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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例代蜀王皆效法先祖,厚待诸族,为了突出自己仁贤厚爱的品德,以致已经有些放纵和过于宽容了。而各族第一代体会过元朝和明朝不同统治的酋长们也早已过世,这些新的继承者们对于蜀王府的宽容从小习以为常,不但不知感恩,反而愈索愈多。其中尤以民风剽悍、少与汉人往来的都掌蛮最为突出。比方说灾年救济,由于蜀地一向的政策,朝廷拨付的赈灾银两、衣被,都可着他们先行拨付,都掌蛮人没有储蓄习惯,收到钱物全换了酒肉,手里空了便理直气壮地又去讨要,这自然引起本来赈济物资发的就不足的汉人不满。当地官员甫一上任,上司谆谆教诲的就是怀柔安抚,勿生事端,前任如何顾全大局,保障了一方安定,后任官员自然谨小慎微,但凡涉及蛮族的事,皆瞻前顾后,忍气吞声。当地汉蛮百姓集市交易,税赋收的是不同的,都掌蛮少交甚至不交,税吏们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对汉民则分文不让。汉蛮交易产生了纠纷,一旦闹上公堂,官员一见其中一方是都掌蛮人,便有理严惩汉人,无理轻罚蛮人,使这些蛮人愈加骄横。这种官府无条件地偏袒,致使汉人同他们交易丝毫没有保障,商贾自然不愿意和他们交往,这一来他们又认为是汉人歧视他们,于是强买强买时有发生。虽说这坐江山的是汉人,本地的官儿也是汉人,可是在这儿,汉人反而成了少数民族,再加上官府为了息事宁人对蛮人的偏袒,汉人心中积怨越来越多,对朝廷官府他们再无信赖亲近感。蛮人虽受到诸多偏袒,对汉官仍敌意甚深,而且认为朝廷和汉人软弱可欺,行事愈发变本加厉。这一来官府没有任何一方支持,也就无法发挥作用,成了一个没用的摆设,失去控制的双方矛盾也便越来越严重。杨凌听到这里,摇头道:“矫枉过正!以情由来界定律法的宽严、以贫富来界定税赋和赈济的薄厚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相信任何人都说不出反对的理由。如果以种族来界定律法的宽严和税赋赈济的薄厚,看似厚待弱小,这种不平等却只会造成相互嫉恨、歧视。怨恨越积越重,总有厚积薄发的一天。”
第300章 憋屈县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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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哇!”鄢县令一听这话如遇知音,兴奋得满脸通红,奔到杨凌面前唾沫横飞地道:“下官曾就此事上书南京户部,指出如今恩抚优渥、教化怀柔已经变相成为赐予特权,贿害无穷啊。现在蛮人觉得自己可以凌驾于官府之上,稍加管制就叫嚣咆哮,根本不将朝廷放在眼里。此举又伤害了在此定居的汉人百姓,使他们要么迁往他乡,要么有了恩怨便私相解决,从此也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卑职忍气吞声,纵容都掌蛮的结果,就是都掌蛮视我如无物,汉人百姓恨我入骨,其他各族被都掌蛮欺凌的百姓也被卑职搅混水、和稀泥的判案之法弄寒了心。县衙威信一落千丈,百姓有事根本就不上县衙上告了,税吏上街他们也心怀怨恨,满腔怒火,时常寻衅滋事。可卑职……卑职也是有口难言啊。”杨凌不动声色地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忽然想起了前世的支离片段,以前的事在脑海中已经淡忘很久了,可是这时忽然清晰地记起了那个片段。那是刚刚上班不久吧,去某边塞城市旅游,被佩着刀瞪着眼一脸胡子很凶悍的当地人强卖给他一块“玉石”,鸡蛋大的“玉石”,从八百块主动减到八十块。找谁说理去呀,市场管理员和警察都只会劝他息事宁人,他也只好花钱买平安了。唉!当时要是身边有伍汉超或者刘大棒槌这样的死忠兄弟跟着,至于受那气嘛。把对落后地区的扶持优待变质成为在对其他种族不平等、不公正基础上的特权,只会让他们不断提醒自己种族的不同和优越感,挑起受到不公正待遇者的愤怒,时间越长,这种矛盾也就越突出,蜀王这样的政策,虽可保得一时平安,又怎么可能长治久安?杨凌托着下巴悠悠叹了口气,这才发现鄢县令正直勾勾地看着他,忙点点头道:“唔,本官明白了,这事儿你虽有责任,也是此地官场的积习弊病,非你一人之过。唉,方才本官过于冲动,还请鄢大人勿要见怪,且请穿回官衣,再坐下回话。”鄢县令拱手道:“多谢大人,卑职正要说及此次事端的起因。”杨凌精种一振道:“哦,这次争端因何而起,你知道?”鄢县令道:“是,此地有户人家,胜柳,开油作坊的,一日有几个都掌蛮人提了猎来的山鸡上门换油,见那人家姑娘长得俊俏就调笑了几句,咱们汉人风气严谨,自然难以接受。店老板大怒,便要赶他们出去,不欲和他们换油了,结果那几个蛮人和他对骂几句,抽刀便刺死了他。下官惭愧,在县治上确实无所作为,可是人命关天,这事可不敢打马虎眼了,所以本县闻讯后就率着衙差去追那伙凶徒,在铜鼓岭追上了他们,拿住了三个,往县城押解途中,他们村寨的人得讯赶了来,百十号人持棱枪弯刀,气势汹汹,下官无能,只能带着衙差逃之夭夭,人就被他们劫回去了。本县皂、壮、快三班衙役,再加上门子、禁子、轿夫一共也不过百十来人,实在难以对付这班目无王法的凶徒,本县又无驻军,下官只得行文向知州大人求救。”知州冯见春脸上一红,微微露出不安之色。鄢县令忍了两三年的委曲,今天算是全豁出去了,官场上最忌讳当众指摘上官的不是,这个名声打出去,他今后再想在官场上混,肯扶持栽培他的人就不多了。鄢县令也不以为意,一鼓作气地道:“知州大人要下官隐忍平息,以和为贵,盖因捕其一人,必拔寨来救,若制其一寨,则举族来援,蛮人不识王法,野性难驯,那时事情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了。是以知州大人拨了二十两银子,让下官安抚那户胜柳的人家。”鄢县令摇头叹道:“这样做不啻于饮鸠止渴。试想当众杀人,往自己的村寨一躲就没事了,眼见此情此景,就是换了下官这样读过圣贤书的人,见到王法全无威慑,怕也要肆无忌惮、快意恩仇了。此事之后,只怕更加助长蛮人气焰、寒了汉人民心,奈何到了这一步,蛮人之骄横早已养成,犹如龙之逆鳞,只可抚,不可拂,否则立生事端以挟官府。下官也唯有抱了一份私心,只盼在我的任内莫出乱子就好。这户人家倒也能忍,经我好言相劝,收了银子再也不提报仇之事。谁料此事过去两个月,他们却暗暗不知从哪里约来了帮手,趁那凶手酒后离开集市,行至偏僻处时下手把他杀死。随后一把火烧了油坊,全家逃的不知去向了。蛮族村寨赶来本县报复,事主已逃,他们便迁怒其他汉人,大肆烧杀抢掠一番扬长而去。这一来县上汉人大怒,齐曰:朝廷不为百姓作主,王法已荡然无存,我等唯有自救罢了!有人登高一呼,刹那间聚起数百人,杀奔蛮人村寨去了。蛮人村寨遇袭,酋长敲起铜鼓,四山八岭各处村寨齐来支持,先杀退了本县的汉人,随即一鼓作气劫掠了周围数县,才酿成这场剧变!”鄢县令苦笑道:“过度偏袒、一味纵容、司法不公,以至于目无法纪者更形嚣张,遵纪守法者官逼民反,现在闹到这个地步,谁还寻究当初事端因何而起,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只有我这个糊涂县太爷,没理。”杨凌听罢,目光一凝道:“本官得报,都掌蛮劫琪、筠连、庆符诸县,屠长宁逾千人,火焚纳溪,庐舍千余、县之公宇,皆成灰烬,打到后来,蛮人声称汉人先袭都掌蛮,各县皆称蛮人先劫各郡县,反倒无人知道这一次叛乱起因竟在于此。你既知之甚详,为何方才一言不发?”鄢县令无精打彩地摇摇头道:“下官一是存了少言避祸的念头,另外也是心灰意冷,这样下去,就算这次答应了都掌蛮的无理要求,把他们安抚下来,要不了几年,他们必然再次反叛。百余年来,都掌蛮时降时叛,反复无常,就是这个道理。朝廷想要长治久安,难!”帐中众人鸦雀无声,杨凌静了半晌才徐徐问道:“若依你之见,当如何才能使其归化?”鄢县令定定地看了杨凌一眼,这才答道:“第一,必用武力,挫其锐气,使其归降,不敢再生对抗之心;第二,建城垣、驻军武,以维法纪;第三,汉蛮税赋劳役,一体平等,使其明晓朝廷法度,不生骄妄之心;第四:现在蛮寨是蛮寨,汉居是汉居,说是杂居,实则壁垒森明,老死不相往来。应强迁移民,迫使杂居,则十年之后,便有异族通婚,最迟百年,必弥于合。第五:都蛮土司,遣子入成都,一年一换。既为人质,又使未来的土司识汉字、习汉文,读圣贤书;第六:蛮人愚昧落后,火耕流种,既饱且嬉,官府要资助援扶,助其建房舍,拓荒田,教耕种,使其有屋有田,安居乐业。第七:建民学,授礼仪,使蛮人子弟皆习教化;第八:拓商业,南北西东四方商贾往来穿梭,天下消息流通不塞,开阔视野,见识广泛,那时便是用兵驱赶,恐怕他们也不会再愿住进深山老林,甘过野人生活。”杨凌听到头两条时,还只是颔首静听,到第三条时便急忙挥手让书记官一一记下,鄢县令的平蛮八策说完,杨凌欣然而起,越过公案,一把握住他的手连连赞道:“鄢大人,果然高才,真神人也!”鄢县令苦笑道:“此次事端可说因本县而起,下官待罪之身,大人不喻下官为鄢大神儿便心满意足了,何敢当神人二字?”杨凌哈哈大笑,说道:“当得,当得,君有才而不能尽其才,非君之过。这平蛮八策当然不适用于蜀地所有民族,不过都掌蛮一来最是野性难驯,历百年而丝毫不曾归化,时常骚扰地方,叛乱造反。再则都掌蛮居处不过数县,举族不过三两万人,人少地微,要用此策易如反掌,相信蜀王府就可以解决此事。此族虽小,生起事来却要调动数十万大军,耗费钱粮无数,相信朝廷也愿意接纳这个方法,一劳永逸。”鄢县令心中欢喜,可是他眼光一闪,瞧见在场官员人人面色不愉,瞧向他的眼神都复杂莫测。不由心中一沉。蜀王在蜀地官员中威望崇高,这今日这些话等于是当面指责蜀王施政不当,连带着把各级官员为保自己任内平安无事,以增个人政绩,坐视矛盾产生、激化,推诿搪塞的事都抖露了出来,这缸酱汤浑水没人去搅也就算了,今日自己搅和开来,今后的宦途……封参政清咳两声,说道:“大人,这平蛮八策其实是平蛮之后的伏蛮八策,可以容后再议,现在最难的是:世子怎么救出,叛乱如何平息,成化年间朝廷可是动用了二十多万大军,围山四年,都没有奈何得了他们呀。”杨凌眉尖一挑,昂然道:“事在人为,总有办法可想的。不要总是昔年昔年的,先给自己心中定下一个不可逾越的目标,那还怎么可能越得过去呢,永乐皇帝五征塞北,打得鞑靼望风而逃。‘土木堡’之变后,朝中百官连京城也不许皇上出了,结果怎么样,皇上亲征大同,结盟朵颜三卫,打得伯颜、火筛丢盔却甲。日本倭寇袭扰海疆百余年,如今还不是弹指间灰飞烟灭,天堑固然难以逾越,可是本官就不相信,这道坎儿就迈不出去了。”他指手一挥,遥指帐外道:“七万大军,扎营连绵二十里,每人挑筐担土,这峡谷也能填平了,这险峰也能再堆出一座来,我就不信拿这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