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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唬我。”
元成贵说,但可以清楚感到这只是吓吓人罢了。我准备乘胜追击。
“在富春跟你闹翻了以前,我们早就散伙了,这你应该也知道。”
我用余光看着他不甘愿地点点头后,继续说道:“难道你忘了,富春闯下那场大祸以后,我还帮你找过他吗?”
“够了,我知道了。”元成贵明明什么都没听懂,却不让我再说下去。
“看在崔虎也出手干涉的份上,今天就让你回去,不过——”
虽然元成贵用像博学的大教授一样的口吻说着,却突然站起身来,用他那像是不做家务事的女人似的手指着我。
“不是我相信你的鬼话,我晓得你知道吴富春躲在哪里。给我听着,我给你三天时间,不管死活,你都得在三天后的这个时间,把那家伙给我带来。不然的话,就先替自己准备好棺材吧!”
“崔虎可能会插手喔!”
“我哪会在乎那些北京的孬种。”
元成贵露出了冷酷的目光。看来,我除了找出富春以外,没别的路可走。
“知道啦!我会尽力而为。可以让我和那个看到富春的家伙谈谈吗?”
“他现在外头办事,一会儿我叫他打电话给你。”
“我会到处跑,就叫他打我大哥大吧!”我说完,从椅子上站起来。
“别急着走,健一,来都来了,吃个饭吧!”
“我吃不下。”
元成贵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好像想回些什么话,却又作罢了。
孙淳用刺人的眼神看着我。说来,富春是趁孙淳疏忽时,把元成贵的得力助手做掉的,他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让我觉得庆幸的是,孙淳总是守在元成贵身边寸步不离,这种家伙假如成天在我身旁晃来晃去的话,我会连觉都睡不好。
我慢步踱出了包厢。和进来时不同,这会儿没人送我出去。
14
有太多事得想清楚。这种时候最好去洗个三温暖,搞不好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我从西武新宿车站旁的大马路往北走,我常去的三温暖在格林广'鞋'场大楼,距离“咸享酒家”走路要不了一分钟。
可能因为是星期天,三温暖里没几个人。我把衣服放进置物柜里,换上了店里准备的短裤。置物柜门里的镜子上,映着我身上那一道伤疤。伤疤约三公分长,从肚脐斜斜往上延伸。我轻轻弹了一下伤疤,用湿毛巾盖着头,走向充满热气的三温暖房。我像坐禅似地盘着腿,借着不停出汗让自己专心。虽然我绞尽了脑汁,却想不出一个好主意。我一向努力和富春保持距离,他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偶尔有些寻常的客人进来,都会偷偷打量我肚子上的伤口,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似乎在纳闷看来不像黑道的我,为什么会有这道吓人的伤口。看到他们避得远远的,多少让我感到不舒服。
认真想法子想得烦了,我开始想起这道伤疤。这是我第一次杀人时被对方给划上的,当时我十七岁,那家伙——他叫吕方,十五岁。
那时我正为升学问题而烦恼。老妈早在我十五岁时,就跟一个男人跑了了,我念高中的学费都是杨伟民出的。我想进大学,因为我很清楚自己既没力气又没胆量,既然没有能力混下去,将来就只能靠头脑吃饭。杨伟民答应,如果我想进台湾的大学,他会为我准备学费。我的北京话在会话上已经完全没有问题,再加上如果去了台湾,我就有机会学到杨伟民他们不肯教我的台语。那阵子,杨伟民好像也认真考虑把我培养成心腹,所以希望我能在台湾住一阵子,熟悉台湾的文化与习惯,再娶个台湾老婆。
对我来说,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当时我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日本人,而是住在日本的华侨。对在新宿闯荡的台湾人来说,能受杨伟民的保护是个无敌的精神支柱。可是我犹豫了。大概是身体里老妈的血在作祟,有一部份的我,还是把台湾当成“异国”。虽说杨伟民在台北的熟人多得不得了,但想到自己十八岁就得只身在外国生活,还是让我提不起劲。我好不容易才习惯在新宿的台湾人圈子里生活,即使知道在他们的笑脸里混杂着对外人猜忌的眼神。我已经开始喜欢沉浸在这种气氛里了。
在这段犹豫的日子里,我白天上学,晚上就在杨伟民的外甥所经营的中国餐馆端盘子兼翻译,打发下决定以前的时间。那时,命中注定要打碎我美梦的人。就是吕方。
吕方是个耍刀子的高手,虽然年轻,却当上了新宿一带台湾不良帮派的老大。那帮派是个为了对抗在KOMA剧场前游荡、吸胶的日本小混混而组织起来的,最早的头头是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家伙。不知什么时候被吕方给取代了。听说前任老大被吕方挑断手筋,号啕大哭地逃回妈妈的怀里了。
吕方个子不高,脸上的五官都很小,有着柔滑的头发和细致的眼睛与鼻子,嘴唇顏色很深,下颚的线条也很光滑——从远处看来像是个小女孩。他那楞头楞脑的父母亲听了日本人的甜言蜜语,所有的家产都给骗走了。吕方一家人靠着杨伟民的接济,在一栋四层高的公寓里过着拮据的生活。杨伟民收容了许多像吕方家这样的家庭。他的做法是给这些家庭最低限度的钱,其他的生活费就看这些家长们的造化了。
虽然又穷又矮、长得又娘娘腔的吕方是个极度自卑的混球,但他的凶狠与耍刀技巧却无人能比。在攻击吸胶的日本小混混之余,他也常亮着眼耍刀威吓自己的手下。
曾经有个阿呆泡上一个吕方暗恋的女孩子。有一天那家伙被人发现倒在大久保公园里,手筋脚筋都给挑断,满头都是肿包。
这我已见怪不怪了。但我随即发现他的裤子上湿得一滩黑,本来以为他只是吓得尿裤子,但那居然是血。吕方像切香菇似地把那家伙的小老弟给剖开了。在我扶着他回他爸妈那里时,他像疯了似的,一路不断念着向吕方讨饶的话。我得不断地与若无其事把他扔下的诱惑挣扎,因为他满身都是臭味。后来我才听说那家伙的括约肌全毁,因为吕方叫手下把他的玻璃给捣了。几天后,那家伙一家子就逃回台湾去了。
那搞出问题的女孩,我只见过一次。她在吕方手下的监视下罚站,脸被打得歪七扭八的,眉毛与头发都给剃个精光。她被强迫穿上露出臀部的短裙,嫖客上前交涉时,她的裙子就被掀起,露出和脑袋瓜子一样给剃得精光的阴部。不久后,她死在接客时的旅馆里,听说是被美国海军的变态给搞死的,后来连她的母亲也自杀了。不过没有人告诉吕方,也没有警察来调查。杨伟民以为她们家只是被吕方给赶出歌舞伎町罢了。那一阵子,杨伟民正好回台湾办点事,回来时,那个被吕方搞得半死不活的阿呆一家人早就已经逃回台湾,那对母女也已经被埋葬了。没有一个人敢告诉杨伟民发生过什么事,我也一直守口如瓶。
吕方把我当成眼中钉。虽然一样受杨伟民接济,我和吕方的境遇却有着天地之别。而我只不过是个杂种。每次吕方看到我,一定都是怒火中烧吧!吕方并没有发现杨伟民一帮人关心的并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日本身份所能带来的好处。
吕方喜欢偷偷的摸到我背后,用手指代替刀子戳着我,然后用吓人的高音在我耳边说:“笨杂种,你这是死第几次了?”
不过,吕方虽然对我恨之入骨,却从不出手伤害我。因为他也知道惹到杨伟民,会害他一家子走投无路。他只是靠口头上占便宜来压抑自己的情绪。
“你也想让我的手下搞你的玻璃吧?说啊!你这个臭杂种。”
我知道自己一开口又得听他废话老半天,所以总是笑着假装没听见。我也知道这更会惹他嫉妒,但是我也没别的方法。
终于决定到台湾念大学后,我听到一个消息:吕方一票人中了日本混混的埋伏,被杀得几乎片甲不留。他们是在从电玩店回家的路上,被一群拿着铁棍与球棒的小鬼攻击。毫无防备的吕方一票人只能任人宰割,许多人肋骨或手臂被打断,还有些人脑袋被砸破,连脑浆都撒得一地。当时流言不断,我是在看到第二天的报纸才知道这是真的,实在够凄惨。那些吸胶的家伙每次都只有给吕方一票人整的份,所以花钱雇用一票狠角色来报复。可是在倒在路上的台湾小鬼里,并没有吕方的身影。也不知是真是假,许多人说他丢下伙伴独自逃离了现场,不过这应该是事实吧!事情过了两三天,也没有人在歌舞伎町看到吕方,伤亡小鬼的家属与当时不在现场的成员,都红了眼寻找他的踪迹。
那晚过了十二点,我一个人在杨伟民外甥的店里准备打烊。
虽然急着赶搭最后一班电车的醉汉与准备继续喝下去的酒鬼们,把歌舞伎町的街道搞得热闹非凡,但店里却是鸦雀无声,只有桌椅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与碗盘的碰撞声,震动着我的耳膜。
我听到有人开门,转眼望去,只见穿着牛仔裤与红色尼龙夹克的吕方僵直地站在门口,往店里张望着。他那像摇滚歌手般往后梳的头发乱成一团,好像已经几天没整理似的。脸像抹上了蜡般苍白,通红的双眼,仿佛是被人灌过辣油一样。
“你还回来干嘛?好多人在找你。”我开口对吕方说道。但也注意到自己语调有些得意。
“听说你要到台北念大学?”吕方通红的双唇蠕动着,好像完全没听到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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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我躲不开吕方的视线,只是呆站在那里。他疯狂的目光压过了窗外渗进来的霓虹灯光,好像淤积在神田川底的泥巴一样直贴在我的眼上。
“你只不过是个臭杂种……”
“这又不是我的错。”我说。
可是我的膝盖在发抖,好像整个人就要瘫在地上似的。吕方迅速逼了过来,我已经逃不了了。
“为什么杨伟民只宠你?”
我已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在我的脑袋和眼里,只有他右手上闪烁着微光的刀子。
“你是不是替那老头子吹过喇叭?还是你的玻璃给他搞过?
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这么疼你?”吕方的左手揪住了我的胸口,那把冰冷的刀子则压在我的脸颊上。我拼命把脸转开,不用说,吕方是想干掉我。
“杂种,你说呀!”
“杨伟民有兴趣的是我……我的日本籍啊!你不知道吗?在这里,只要你有日本籍,就有很多好处。”
刀子抽离了我的脸颊。我松了一口气,但吕方走调的笑声旋即又将我的安心给吹得烟消云散。
“原来如此,那臭老头想要的只是你的日本籍啊!”
“他只是想有个有日本籍的家伙在身边,做事会比较方便罢了。”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把刀子。想到可能刀光一闪割断我的喉咙。心里就很不舒服。
“好吧!”
吕方说道,放着微光的刀子锵一声收回了刀鞘里。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本来想做掉你的,想想算了。”
吕方还是贴在我的身上,抬头瞪着我。因为他的下半身紧贴着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小老弟硬了起来。
“我放过你,可是要给你一个当真正台湾人的机会。”
“什么?”
我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