母亲或者奶奶蒙着披肩不动声色或者听天由命地排队等候探视时间的时候,她会说:这老太太真好,和蔼可亲。逗留到第三天,她也买了一件披肩;有时,她走在英格丽德和女律师身后的时候,往往流下眼泪,她就用披肩蒙脸,有点私密空间吧。
1997年,她又一次去墨西哥。这一回,她是单独行动的,因为英格丽德找到了一份好工作,不能陪她。洛特的西班牙语通过用功学习,已经大有改善,可以跟女律师通话了。旅途平安无事。但是,一到圣特莱莎,她从女律师脸上看到以及从过长时间的拥抱上,明白了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审判——像一场梦——持续了二十分钟,最后宣判克劳斯是四起杀人案的罪犯。
当天夜里,女律师送洛特回旅馆。由于她没有要离去的样子,洛特以为她有话要说,可能不知如何开口,就邀请她去酒吧喝酒,虽说感觉疲劳,很想上床睡觉。她俩在一扇靠近大窗户的桌子旁边喝酒,可以看到外面的林荫大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女律师看上去也很疲倦,开始用西班牙语骂起人来,也许这是洛特猜出来的;接着,女律师毫无顾忌地哭了。洛特想:这女人爱上我儿子了。洛特离开圣特莱莎之前,女律师告诉她:审判里充满了潜规则,有可能宣布无效。女律师保证,不管怎么样吧,我会上诉的。在洛特开车返回的旅途中,一面沿着沙漠边缘行驶,一面想着儿子,判决结果对儿子毫无影响;她还想到了女律师,认为儿子和女律师居然成了一对,虽然方式很奇怪,但也十分自然。
1998年宣布第一次审判无效,确定了第二次审判的日期。一天夜里,洛特从帕德博恩跟女律师维克多利亚·桑多拉娅通话的时候,她冷不防地问女律师,她和克劳斯之间是不是有更多的关系?
女律师说:“是的,有更多关系。”
洛特问:“你觉得特别痛苦吗?”
“没有您那么痛苦。”女律师答道。
洛特说:“我不明白你的话。我是他母亲,可你是有选择自由的啊。”
“爱情里别无选择啊。”女律师说。
“克劳斯爱你吗?”洛特问。
“跟他睡觉的是我啊!”女律师粗暴地说道。
洛特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后来她想起来了,墨西哥跟德国一样,任何犯人都有权利享受夫妻生活或者男女在狱中留宿。洛特从前看过一个关于这个问题的电视节目。她记得,犯人和女子留宿的房间惨不忍睹。探监的女子非常认真地把房间收拾一遍;但是,用鲜花和方围巾布置的效果,仅仅使得不带个人色彩的悲惨房间变成了悲惨的廉价妓院。洛特想,这还是发生在德国模范监狱里呢,德国监狱没有人满为患的问题,干净、实用,就别想像圣特莱莎监狱女子留宿会是怎样的情景了。
洛特说:“您为我儿子所做的一切让我感到敬佩。”
女律师说:“也没什么。我从克劳斯那里得到的是无价之宝。”
那天夜里,洛特睡前想女律师,想儿子,想这二人如果到了德国或者欧洲某个地方的情景,想像着女律师挺着大肚子等候克劳斯之子的诞生;后来,她就睡着了,睡得很香,像个婴儿。
1998年洛特去墨西哥两次,在圣特莱莎一共待了四十五天。审判延期到1999年。她从洛杉矶飞抵图森的时候,与租赁轿车的代理商店发生纠纷,人家考虑到她年事已高拒绝出租给她。
洛特用西班牙语说:“我是上了年纪,可是会开车啊。从来没出过事故。”
争论的结果让洛特白白浪费了半天时间。她叫了一辆出租车,去了圣特莱莎。司机名叫斯特维·埃尔南德斯,会说西班牙语。在穿越沙漠时,他问洛特:什么事情非去墨西哥不可啊?
洛特说:“我去看儿子。”
司机说:“下次再来,告诉你儿子去图森接你,因为这车钱可不便宜啊。”
洛特说:“我还能有什么指望啊!”
1999年洛特再去墨西哥的时候,女律师去图森接她。这一年对洛特来说不顺利。帕德博恩的生意不好。她真的在考虑出售修理部和办公室楼房,甚至她自己的住所了。健康情况不好。为她做检查的医生们没发现什么异常,但是洛特有时感觉连最简单的事情都无能为力了。每当天气变坏,她就感冒,不得不卧床几天;有时还发高烧。
2000年,她无法去墨西哥,但每周都跟女律师通话。女律师一直坚持向她汇报克劳斯的新情况。不通电话时,她俩就借助电子邮件交流;她甚至在家里安装了传真机,以便接收关于妇女被杀害案件的新文件。这一年,她没去墨西哥,但是有意识地锻炼身体,争取来年再去。服用维生素,雇了一位理疗师,每周去一次中国医生那里扎针灸。遵照医嘱,多吃新鲜水果和生菜。不再吃红肉,代之以鱼类。
2001年到了。她准备再次去墨西哥,但是无论她多么小心在意,健康已经大不如前。后来发现,情绪控制力也下降了。
她在法兰克福机场等候飞往洛杉矶的航班时,进了一家书店,买了一本书和两本杂志。无论从哪个意义上说,洛特都不是一个好读者;就算她偶尔也买书,通常也是那种演员退休后或者长期没拍电影时写的东西,或者是名人传记,或者是电视节目主持人写的作品,表面上看多有趣闻轶事,其实里面连个完整的故事都没有。
但这一回,不知是漫不经心还是为了不失去跟哥哥的联系,她买了一本《林中王》,作者是什么本诺·冯·阿琴波尔迪。那本书——不超过一百五十页——说的是一个瘸子爹和一个独眼妈生了一子一女;儿子喜欢游泳,女儿喜欢跟着哥哥去海边悬崖。飞机在穿越大西洋上空的时候,洛特惊愕地发现自己正在阅读她的部分童年生活。
作品的风格很奇怪,行文明快,甚至透亮,但是,故事发生的方式却没有结果:只停留在父母和两个孩子身上,只有动物和几位邻居;实际上,最后就剩下大自然——逐渐溶化在开水锅里,直至完全消失而已。
就在乘客们睡觉的同时,洛特开始第二次阅读《林中王》,凡是不讲述她家、住房、邻居、院子的段落,都一一跳过去;最后,她确信,作者本诺·冯·阿琴波尔迪就是自己的哥哥,尽管也可能是作者跟她哥哥谈过话,洛特立即推翻了这种可能性,因为她判断书里有些事情哥哥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讲述的,只有写出来才能让大家知道。
书的勒口里没有作者像,但是有作者出生的年份——1920年,这正是哥哥出生的时间,还有一长串书名,都是同一家出版社出版的。还说,本诺·冯·阿琴波尔迪的作品已经被翻译成十二种语言;多年来就是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洛特在洛杉矶等候转乘飞往图森的航班时,四处寻找阿琴波尔迪的作品。但是,机场书店里只有关于外星人的图书、被劫持到外部空间的人的故事、第三空间里的遭遇以及目击飞碟的书籍。
女律师在图森等着她呢。在前往圣特莱莎的途中,她俩谈起了案子。据女律师说,这个案子成了死结,这是好事;可是,洛特虽然不懂,却觉得死结是坏事。但她不想跟女律师顶撞,而是去看外面的风景。车窗落下来了,沙漠的空气——甜蜜、温暖的空气——是洛特乘坐飞机之后十分需要的。
当天,洛特就去了监狱。有个老太婆认出了她,这让她高兴。
老太婆说:“看见你的人有福了。”
洛特一面长时间地拥抱老太婆一面说道:“哎呀,蒙奇塔,你好吗?”
老太婆回答说:“老样子啊,太太,总是在受苦受难罢了。”
她觉得克劳斯还是老样子,疏远,冷漠,有点消瘦,但依然结实,还是那副从十七岁以来就有,但难以觉察的不满神情。母子谈些琐事,谈到了德国(尽管克劳斯觉得德国的一切似乎都没意思),谈到旅行,谈到修理部的情况。等女律师一出去找监狱官员的时候,洛特就说了旅途中看了阿琴波尔迪作品的事情。起初,克劳斯似乎没兴趣听,但是,等洛特从衣袋里掏出书来,开始阅读已经划线的段落的时候,克劳斯的表情变了。
洛特说:“你想看的话,我把书留下。”
克劳斯点点头,想立即拿过来。但是,洛特没有松手。
“让我先记个地址吧。”她说着,掏出记事本,在上面记下了出版社的地址。然后,把书给了儿子。
当天夜里,洛特在旅馆里喝橘汁、吃饼干、看墨西哥电视的晚间节目时,差不多临近黎明时分,她给汉堡的布比斯出版社打了一个长途电话,要找社长通话。
“是女社长。”女秘书说,“是布比斯夫人,她还没来。麻烦您过一会儿再打过来吧。”
洛特说:“行。我过一会儿再打。”犹豫了一下,她又说:“请告诉女社长,打电话的人名叫洛特·哈斯,是本诺·冯·阿琴波尔迪的妹妹。”
随后,她告诉服务台,请三小时后叫醒她。没脱衣服,就睡下了。她听见走廊里有动静。电视机还开着呢,但音量调到最小。她梦见一座陵园,里面有座巨人的坟墓。墓石开了,巨人伸出一只手来,接着又是一只手,然后是脑袋——披着长长金发、布满泥土的头颅。没等服务台叫她,她就醒了。她重新放大音量,在房间里兜了几圈,时不时地瞥上一眼一个歌迷节目。
等服务员打来电话时,她道谢之后,再次呼叫汉堡。还是那位女秘书接的电话,她说,女社长来了。洛特等了几秒钟,直到听见了一个女人银铃般的声音;她感觉这女人受过高等教育。
洛特说:“您是女社长吗?我是本诺·冯·阿琴波尔迪的妹妹。他原名叫汉斯·赖特尔。”她声明道,接着,沉默下来,因为一时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您没事吧?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女秘书告诉我,您是从墨西哥打的电话。”
“对,是从墨西哥打的。”洛特说道,几乎要哭了。
“您住在墨西哥吗?是从墨西哥什么地方打的电话?”
“夫人,我家在德国,住在帕德博恩,有修理部等等产业。”
“啊,太好了。”女社长说道。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洛特不大清楚为什么,也许是女社长叫好的方式或者问话的方式,让她发现女社长年龄比她大,就是说,是位年长的老太太。
于是,话匣子就打开了。洛特说她好久没有见到她哥哥了;还说她儿子被关押在墨西哥;还说她丈夫去世了;还说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