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妇,诚惶诚恐地说,我没有把他咋的么。
媳妇说,胡子,你的胡子。
周立德记得他昨天刚刮过胡子的,看来这娃娃的皮肤太嫩了。他把自己的下巴凑近春娥,在她脸上蹭了一下,问扎不扎,说看来以后要亲儿子先得亲儿子他妈。春娥红了脸说,别人看见了。周立德说,在屋子里怕啥呢,我多长时间没亲我媳妇了,说完了他就去抱媳妇,要把媳妇跟儿子一起抱起来。春娥赶紧说,咱妈马上就来了,只要娃娃哭一声,她老人家就坐不住了,比我对娃还精心呢。
就像是印证春娥的说法,她的话音刚落,周梁氏就在外面搭声了。她问道,我孙子咋哭了,啊?春娥知道婆婆是先导,后面一定跟着公公。未满月的婴儿是不能抱出去见风的,老两口爱孙心切,一天几趟地过来看孙子。婆婆进媳妇房间是顺茬,公公进来就有忌讳了。不过周克文有办法,他每次都拉老婆一起来,而且让老婆先进去,婆婆进来等于给媳妇打了招呼,让她把不方便的都收拾起来,他进屋就自然了。
周梁氏一进来就接过孙子,说我蛋娃是咋了?她把娃娃的包裹解开,查看了褯子,说我娃没没尿的,哭啥呢?
他爸的胡子把蛋娃扎疼了,春娥笑着说。
周立德问道,咱这宝贝就叫蛋娃?
就叫蛋娃。周梁氏说。
周立德笑了说,我小时候就叫蛋娃,我儿子还叫这名字?
这名字好么,周梁氏说,你看你,枪林弹雨都不怕。
周立德说,好是好,可有点儿丑,叫不出去。
周梁氏说,不怕,丑名好养活,咱自家叫,另外再起一个大名给外人叫就行了。
周克文说,早就该起大名了,就等你回来起呢。
周立德说,我不敢,咱家里就爹的学问大,这名字只能爹起。
周克文说,我是爷你是爹,隔了一层的。
周立德说,我这名字爹起得多好,没有这名字说不定就没有我的前程,孙子的名字一定要爹起!
周克文说,你这么说我就当仁不让了。我早就想好了,叫忠信,周忠信。忠诚待人,信义为本。
周立德说,好,好名字!
满月的高潮是搽黑脸,这是关中道奇怪的风俗。不知道是为啥,过满月这天要把孩子的爷爷奶奶脸涂黑。这种事当然是很好耍的,一对老人被搽成包公,还要拉出来示众,大家哄笑嬉闹,把满月的欢乐气氛推到高潮。这天的老人尽管要防备被人偷袭,弄一个大花脸不好看,让人当猴一样耍,可又期待着被人偷袭,要是没有人跟你这般耍闹,这满月就没有意思,显得冷清。这冷清背后是众人对你的态度,大家对你敬而远之,你不是没人缘就是讨人嫌。这事就跟闹洞房一样,明知道它是折磨人,可没有人闹就更尴尬了。
周克文这天一直提高警惕,出门都盯着别人的手,随时准备躲避锅墨的袭击。袭击的一般都是同村的人,他们早早就把手心在自家锅底上蹭黑了,握成拳头藏起来,让人看不出破绽来,只等接近目标后来一个突然袭击。这天明德堂前围拢的人太多了,每个人都可能是袭击者,周克文出出进进时浑身都长满眼睛,唯恐稍不留神让人得了空子。
大概是周克文防得太紧了,直到快吃午饭还没有人把老汉搽成黑脸。再耽搁下去人就要散了,大家都得回去吃饭。周克文有点儿沉不住气了,他这时故意出来混在人堆里,给这个敬烟,给那个倒茶,顺便从衣兜里掏出核桃花生招惹小孩子。可是大家烟也吸茶也喝,就是没有人动手,娃娃们从周克文手里接过吃货马上就被他们父母拽到身背后。
周克文觉得奇怪,我把这老脸都伸出来,你们咋还不动手呢?其实他不知道村民此时的心理,他们现在是敬仰他,崇拜他,当然也就害怕他。周克文是谁啊?是周副官的老子!周副官是谁啊?是西北老二!这老爷子耍大了,真正是周老太爷了。这样的人谁敢随便把他脸抹黑?不想在周家寨混了!如果说以前谁轻慢过他老人家,现在早就诚惶诚恐了,还敢造次。虽说这搽黑脸是耍的,可耍也要看对象,耍错人是要惹麻烦的!
一直没有人搽黑脸,周克文就急了,可再急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自己把自己脸抹黑吧。别说是自己抹自己的了,就是自家人去抹也是要闹笑话的,除非这人跟全村人都闹了别扭,一点儿人缘也没有了。可眼见着已经有人离开这里回家去了,周克文还得眼巴巴地跟没有走的人殷勤着。总不能让我开口求你们吧?周克文心想我平时待你们不错啊,你们咋不给我一个面子?让我这老脸往哪里搁?这老汉快要绷不住了。
引娃看到了大伯的狼狈相,她赶紧回家去把自己的双手在锅底蹭黑了,然后溜到周克文身边,两手齐出,三下两下就把大伯搽成了包公。
周克文根本没有想到会是引娃给他来了这么一下,旁边的人也感到新鲜,哪有亲侄女耍大伯的?这反而让他们觉得好笑,大家一阵哄闹,把满月气氛推到极致。趁众声喧哗的遮掩,周克文对引娃说,快进去,把你大妈的脸也搽了。引娃举着一双黑手,跑进院子把周梁氏也抹黑了。
本来事情闹腾到这份儿上也算完满了,可周克文意犹未尽。他肚子里憋着一口气,这村里人好像故意难为他,如果不是侄女解围,他今天真要丢脸了。你们不是不愿给我搽黑脸吗,想出我的洋相吗,我今天偏要把这黑脸让你们好好瞧瞧!他吆喝周立德把他的枣红马牵过来,他要骑马巡游。
这老汉真是疯了,周梁氏说,你会骑马吗?
周克文说,啥不是学会的?老大,给爹把马牵上!
周立德把马牵过来,小心翼翼地把他爹扶上去。周克文是要给全村人做样子看的,故意把身子挺得直直的,可马刚一起步,他就有点儿摇晃,周梁氏吓得赶紧叫老二老三跟在马两侧侍候着,随时准备接住掉下马背的老头子。
周克文在三个儿子的保护下起驾了。这一闹腾果然吸引了全村人的目光,今天没有出门的人也被惹出来了,这架势一点儿不输他儿子早晨的盛况。老汉看到全村人夹道欢迎他,更加来劲儿,一张口就吼起秦腔:
猛想起当年考文会,
包拯应试中高魁。
披红插花游宫闱,
国母笑咱面貌黑。
头戴黑,身穿黑,
浑身上下一锭墨。
黑人黑相黑无比,
马蹄印长在顶门额。
三宫主母有恩惠,
她赐我三尺红绫遮面额。
叫王朝与爷把红绫取,
三尺红绫遮面额。
甭看老汉快六十岁了,《铡美案》中包相爷的花脸唱得地动山摇,一街两行的人耳朵震得嗡嗡响,大家齐声赞叹:真是活包公!
回家的第二天周立德去看望他二爸。他是懂礼数的,晚辈外出归来一定要拜会长辈的,他就这一个叔父,非见不可。可去了隔壁,却只有婶娘和引娃在家,不见叔父和堂弟。婶娘告诉他叔父和堂弟都忙得不可开交,在绛帐镇的烟馆里住着呢。
你去镇上吧,婶娘说,你二爸每天都念叨你呢。
周立德出来时引娃送他,她小声告诉周立德,甭听我妈瞎说,我爹是早晨才走的,他知道你今天会来看望他,故意离开的。
周立德有些纳闷。他刚出门没几步,婶娘又追了出来说,骑上你的马,一定要骑,镇上路远。
其实镇上不远,周立德又不是没去过。不过他还是骑了马,没几步就到了镇上,很快找到了赛仙堂。周宝根就站在赛仙堂的门口,一见周立德过来了,高声跟周立德打招呼,迎上来牵住周立德的马。
周宝根的声音很响亮,赛仙堂里的人都听见了。周拴成跟一帮人在里面喝茶,这些人可不是凡人,都是绛帐镇的头面人物,有驻军排长、商会会长、税务所所长、各家商号掌柜等等。按说周拴成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可他脑子好使,昨天周立德荣归故里的消息已经在周边传得沸沸扬扬,作为周副官的叔父,在这当口他请别人喝茶,哪个人不趋之若鹜?
八仙桌正对着门口,在座的人都看见了外面枣红马背上那个魁梧的军人,驻军排长首先呀了一声,说这不是周副官来了吗?其他人都急忙站了起来。
周拴成淡淡说了一句,我侄子。
大家赶紧迎了出来,周拴成却坐在原地不动,只管喝茶。
周立德下了马,这些人都围着他跟他寒暄,他一个都不认识。周宝根给他一一介绍了,他却没有发现叔父,就问堂弟。周宝根把他领进门,他看见叔父背对着门口稳稳地坐着。他赶紧向叔父问安,周拴成依然没有起身,说了声,噢,是大懒啊,回来了。
大懒是周立德的小名,他们兄弟三个分别叫大懒二懒三懒,这小名现在连他亲爹妈都不叫了,他叔父还叫。
周立德跟叔父说,本来昨天就应该给您老人家请安,可家里事盘缠住了,还望二爸见谅。
周拴成说,我还当你就这么走了呢。
周立德说,岂敢岂敢,我就你一个亲叔父,再忙都要看望的。
周拴成说,你看你今天来得不巧,正碰上我请朋友来喝茶呢。周立德赶紧说,我不打搅,给您老人家请了安我就走。
那些人一听周立德这么说就急了,他们都想借机巴结周副官呢,怎么舍得让他走?都说我们跟周掌柜是老熟人,不碍事的,好不容易见了将军,这机会拿钱都买不来的!然后又求周拴成,让他把周立德留下来。
其实,周拴成也唯恐周立德走了。他刚才的做派都是为了拿架子,让这些人看看他有多牛,连冯玉祥的副官都不当一回事儿。他是拿大吓瓜女子,周立德要是真走了,他的戏也就唱不成了。现在这势已经蓄足了,该转圜了,于是就说,看在二爸这些朋友的面子上,你就留下吧。
周立德说,我听二爸的。
大家坐定之后,那些人对周立德毕恭毕敬,轮流上来敬茶,一口一个周副官。特别是那个驻军排长,一上来就跟他套近乎,说他们早有书信来往,应该是老熟人了。周立德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看到周立德茫然的表情,周宝根机灵,说赵排长的内弟以前在咱们赛仙堂高就,后来病逝了,大哥写信安慰过赵排长。噢,周立德想起来赛仙堂的那个敲诈案了,他笑着朝这个赵排长点点头,赵排长受宠若惊,赶紧双脚一磕,啪地给周立德敬了一个军礼,说以后赛仙堂的治安就包在下属身上。
周立德忽然明白这些人应该是冲着他来的,不是他二爸面子大,是他的官大。他本来想纠正一下他们对他的称谓,告诉那些人他本来就没有当过冯玉祥的副官,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卫兵,现在就更不是了。但他想了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知道他二爸把他们招来的用意了,他要拿钟馗吓唬小鬼。他佩服他二爸的精明,也体恤他二爸的可怜。
后来他二爸有意无意地提示他讲讲冯玉祥的故事。他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要显示他这个侄子与总司令关系不一般,把吓人的效果再加强一些。他顺着他二爸的杆子爬,讲了一系列冯玉祥的逸闻趣事,特别突出了他监督总司令戒烟的段子,听得那些人目瞪口呆。
周立德觉得戏演得差不多了,就跟他二爸告辞。在他骑马离开的时候,还听见他二爸在后面说,你们看那马,多威风,那是冯总