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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因玛感到牙齿酸痛。这时,劳拉打算给格尔卡医生讲讲她跟诗人的性交体验。可是,因玛凑到她身边加以阻止,用鞋尖踢她踝子骨一下。这个时候,诗人已经又一次向空中吐出烟圈,一面回想起巴塞罗那新区的住宅,想起哲学家,虽说眼睛没有发光,但是面部熠熠生辉:颧骨、下巴颏、消瘦的面颊,仿佛他迷失在亚马逊地区,有三名塞维利亚教士营救他,或者说有三头六臂的魔鬼教士营救他,这魔鬼的模样也吓不倒他。于是,他面对劳拉,打听哲学家的情况,说出了哲学家的名字,回忆起他住在哲学家家里几个月的时光:他没工作,开沉重的玩笑,从窗户里扔下不是他购买的图书(与此同时,哲学家连忙跑下楼去捡书。这事并不经常发生),把音乐放到最大音量,睡觉很少,笑声很多,偶尔搞搞翻译和写写文章的时候,还要吃点兴奋剂。这时,劳拉方才感到害怕,用双手蒙住了面颊。而因玛终于把诗集放进了手提包,然后也用瘦小的双手捂住脸。格尔卡医生看看两位女士,又看看诗人,心中暗暗发笑。但还没等他笑声压在心头,劳拉说哲学家不久前逝世了,死于艾滋病。诗人连连叹息:哎呀,哎呀,哎呀!诗人说,让我也趁热走了吧!让人们去笑吧!诗人说,不是因为你要早起,黎明就得提前啊。劳拉说:我喜欢你。诗人起身,又向因玛要香烟。她说,明天吧。医生和诗人沿着一条通往疯人院的道路渐行渐远了。劳拉和因玛则向出口走去。在大门口,她俩遇到了另外一个疯子的弟弟和一个工人疯子的儿子以及一位面带忧伤的太太,她表弟也关在蒙德拉贡疯人院里。
次日,劳拉和因玛再次来到疯人院门口。工作人员说,她俩要见的患者需要绝对卧床休息。在随后的几天里,情形依然如故。终于有一天,她俩的钱花光了。因玛决定回到公路上去,这一回向南,去马德里,因为她有个哥哥在民主过渡时期捞到一个肥缺。她打算跟哥哥借钱。劳拉没力气旅行,于是决定留在客栈等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劳拉孤独一人,为了打发时间,就给阿玛尔菲塔诺写长信,讲述她在圣塞瓦斯蒂安的日常生活以及每天去疯人院附近散步的情况。扶着疯人院的栅栏,她想像着自己与诗人心灵沟通的情景。但更多的时候,她去附近的森林里寻找一块空地,看书,或者收集花草,制作成花束,扔进栅栏里,或者带回客栈。有一次,一个顺路拉她的司机问她是否愿意去公墓看看。她接受了邀请。司机把汽车停在公墓外面一棵槐树下。她和司机在坟墓之间散步。墓碑上的名字大多为巴斯克语。二人一直走到司机母亲的坟前。司机说他喜欢在坟墓旁边干。劳拉笑了,谨慎地提醒他这个地方很容易成为主路上行人观看的目标。司机想了一下,说道:啊,对。二人找了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性交的时间没有超过十五分钟。司机名叫拉拉萨瓦尔,虽然他有全名,但是不愿意告诉劳拉。他说,朋友们就叫我拉拉萨瓦尔。后来,他告诉劳拉:在公墓做爱这不是第一次。以前跟女朋友干过,跟歌舞厅里认识的一位女士干过,跟圣塞瓦斯蒂安两个妓女干过。二人起身要走的时候,司机想给她钞票。她不要。进了车里后,二人聊了很长时间。拉拉萨瓦尔问她是不是有个亲戚住在疯人院里,劳拉讲了她的故事。拉拉萨瓦尔说他从来没看过诗歌。他又说,不明白劳拉为什么迷恋诗人。劳拉说,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有在墓地做爱的癖好,可是,我不为这个评判你。拉拉萨瓦尔承认:人人都有自己的癖好。汽车开到疯人院门前,没等劳拉下车,拉拉萨瓦尔突然塞到她衣袋里一张五千比塞塔的钞票。劳拉发现了他这个动作,没有说话,然后就是独自站在疯人院大铁门前的树下。那里面住的诗人可是完全不知道她的到来。
一周过去了,因玛还没有回来。劳拉想像她那矮小的样子、不动声色的眼神、一张有文化农妇的面孔,或者是中学女教师的模样,出现在史前的荒原上,像个身穿黑衣的几乎五十岁的农妇,不看左右,不回头,穿行于峡谷间,无法辨别什么是大批猛兽的足迹、什么是食草动物逃走的痕迹。她想像着因玛伫立在路口的神情,巨型载重卡车从她身边驶过,并不减速,扬起尘土,但落不到她身上,好像她的犹豫不决和孤立无助的样子成为一种有魅力的潇洒姿态,成为抵御人类无情、自然残酷、命运多舛的保护伞。到了第九天,小客栈的女老板把劳拉轰到了大街上。从这一刻起,劳拉就睡在火车站,睡在几个互相不通姓名乞丐过夜的破棚子里,睡在露天旷野,旁边就是疯人院与外界隔绝的分界线。一天夜里,她招手拦车去了公墓,在一个空穴里睡觉。第二天,她感觉幸福和走运,决定就在空坟里等候因玛归来。她有水喝,可以洗脸,可以刷牙,疯人院很近,是个安静的地方。一天下午,她正在晒一件刚刚洗好的衬衫,晾在公墓大墙边的一块白墓石上,忽然听见从一个陵墓里传出了声音,便连忙过去看看。那座陵墓属于一个名叫拉卡森卡的家族,从陵墓的外观判断,很容易推断出拉卡森卡家族的最后一位已经故去多年,或曰撒手人寰。在陵墓里面,劳拉看见有手电筒的光柱,于是问是谁在那儿。她听见里面有个声音说:哎呀,是你啊!她想可能是小偷,或者整修陵墓的工人,或者是盗墓贼;后来,她听见一种猫叫春的声音;等到她往前走的时候,看见拉拉萨瓦尔青黄色的面孔出现在地穴的栅栏门前。接着,出来一个女人。拉拉萨瓦尔命她在外面汽车旁边等候。他和劳拉手牵手一面谈话一面漫步在公墓内的道路上,直到太阳西下,晚霞照耀着墓碑用金刚砂打磨过的边缘。
疯病是传染的。这是阿玛尔菲塔诺的心里话。他在自己家里的走廊里席地而坐。天空忽然乌云密布,无论月亮、星星,还是飘逸的夜光都看不见了,而据说,在墨西哥索诺拉州北部、美国亚利桑那州南部地区,无需望远镜和天文望远镜,都可以看到明亮的星空。
的确,疯病是传染的,而尤其是你在孤独的时候,那么朋友来到就是雪中送炭了。这些话是劳拉几年前在一封没有发信地址的信中说给阿玛尔菲塔诺听的。她说的是拉拉萨瓦尔及时的来到。二人见面的结果是这位巴斯克司机强迫她接受一万比塞塔的借款,还答应她改天再来看她,然后上了汽车,打个手势命令那个等得不耐烦的妓女也上车。那天夜里,劳拉睡在自己那个空穴里,尽管她很想去那座敞开的陵墓过夜。她感到幸福,因为事情开始好转了。拂晓时分,她用一块湿布擦洗了全身,刷了牙齿,梳了头发,穿上干净衣服,然后来到公路上,招手拦车,前往蒙德拉贡疯人院。在镇上,她买了一块羊奶酪和一个长棍面包,在广场上吃了早饭,她真饿了,因为说真的,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吃过饭。随后,她进了一家酒吧,里面挤满了建筑工人。她喝了一杯咖啡牛奶。她已经忘记拉拉萨瓦尔说的要去公墓的钟点了,无所谓;同样无所谓的是,无论拉拉萨瓦尔、公墓、村镇,还是上午这个钟点让人颤抖的风光,她都不在乎。走出酒吧之前,她钻进卫生间,照照镜子。重新走上公路,她招手拦车,直到有个女人停车,问她到哪里去。劳拉答道:去疯人院。这个回答显然让那女人不快,但是仍然说上车吧。那女人也是去疯人院的。她问劳拉:您是看望人,还是自己住院呢?劳拉答道:我去探视。那女人面庞消瘦,微长,几乎没嘴唇,这让她显得冷漠和算计,虽然颧骨漂亮;身穿职业妇女套装,已婚,大概要管家,照顾丈夫,可能有儿子。她坦率地说:我父亲住在里面。到了门口时,劳拉下了车,那女人独自前行。劳拉在疯人院门旁徘徊了好长时间。她听见了马匹的嘶鸣声,推测树林那边什么地方一定有跑马俱乐部,或者骑术学校。有一瞬间,她看出有个房屋的红色砖瓦与疯人院毫无关系。她后退几步,回到可以看到花园全景的栅栏旁边。太阳升高的时候,她看见一群患者拥挤地走出一座板岩建成的楼房,随后分散坐到花园各处的长凳上,开始点烟,抽烟。她觉得认出了诗人。他旁边有两名病人;诗人身穿牛仔裤,白衬衫,宽松肥大。她举起双臂打招呼,起初,有些胆怯,好像胳膊被冷空气冻僵了;接着,用明显的方式在依然寒冷的空中画出奇怪的图形,极力要发出的信号达到激光般的紧急效果,试图传出心灵感应的话语。五分钟过去了,她发现诗人正从长凳上站起来。有个疯子对准诗人的腿部踢了一脚。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没喊出来。诗人叫了一声,回敬对方一脚。那个已经回去坐下的疯子,胸口上挨了这一脚,像个小鸟一样被踢伤倒下。在他旁边吸烟的疯子起身去追诗人,逼得诗人跑了十几米远后,不停地踢诗人屁股,抡拳打诗人的后背。然后,他安安静静地回自己座位去了。他旁边的伙伴已经恢复了知觉,正在夸张地揉揉胸脯、脖子和脑袋,实际上,他只是胸膛上挨了一脚。这时,劳拉停止打手势了。长凳上有个疯子开始手淫。另外一个疯子(夸张地揉疼处的那个)在口袋里翻来翻去,翻出一支香烟。诗人走近那群疯子。劳拉以为自己听见了诗人的笑声。那是嘲笑,好像在说,小子们,你们不懂得开玩笑啊。可也许诗人没笑。劳拉在给阿玛尔菲塔诺的信中说,也许那笑声是我心里发疯呢。无论怎样,诗人不管他们是否发疯,走近那二人身边,说了点什么。那两个疯子都没吭声。劳拉看见他们望着地面,在草丛里,松软的土里,紧贴着地面有生命在跳动。那是一种糊涂的生命,明净如水。诗人则相反,小心推测地看看病友们的表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寻找可以说明平安回座位的信号。最后,诗人回到了座位上。他举起一只手,表示停战或者投降,坐到了那两个疯子中间去了。他举手的样子好像有人举起一面破旗。他又动动每个手指,仿佛这些手指是火焰中的旗帜,是永不投降的标志。他坐在长凳中间,看看那个正在手淫的疯子,在耳边说了点什么。劳拉没听见,但是清楚地看到了诗人的左手如何伸进了疯子的内裤深处。接着,她看见三个疯子在抽烟。她还看见了刻意制造的烟圈如何从诗人的口鼻中吐出。
阿玛尔菲塔诺从老婆那里收到的下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没有发信地址,但是有法国邮票。在信里,劳拉讲述了她跟拉拉萨瓦尔谈话的内容。拉拉萨瓦尔说:好呀,你真走运,我这一辈子都想住在公墓里,可你呢,刚一来就住进了坟墓。拉拉萨瓦尔是个好人。他请她住到他家。他愿意每天上午送她到蒙德拉贡疯人院。西班牙最爱幻想的大诗人在疯人院里研究昆虫学啊。拉拉萨瓦尔无条件地给她钱,没有任何要求。有个晚上,他请劳拉看电影。又一个晚上,他送劳拉回小客栈。他问劳拉是否有因玛的消息。一个周六的黎明,二人整整一宿做爱之后,他向劳拉求婚。劳拉提醒他“我已经结婚了”,他也没生气。拉拉萨瓦尔是个好人啊。他在街头小摊上给她买了一条裙子,在圣塞瓦斯蒂安市中心的商店买了名牌牛仔裤。他跟她谈起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